第一個現場

2024-09-15 09:31:56 作者: 一塊好石頭

  第一個現場

  兩人並肩走在幾近漆黑的巷子,唯一光源就是巷子尾那棟居民樓一樓的老舊鎢絲燈發著微弱的光芒。

  郁樂打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他走在前頭,舉著手機照著周圍,他們的頭頂正上方,牆壁電線錯雜纏繞,牆腳邊停滿了自行車跟電動車。

  「噗嗤」一聲響,一個可樂罐上被踩到,裡頭剩下的一點可樂收到擠壓噴在地面上,一些飛濺到鞋子上。

  他甩了甩腳,繼續走。

  元菘低頭望著那幾塊污漬,突然問:「你不是有潔癖嗎?」

  郁樂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元菘這句話,等咂味出來意味時,眉頭微蹙,「那家店的桌子灰塵混著油污,我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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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元菘在聽到他這句話後停下了腳步,神色凝重,望著他的背影久久不語,直到他轉身,元菘臉上的表情才換上平常的表情。

  元菘大步跨上去,與郁樂往巷子最深處走,根據王泰的描述,他們租住的那棟樓非常好認,巷子尾的最後一棟,右斜前方,一樓是房東自己開的便利店。

  元菘聽著從店裡面傳來搓麻將的聲音,嗤笑了聲:「掛羊頭賣狗肉。」

  沒有監控。

  郁樂繞著居民樓走了一圈繞回來,看到他手裡的藍牙鑰匙,未等他開口,元菘就已經打開了大門招呼他跟上。

  「王泰連這個都給你?」問完才發覺自己這句話問得多餘,房門鑰匙都給了,會差樓道鑰匙嗎。

  樓道很窄還昏暗,個別台階又陡中間還凸了些出來,一踩就知不是很專業人士砌的,不然這樣的作業,主人家怎麼肯收。兩個大男人並著走實在有點擠,一前一後默契的走著,等到了三樓時,元菘走到302房門前,用鑰匙開了門。

  一進屋就看到客廳堆著幾個鼓鼓的蛇皮袋,四周乾淨得無不在說住這的人隨時準備提包走人。「我就說嘛,正常人都不可能讓人隨隨便便進屋,他這是打算搬走了。」郁樂將其中一個蛇皮袋推到角落裡。

  元菘已經走到陽台,如王泰所講的一樣,三樓以上陽台沒封。他往外探頭望向上面,目測了下距離,最後將視線投在陽台圍欄旁的水管上。

  伸出手拍了拍那長滿鏽跡的水管,確認水管還沒老化到一碰就碎後,目光轉向屋內,「他都跟房東打起來了,怎麼可能還住這。」

  「誒,你爬不爬?」他摳了摳鏽跡,補充道:「這水管估計去年才換的。」

  郁樂迎上元菘浸滿衝勁的眼睛,忍不住潑他冷水,「現在可不是十六歲,骨頭摔斷了還能繼續逞能上躥下跳……」

  話音戛然而止。

  郁樂嘴唇抿緊,臉上血色倏地褪盡,額上冷汗直冒,骨骼斷裂的刺痛順著毛細血管侵蝕他的思緒,雙手攥得骨頭嘎吱嘎吱響也沒能讓他從回憶中醒來。

  斷斷續續的片段重新在他眼前上映,躺在地上的屍體,青白的臉,眼睛瞪得很大,嘴巴張得很大,似乎死之前還在講話。

  「知樂——」

  郁樂打了個冷顫,伸手囫圇擦掉臉上的冷汗,又深吸一口氣後才拖著腳步走向陽台,只走幾步,沒看到元菘,但聽到他抱怨喊了他幾聲。

  郁樂牽了牽嘴角,「四樓,真摔不死你。」

  他背靠著陽台的低矮圍牆,後仰著脖子,往樓上一望,樓上的人往下一看,兩人眼光撞個正著。

  一個嘴角下垂,一個嘴角上揚。

  元菘笑著說:「要不要我下去背你上來,你這小體格,我背著你跳遠還綽綽有餘。」

  郁樂沒有就對方關於他的體格認知以及對自己力氣抱著莫名自信提出質疑,只是盯著元菘的笑眼,再次提醒他,「不要叫我知樂。」

  元菘充耳不聞,「知樂,知樂……」眼見郁樂神色愈發黑沉,急忙改口,「郁樂,你上來吧。這上面有點東西。」

  ——

  看來房東對於房屋的構造也不太上心,王青跟王泰的房屋構造一模一樣,入屋是放著鞋櫃充當的小玄關,往前走幾步是客廳,臥室在客廳右側,客廳與陽台的隔斷是一扇玻璃推拉門。而廚房跟廁所則坐落在陽台兩側。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郁樂走進客廳,如果說王泰家走家徒四壁風,那麼王青則是公主風。

