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隻眼,瞎了
2024-09-15 09:31:48
作者: 一塊好石頭
我這隻眼,瞎了
難怪在看到那張臉時,熟悉感撲面而來,原來不是在吧檯模糊看過對方半張臉的錯覺,而是他本就認識對方。只是……元菘咄咄逼問他為何杳無信息消失八年,又在看到他啞口無言時露出的複雜神情。
郁樂無聲地嘆了口氣,在沙發上翻個身,「撲通」掉了下來,伸手揉了揉屁股,啐了聲,眉心蹙緊,嘆了口氣,「誒,往事不可追。」
重新爬回沙發,視線渙散,盯著茶几上的那張印著密密麻麻的條例,還用加粗加大的黑體字著重強調「契約」兩字。
這是他臨走前,元菘塞給他的。他沒簽名,但上頭卻有他的名字,元菘當著他面寫下的,一勾一畫,哪裡的一橫一豎該往哪裡走,他全臨摹出來,外人絕對看不出差別。
郁樂從沒見過有人竟猖狂到如此地步,當著原主的面臨摹原主的簽名,事後還威脅原主如不履行契約內容,他就做得出廣播天下的事情來。
反正,元菘他可以不要臉。
這話,是他自己講的。
正如此時聽筒里不算傳來的那道忍不住得逞的溫沉笑聲。郁樂攥緊沙發,又鬆開,牙齒被他咬得咔咔響。
「面子,值幾個錢?」看吧,他自己又強調一遍了,「良心就還值幾個錢。」那邊的元菘頓了下,似乎在走路,接著又講,「但郁樂,你沒良心,所以如果對你將心比心,我虧大發了。」
郁樂看著虛空,翻了個白眼。
他是里料不到元菘這么小氣,報復心這麼強,他不就八年前沒赴約,然後再無聲無息八年嗎?值得這麼大陣仗對付他嗎?
「你這樣是違法的。」郁樂苦口婆心地勸他。
元菘冷哼了聲,「你不講,我不講,誰知?」突地,他笑出聲,「更何況,你是心甘情願的。」
郁樂瞪大眼睛,霎時被他的話噎住,他見過有倒打一耙的,但沒見過這麼自在的,口氣自然地像在討論吃飯一樣。
「而且,你不是想給張禹明那傢伙好看嗎?我能幫你。」元菘拋出誘餌,打開車門下車,走到一棟房子前,按下門鈴,跟開門的人說了幾句話後,對方閃身讓他進門。
郁樂擰緊眉正琢磨他這句話,聽到了元菘模糊的聲音,似乎在跟別人講話,直到一聲餵傳來。
他應了句「在的」,耳邊就傳來一聲笑聲,這笑聲距離晃似近在耳側,他以為是酒還沒醒透,甩了甩髮蒙的腦袋,小聲嘀咕道:魔怔了嗎,竟然以為元菘在附近,嚇死了。
怎麼話筒那邊傳來一聲低笑,門外邊也傳來一聲笑,還沒等他想清楚,敲門聲隨著溫沉的聲音一同傳來,「開門。」
郁樂僵硬地扭頭,手腳並用爬起身,急得在屋內四處走,最後破罐子破摔地貓在沙發跟茶几之間的縫隙里。
「砰砰——」
「哐當哐當——」
元菘朝旁邊的老人頷首微笑,「謝謝張伯。」
張叔嘿嘿笑開,表示元菘太客氣等等之類的話,全然不知眼前這人買斷了郁樂餘生。「少爺?」客套完畢,眼睛往房內逡巡一圈,終於在茶几旁找到了人,「少爺,元先生找你。」
郁樂急忙縮回踩著那紙文件的腳,又偷偷地將它掃到茶几下,他以為這一系列動作,門邊那兩人都沒發覺。
張伯走近:「少爺,你在搞衛生?別搞,我來。」說著就要蹲下來,被郁樂一手拒絕,著急地指著元菘,講:「我,我跟他有話講,你先去休息吧。」
***
元菘彎腰從茶几下勾出那張被郁樂揉搓有踩了好幾隻腳印的文件,他睨了郁樂一眼,幽幽地說:「我說過,毀一張,我就大告天下。」
