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
2024-09-15 09:31:47
作者: 一塊好石頭
好久不見
「郁樂,跑——」一聲嘶吼從背後遠遠的地方傳來,「不要回頭!」
混沌中,他穿過樹叢,跳過山石,涉過小溪。小腿,大腿血痕淋漓,乾涸了的血塊很快又被覆上新鮮的,赤著的腳底更是一片血肉模糊。左手手肘在他跳下山坡時摔斷了,每一步都讓他感受到撕心裂肺的刺痛。
郁樂喘著粗氣,前方視線漸漸模糊,「啪噠」的一聲,臉朝下往前地趴在地上。
不要回頭!一直跑!不要停下!那聲音如鐘鳴般在腦際迴響,催著他不能停下。
人跡罕至的幽黑山林里,幾道光束閃閃爍爍,似地獄裡的催命索,一道道咒罵宛如詛咒。遠處舉著手電筒的人越來越近,他咳出一口血,吃力地往前爬了一步,淚水與血污混在一起,他搖頭哭著:我跑不動了,跑不動了,對不起,對不起——
那臭小子在那!那些人的聲音漸行漸迫,仿佛就在耳側。
郁樂,你要一直跑,跑出去,活下去,才能來救我,才能救我們。朋友們臨別前的囑咐在耳邊迴響,一遍遍地鞭笞他。
「可是我的腳好痛,我跑不動了。」每一步沉重得像陷進了泥沼。
跑不動也要跑!聲嘶力竭的聲音在腦際迴蕩,那張灰白慘敗的臉浮在虛空中,灰白的臉,灰白的唇,一張一合:「爬也要給我爬出去,否則我們就全都完了。」
郁樂重重咳出一口血沫,眼中似乎泡了一層血水,撐起身,一瘸一拐地拖著腿:他要活下去才能救他們。
不好,前面是山崖。
別讓他跳下去!
要是被他逃出去了,我們就慘了!
風呼嘯而過,凌厲作響,光怪陸離的樹枝抽打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嶄新的血痕。身體每一處都在抗議,但他似乎沒感覺疼痛,視線已經模糊了,看不見前方是什麼,脖頸仿佛被拴了千斤重的石頭,腿本能地往前邁,身體似乎開始下墜。
突然,一隻大手在他躍入深淵的那瞬間抓住了他的衣服。
***
「嗬——」
郁樂睜開眼睛,騰地坐直。
瞬間,震耳欲聾的躁動音樂傳入耳膜。
他搓了搓臉,拖著虛浮的腳步往吧檯走,途中撞到好幾個人,酒吧里喝醉的人本來就多,一些人見慣不慣地自動避開,一些則謾罵夾雜著推搡。
郁樂望著眼花繚亂的酒單,頭也沒擡地說:「你好,我要一杯桑葚酒。」
酒保擦杯子的動作一頓,擡頭瞥了眼對面年輕男人,扭頭望向酒吧門口方向,又扭頭看向身後的酒櫃。
點啥不好,偏點這個。酒保傾身正打算郁樂沒這個酒時,肩膀就被人拍了下。他回頭一看,心臟不由得咯噔了下。
「老,老闆。」他急忙放下杯子,躊躇都不帶了,「這位客人要桑葚酒,咱們沒這個啦。」不知道哪個二缺貨將老闆專屬的酒加進酒單里了。
櫃檯燈光是橘黃色的,元菘側站著,身形一半在光線下,一半在陰影里,將他頹靡的神情襯得更毫無生氣。他本想說「沒了就沒了,多大點事」時,目光就在酒保講的那位客人轉過頭時定住了。
「你去我辦公室將我放柜子里的桑葚酒拿來。」他接過酒保手中的抹布,補了句:「這裡我來。」
郁樂轉過身時,發現眼前的酒保的換人了,比剛才那個高大了很多,樣貌也高級了很多,但眼皮耷拉,嘴角下垂,一副死了爹媽還欠了他幾千萬的表情。
躁動的音樂也無法將剛才的噩夢驅散分毫。郁樂敲了敲桌面,語氣不善:「我點的酒呢,怎麼還不上?」狗蛋蘇如喜,要他不加班來陪他喝酒,結果倒好,留他一人在這,自己不知道跑哪勾搭人了。
元菘擡眼,半晌後,發現郁樂瞪他瞪得愈發狠,他收回目光,冷漠道:「馬上好。」
話音一落,郁樂騰地站起身,指著元菘鼻子,正要說「你他媽當我瞎嗎?讓我啃玻璃杯嗎」這句話時,剛才那位酒保抱著一瓶酒出現,還喊了他對面高大男人一聲「老闆」。
元菘瞥了郁樂一眼,轉身從吧檯里的抽屜里拿出一個杯子,倒好酒移到他面前,「喝吧,一整瓶都是你的。」
蘇如喜一開始說來這家酒吧相聚時,郁樂是不太肯的。
雖然他才回國不久,也才在市刑偵隊工作三月有餘,雖做的都是列印文件,幫保潔阿姨打掃等工作,但耳濡目染的,三天兩頭就能在同事口中聽到關於解放路這家酒吧老闆不是善茬的種種事跡。
郁樂縮回手,手指碰上杯壁,克制地說:「我只要一杯。」一瓶?開什麼玩笑!這裡所有酒的酒價比其他店貴了兩倍不止,這一瓶桑葚酒估計會要了他半年工資吧。
郁樂的杯子稍一見底,酒保就立馬添滿,見郁樂喝懵了雖有點慌亂但錢的誘惑力更大,兢兢業業地兌現老闆臨走前下發的命令:將他灌醉。
***
門在第三聲響起時,裡面傳來聲「請進」,酒保馱著醉懵過去的郁樂走進來,邊走邊問:「老闆,您這酒幾度?他才喝第五杯!」果酒會有那麼高的度數嗎?