  米白色的沙發,沙發上堆著女生會喜歡各種粉嫩玩偶公仔,白色的茶几還用蕾絲花邊的桌布披著。牆上還弄了氛圍燈帶,只是燈帶後面的「血手印」與這的裝飾顯得格格不入。

  郁樂戴上醫用橡膠手套,拐角走到臥室,居高臨下地凝視床上凌亂的被褥,神色如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從他心臟深處冒出那種夾雜著興奮的顫慄是言語無法表達的。

  元菘走近,喟嘆了句:「你那剛愎自用的大隊長對現場的保護程度倒是出乎人意料。」他看過郁樂給他的現場照片再加上他從王青那看到的軌跡,張禹明幾乎原封不動地保護著這個現場。

  「張禹明欠你多少錢?」

  元菘不解他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但也如實報了個數。

  郁樂蹲在床邊,只比床鋪高出半個頭的高度,側頭望向床頭櫃,是很平常的物品,充電器,插排,紙巾,甚至還有開封吃到一半的草莓果醬餅乾。

  視線掃向窗台那邊,一張既被王青拿來當辦公桌的化妝桌。他起身走近,一眼就瞥到涇渭分明的長方形灰塵,左前方的收納盒還放著幾個積了不少灰塵的瓶瓶罐罐。

  王青不愛化妝,而且還挺懶的。

  視線又往門的方向看去,衣櫃在入門處,很典型的單人衣櫃,很小。

  元菘實在無聊,所以目光一直跟著郁樂轉,非常清楚地捕捉到他的心思,於是積極地給他打開櫃門。

  目光觸及裡面的東西時,不由得驚呼了聲,「她生活應該挺豐富多彩的。」

  郁樂推開他,看著裡面形形色色的性感裙子,嘲了元菘一句。

  元菘悻悻坐下,不贊同這句話:「你過度解讀了,裙子多一方面不也代表王青生活其實很多姿多彩嗎,她沒老闆娘講的那麼孤僻,這不好嗎?」

  郁樂沒理他這句話,埋頭將藏在衣櫃深處的東西拿出來。

  空氣瞬間安靜得針落可聞。

  元菘看著郁樂手腳腳亂地將那塊少得可憐的布料丟進衣櫃,又慌忙地關上櫃門,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你……你還說我戴有色眼鏡。」

  笑得太猖狂的後果就是被人趕去客廳守著大門。

  郁樂就地躺下,聽著從客廳傳來元菘的腳步聲,眼睛直直望著天花板,接著又拿出王青的屍檢報告,比對著王青面帶微笑望著天花板的動作。

  為什麼要笑呢?他低聲喃喃:不知道對方在要你的命嗎,還笑得出來。

  元菘百無聊賴地走來走去,終於在不知第幾次假裝不在意經過臥室門口,眼睛往裡一瞟,身形一頓,快步走了進去。

  未等他開口,地上的郁樂先睜開了眼睛,說:「也就張禹明才這麼好講話,沒給你安一個妨礙公務的名頭,你倒好,訛錢訛到他頭上。」

  元菘蹙眉,怎麼又提張禹明,怎麼又提這茬,他還嫌賠款太少呢。他往旁退一步,雙手抱臂,微弓著背,眼睛微眯,這句「張禹明是你什麼人,你這麼為他說話?」剛出口就被郁樂接著的一句話來個兜頭一棒,怔在原地。