郁樂一把奪過,不好氣又委屈,「我框起來,總行了吧。」說著就將它夾在旁邊雜誌里,又將雜誌鎖在抽屜里。
忽然想起一事,他轉身看向元菘,問:「你怎麼知道我家的?」
話音剛絕,就看到自己的身份證在元菘的手裡。
元菘兩指夾著身份證,往後癱在沙發上,「你真是專業第一畢業的?被人給什麼,看都不看就簽,身份證落別人辦公室半天了也沒發現?」
郁樂左手拇指搓著食指中指,忍住怒氣,「謝謝。大老遠的,大晚上的,真是辛苦你了。」字字感激,但眼裡,臉上毫無感激之意。
元菘笑了下,身體往前,手托著下巴,端詳著郁樂表情,講:「不遠,咱們是鄰居。」他看到身份證上的地址時,詫異了半分鐘。
他只知張叔幫他家老闆看著這棟房子,老闆姓郁,長期住隔壁市,於是張叔就偶爾過來打掃,順道住幾天。
元菘忽然想起一事,幾個月前,張叔有次說他家老闆的兒子在國外讀書,畢業了,還是第一名。但萬萬沒想到這個人說的是郁樂。
郁樂被他盯得發怵,明明他才是站著的那個人,但氣勢卻完全被對方碾壓了。郁樂走到門後,作出送客姿態。
但元菘只是換了個姿勢,翹著二郎腿,手托著側臉,歪著頭看他,全無準備離開的打算,就在郁樂計劃要用蠻力時,聽到了元菘講:「那件事考慮得怎樣?」
什麼事?今晚的事還不算多嗎?
元菘也不等他回答,補了句:「我能幫你讓張禹明對你刮目相看。」
這事?!
郁樂俗不可耐地翻個白眼,又譏笑了幾聲。
「他欠我錢。」元菘加重語氣,「很多。」
「讓你參與案件分析,就讓他欠的錢一筆勾銷,他會上趕著給你送案件。」
郁樂不想再聽他胡扯,「我聽你在放屁。」張禹明剛正不阿,三十來歲的年紀硬是將自己的生活習慣養成了與七八十歲老人無異,他會去泡酒吧?除非被鬼附身了。
元菘對他的質疑毫無反駁之意,他走到郁樂面前,摘下眼鏡,接著說:「張叔老花眼,我才敢在他面前戴透明眼鏡。」
牛頭不搭馬嘴。郁樂無聲暗諷了句,往後退一步,拉遠元菘故意拉近的距離,也就這一瞬間,他注意到元菘眼睛,知道了他剛才那句話的意思。
他手指著元菘雙眼,嘴巴微張,說不出話來。
元菘的右眼,瞳仁好像一直沒動。
元菘嘴角噙著笑意,似乎非常滿意郁樂臉上的表情,正要退後時,被他一把抓住,下一秒,就看到他湊近,再湊近,兩人的臉似乎只有一拳之隔。
郁樂凝視著這雙眼,足足有三分鐘。這三分鐘裡,元菘的左眼球動了十次,但右眼球,一直沒動,他在元菘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震驚,錯愕,還有心疼的表情。
他退後一步,身體的力氣似乎被抽空般,大氣都不敢喘多一分,低聲問:「怎麼回事?」怎麼好好的,其中一隻眼就瞎了。
元菘低笑了聲,戴回眼鏡,「八年前一次意外導致的。」不給郁樂追問的時間,「但這隻眼睛能幫你。」
郁樂擰了擰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元菘指著右眼,「它能看到已死之人,將死之人的活動軌跡。」這也是他發現自己的右眼能看到這些東西後,不再去醫院看眼睛的原因。
郁樂想都沒想地懟回去,「你在開什麼玩笑。」
***
「你是腦子有問題嗎?」蘇如喜雙手插兜,一邊走一邊吐槽,「大半夜看屍體。」他扭頭望向旁邊兩人,起了探究,「誒,帥哥,你叫什麼名字?」