元菘沒回答他的問題,指了指沙發的位置,酒保將人放置好後,臨出門時扭頭,張了張嘴巴,又躊躇半會,問:「老闆,您該不會……」一記狠眼投在他的臉上,酒保立馬改口,「老闆,您先忙。」
元菘從冰箱裡拿出一杯冰水,走到沙發前,緊接著擰開瓶蓋,下一秒,「嘩啦啦」倒下。
「咳咳——」郁樂打了個冷顫,猛地坐起身,伸手抹了抹臉上的冰水,咒罵一聲接著一聲,「王八蛋,我xxx你……」
元菘走回辦公桌,倚靠著桌子邊緣,雙手抱臂,等著郁樂罵完才開口,「王八蛋在這。」
郁樂聞聲轉頭,覺得這張臉有點熟悉,又環顧四周裝潢,小心翼翼地開口,「老闆?」
元菘挑了挑眉,只是安靜地看著他,冷峻的臉一冷下來,周身氣勢就昭示著四個字:我不好惹。他別過頭,出聲,「還有呢?」
什麼?還有什麼?對了!
「我發酒瘋了?砸了貴店多少東西?」郁樂咬咬牙,做好回家哭訴要錢的心理準備。「我賠就是了。」
只要別讓張禹明知道他來酒吧撒瘋就行,要是被他知道這事,估計被叼著這個藉口讓他捲鋪蓋走人。
「還有呢?」
郁樂皺眉,本來醉懵懵的腦子此時更混了。於是他站起身,往門邊走,「沒了,你列個單子,我賠就是了。」他要去洗手間回應大自然的召喚。
手剛開門,門把手就被另一隻手握住,緊接著「咔嚓」一聲,門被鎖住了。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把鑰匙離開鎖孔,還沒等他反問,對方先開口了,嗓音不知怎的,郁樂聽出了苦澀。
「你要去哪?」
「尿急!」郁樂吼了聲,接著說:「開門!」有病吧,這家店老闆的光輝事跡有再添一筆的跡象,但他不想新故事的角色之一。
元菘走到一扇門前,推開,「從這進去,右拐。」
郁樂立馬警惕起來,「你開這邊的門,我要去外面的洗手間。」他要是傻乎乎跟著做,那這些年的書白讀了,連同這陣子的罪案也白看了。「你這是非法拘禁。」
元菘收回鑰匙,低頭,嘴角的笑意稍縱即逝,心說怎麼可能那麼輕易放你走,白紙黑字的內容還沒寫好呢。
再擡起頭時,嘴角噙著抹客氣的笑,「單子還在列,外面的洗手間太髒了,你用這裡面的那間,單子列好給你,你就可以走。」
郁樂半信半疑地盯著他,對方對他的注視也沒展露一絲破綻,神情比他還自然自在。他輕輕吁了口氣,心想自己將人想得太壞了。
等郁樂出來的時候,元菘拿著一張紙在門口等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指著右下角的簽名欄,接著說:「在這裡簽名。」
或許是對方的笑容很誠懇,或許他醒酒醒的不夠徹底,郁樂只瞟了眼紙上密集的內容,雖疑惑但還是接過對方遞過來的筆,緊接著在對方的催促下籤下自己的名字。
郁樂見對方抽回文件後,盯著他的簽名,笑容越來越大,一股不安油然而生,他正要奪回文件,對方一個高舉,郁樂這才注意到對方高了他一個頭不止。
他皺緊眉頭,心中惴惴不安,「我要看下內容。」要是費用太離譜,他即使被張禹明攆出隊伍也要告死對面男人。
元菘這下倒安分了,將文件遞給他,自己走到冰箱拿了瓶冰水,他現在心情有點激動,急需冷卻一下,在看到郁樂接過文件後,看他眼睛越睜越大時,他的心情就更加舒暢了。
郁樂顫著手,嘴唇哆嗦,「這,這什麼?」通篇文件,沒有任何一條關於他砸壞東西的條目,反而是一些他只在狗血劇中才能見到的與霸總的契約二三條例。
「我問你呢!」
「嘭——」一聲悶響。空水瓶穩穩落在垃圾桶里。
元菘瞟了眼郁樂,嘴角笑意若隱若現,但郁樂此時想手撕了這張臉的心都有,他聽到對方說,「我從來都沒說你砸爛了東西。」
不給郁樂回應的時間,「是你自己說的,要我列單子,我聽話了,難道不對嗎?」
郁樂目眥欲裂,沒發現這句話的曖昧,幾步走到他面前,朝他撣了撣那份文件,「這是單嗎?這是賣身契。既然你說我沒砸爛東西,那這份文件更無法律效力。」話音一落,就將文件撕碎丟進垃圾桶里。
元菘眼神一冷,一側嘴角微微勾起,凝望著郁樂的眼,講了句話:「我能仿你的筆跡,」無視郁樂聽到這句話的震驚程度,補了句:「你撕多少,我印多少,僱人派傳單,打GG。」
郁樂後退一步,瞳孔顫慄,「你,你是誰?」噩夢的片段有斷斷續續地閃現出來。
元菘往他靠近一步,彎腰撿起被撕成幾小塊的紙張,找出裡面的某一塊,拿到郁樂眼前,雙唇輕啟,「元菘。好久不見,有八年了吧,郁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