  他哦了聲,任憑雙膝被郁樂一拍,「跪下來。」又木偶似的雙膝著地,緊接著僵硬的雙手也被郁樂一把拉起,放在脖子上,「掐我。」

  思緒回籠,元菘感覺心臟跳得飛快,他喉結動了動,乾澀地講:「你這……」

  郁樂一直在思考為什麼王青會面帶微笑,絲毫沒注意此時來兩人在第三者看來是說不出的古怪,他更沒注意元菘忍耐到扭曲的表情,更沒猜到元菘此時此刻的內心活動。

  為什麼要笑,還笑得那麼……幸福?!郁樂估摸了半天終於從腦海中揪出這個詞,五位死者,全都臉帶微笑。

  其他同事包括張禹明一致認為是兇手的惡作劇,跟牆上的「血手印」異曲同工,但郁樂一直不這麼認為。

  為什麼會笑?因為她們在看著兇手,沉浸在兇手編織的幸福假象下,不明不白地死去。

  歹毒又「美麗」的手法。

  「知道,我在還原王青死之前的……」以為元菘問他在幹嘛,目光從床那邊的天花板收回,一轉頭,終於發現兩人姿勢的怪異,尤其元菘越來越往他這邊傾斜的身體。

  郁樂臉部霎時抽搐,失聲吼了聲:「下去。」

  元菘挑眉,保持著半俯身的姿勢,耍賴地講:「不要。」

  「啪」的一聲脆響,這一巴掌頓時將兩人都拍愣了。

  郁樂別過頭,趁他發愣時一把推開,指著門,神情冷漠,「你給我清醒點!」

  ***

  元菘走了但沒走遠,他就在客廳,看著沙發旁的鐵藝書架,上頭堆放了幾本言情小說,在郁樂出來時,他頭沒擡,直到對方問他話。

  「我能說話了?」他眼皮輕掀,神色冷淡,聲線很委屈。

  郁樂捏了捏眉心,說:「王青身上有被凌虐的痕跡,但沒掙扎痕跡,孔小欒也沒在她的身上檢測到其他人的DNA。」

  「你看到的王青軌跡中,有沒有他們在這個房子的?」

  元菘手指向桌上的兩個紅酒杯,接著說:「王青喝了酒,兇手沒有。」這點郁樂記得,根據他從同事那旁敲側擊得到的信息再加上屍檢報告的。

  其中一隻酒杯有王青的唾液,並且孔小欒也在王青的胃液中檢測到紅酒成分。「王青那天邀請兇手到家,準備了燭光晚餐,但沒想到這頓飯成了她最後的晚餐。」

  元菘站在郁樂身後,看到一閃一閃的氛圍燈,嘀咕了句:「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可惜早早死。」

  郁樂回頭瞪了他一眼,所謂的「血手印」其實用紅油漆印,手印是兇手是戴上手套後印上去的,所以這手印只能檢測到織物組織,而檢測不出指紋。

  王青是第三位死者,兇手的折磨手段越來越病態,單純的勒死一個人已經不能滿足他的嗜殺欲,她身上的血痕就是最好的證明。

  並且孔小欒說第四位死者死之前還被救過來幾次。這不典型的給一顆糖再給一巴掌嗎,只不過這要的是命。

  身後傳來書頁翻動的聲音。

  郁樂轉身,眉心微蹙,「不要隨便動現場的東西。」

  元菘放下書,不解地問,「怎么女孩子都喜歡這類小說?」他指向那一排排書名大差不差,封面五彩斑斕的言情小說。

  「元芝月讀初中時,房間裡頭也有這種類型的書。」

  郁樂想起元芝月常年表情寡淡的臉,不怒自威霸氣側漏的氣勢,半晌出聲,「她覺得自己還不夠霸總嗎?」

  元菘點頭。

  那還得了。郁樂心裡嘀咕了句,走過去看了那一排排書名,嘆了口氣:「少女情懷總是詩,這是她們的精神食糧之一。」

  他突然想起王青那張證件照,眼神孤傲,神情冷淡,但誰知她內心是熾熱渴望愛的,也因為這樣,所以才會那麼輕易被兇手利用。

  「一邊高高在上享受凌遲他人生命,一邊又謹慎入微怕露出一絲絲痕跡,你知道這叫做什麼嗎?」

  元菘搖頭。

  郁樂聲音有氣無力,「這叫人之常情。」劊子手往往更怕死。

  兇手選擇從心理和生理上凌遲人的手段,耗時耗力,事後自作聰明地選以為有威懾作用的「血手印」,但偏偏只敢用紅油漆。這個兇手比他想像中要膽小得多。

  元菘聲音嘲諷,「要是我,我就光明正大地殺,光明正大讓警方看到我的臉,查到我的指紋,讓他們把我抓起來。」

  郁樂白了他一眼,看著「血手印」,語氣無奈:「您『光明磊落』,我實屬佩服。」

  元菘笑出聲,無聲挪到郁樂身旁,壓低聲音: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你在受理案子。」

  「那我豈不是得謝......」郁樂側過臉,又快速扭回,話音戛然而止,他喉結一動,眼神閃爍,語氣冷硬:「走過去點。」

  「咔吱,咔吱——」的聲音突兀響起。

  兩人一致地望向門那邊,緊接著面面相覷。

  門把被人從外面轉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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