沒等元菘回答,郁樂嚷了句:「他不是你該招惹的。」蘇如喜悻悻地縮回手,不死心道:「我是蘇如喜,先生喜歡什麼時候看屍體,都可以call我,這是我的名片。」說著就塞了張名片到元菘的大衣口袋裡。
「有空多多聯絡。」
郁樂嫌惡地瞟了他一眼,「行了行了,別開屏了。」方圓十里,都能感受到你的訊息了。蘇如喜正要控訴郁樂要反思下對他用完就丟的態度,太平間就到了。
於是,郁樂朝他撣了撣手,「行了,你先回去吧。」
蘇如喜努了努嘴,夾著嗓子,「那奴家退下了,郁公公您先忙。」話音落下,身形竄得飛快,一下就不見了影。
元菘掩嘴笑得很歡,隨口說了聲,「你這朋友好有趣……」
郁樂走在前頭,聽到他這句話轉過身來,擰著眉,「有趣,你也別去招惹。」
元菘跨步走近,笑意盈滿,低聲道,「知道知道,賣身契都簽了,我聽話。」
郁樂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這句話,正要脫口而出「那沒簽是不是就可以亂來」時緊急剎車,語氣無奈,「請不要時刻提醒我愚蠢的行為。」
他走近到一副蓋著白布的屍體前,掀開白布,指著屍體看向元菘,眼裡再明顯不過:請開始你的表演。
「車禍。」
郁樂低頭看了眼蘇如喜早早找給他的檔案,比對了下照片上的人,低聲道:「猜對了。」他朝屍體鞠了三躬,走向另一張金屬床前,正要掀開白布時,聽到元菘問他:
「你看這些不瘮得慌嗎?」
郁樂白了他一眼,動手掀開白布,雙手合十朝死者拜了拜,才說:「上學的時候,到後面要實習,大半夜跟同學跑小樹林研究案發現場,看過比這些還可怕,習慣就好。」他頓了頓,又說:「你這話不能讓孔小欒聽到。」
元菘心直口快地追問。
「我們隊裡的法醫。」孔小欒嘴裡邊最常掛在嘴邊的,死者的身體是他們留給這世上的最後一道證據,如果連法醫無法直視一具屍體,那還不如早點收拾回家去。
元菘在郁樂的示意下走近,瞟了眼死者病白的臉,眉頭皺緊,「那你跟他算師出同源,一個通過生理找證據,一個通過心理找證據。」郁樂哼唧了聲,對他的話置若罔聞,指著床上的屍體,無言地望著他。
「大半夜帶我來看屍體,只為證實我話的真假。」元菘嘆了聲,話音一轉,「病死的。死了對他來講是解脫。茍延殘喘,讓人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顧,對他來講,比被病痛折磨還難受……」
郁樂啪的一聲合上檔案本,一側眉蹙緊,「你是不是提前看過資料?」瞎右眼不是能看到死者的行動軌跡,而是透視眼!一秒鐘,郁樂就打翻了自己的想法。
他一開始就搞錯了,會停在醫院太平間的屍體,除了病死,基本就屬於意外死亡的,就像是剛才那個被車撞死的死者一眼,一目了然,臉都歪成什麼樣了。
元菘有模有樣的學郁樂朝死者鞠了三次躬後才急忙追上郁樂,「怎麼,還不信嗎?」
郁樂扭過頭去,瞳里意味不明,少頃才出聲,「明天,我帶你去看孔小欒那邊的。」
元菘聞言爽快答應,「那我明天還能見你。」不給郁樂任何拒絕的時間,他往前走,喊了句:「那我明天去接你。」
初冬時風,早上的天氣預報就說夜裡的氣溫會比白天降了幾度,醫院的走廊里只開了幾盞白熾燈,昏昏暗暗的,身後還是太平間,眼前是元菘果斷的背影。
郁了突然覺得,今晚的氣溫應該降了十來度不止。他攏了攏外套,無聲地喃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