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第 10 封信
2024-09-15 09:31:34
作者: Z鹿
第 84 章 第 10 封信
藺唯說不上有多喜歡現在的工作,至少不討厭。
熟悉了以後,工作內容逐漸趨於千篇一律,變得枯燥無聊,自願加班時常是種煎熬。
不過,藺唯很喜歡工作氛圍,因為不怎麼需要社交。
她的直接匯報老闆是琳姐,也就是那個社恐面試官,堪稱社恐模範第一人。
除必要的開會以外,琳姐幾乎不在公眾場合露面,平日跟隱居山林了似的。
琳姐的工位不出所料,在整個樓層靠窗的角落,標準的世外高人大佬位。
每每遇到問題,藺唯得千里迢迢越過四排同事,才能趕到琳姐的工位上請教。
世上最遠的距離,除了馬拉松的起點與終點,就是她和老闆的工位。
藺唯在職場交往方面很笨拙,和她以前上學時在班上一樣笨拙。
還好琳姐是個好人,輔導下屬倒挺積極耐心,也不嫌她不會說話。
這天,藺唯剛清洗完一批數據,發現結果並不顯著,只能再清洗一遍。
三月下旬。
應學校要求,藺唯要每周二和周四放學後到操場上,參加體育集訓,好在天越來越長,放學後夕陽正好。
市教育局給出通知,4月13日就要進行體育補測,光是想想800米第二圈的灼心裂肺,藺唯已經要暈倒了。
大多數體育不及格的同學都胖乎乎的,一看就是跑不動的樣子;身形這麼高這麼瘦的,幾乎只有自己。
六點集合後,體育老師握著哨子出現,先添油加醋批評了一遍大家的體測成績,再唬人威脅了一同補考不通過的後果,最後闡釋了接下來一個月的訓練計劃。
駱江三中是市中段的重點高中,學習成績沒得說,但體育成績一直堪憂。為了讓同學們重視,體育老師開始拿評獎評優嚇唬大家,拿著單詞卡背單詞的學霸胖小子才擡起頭來。
引人注意的是,體育老師身後站幾個同學,光從外形就能看出,他們體育不是滿分也接近滿分。
「這些同學犧牲了休息時間來幫助你們練習,你們也不要辜負他們,要配合他們的指令。」體育老師帶頭鼓起掌來。
集訓的體育差生們只得稀稀拉拉地鼓起掌。
合理懷疑是體育老師想偷懶,抓學生當苦力。
藺唯隨便掃一眼,就看到那幾個人當中有一個熟悉的面孔,脊背立刻挺直。
體育老師吹一聲哨子,從左到右點了點:「我們分成四個組,每組八個同學,後面這些同學就是每組的小組長,負責監督你們訓練。」
藺唯被分到第二個女生組。
和幾個完全不認識的外班女生站到一起從,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不自覺看向黎晚。
黎晚正和旁邊的女生商量著什麼,和往常一樣面無表情,聽不見她們在說什麼,但能腦補出她溫柔的嗓音。
耳邊傳來幾個很小很小的聲音。
「我靠大魔王,那是她吧?」一個麻花辮姑娘最先發現。
「比遠看好看,可惜眼鏡封印了顏值。」
短髮姑娘嘻嘻笑了兩聲。
「沒想到不及格還有這福氣,老天保佑,讓她來練我們。」
「想做姐姐的狗是吧?」麻花辮姑娘嗤之以鼻。
藺唯沒想到,黎晚在外班同學間也有如此的名氣。她低下頭,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麻花辮姑娘突然壓低聲音:「那誰就在你旁邊,看什麼大魔王啊,多好看,多看一眼都要帥暈了。」
短髮姑娘:「撞號了,她要是留長髮就好了。」
「……」
藺唯沒聽懂她們嘴上跑的火車,繼續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終於,體育尖子生們決定好了分組,走向不同的方向。
藺唯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
黎晚走向她們這一組。
藺唯才知道,原來剛才的心情是期待,她在期待黎晚能當她們這組的組長。
黎晚手中也個哨子,吹一聲,尖銳的聲音劃破天空,剛才還懶懶散散聊天的體育差生們就自動列隊站好了。
「今天的計劃如下:先繞操場勻速跑四圈共1600米,再蛙跳和單腿跳交叉三個來回,最後做四組變速跑,就結束了。」黎晚說話總是行雲流水,語速從始至終就沒變過,也從沒打過磕巴。
最後那個「就」字非常靈性,各位體育差生們的表情非常精彩。
藺唯不怎麼鍛鍊,聽到這麼多亂七八糟的項目名字,也已經提前開始累了。
黎晚問:「有誰在姨媽期嗎?」
麻花辮姑娘立刻舉手。
黎晚點點頭:「那你今天跑個3000米就行。」
「……」
藺唯差點噴出來。
這就是傳說中用最溫柔的語氣,說最狠的話吧。
黎晚再從左到右看一圈:「還有問題嗎?」
短髮姑娘舉起手來:「勻速跑速度有要求嗎?」
「前兩圈不能超過兩分鐘,後兩圈不能超過兩分二十。」黎晚魔術般從褲兜里掏出一個秒表,體測同款表,令眾人心裡再次咯噔。
大家默默苦不堪言,可面對黎晚那張臉時,誰也抱怨不出來,很難說是不敢還是不忍心。
簡單的準備活動過後,訓練開始。
隨著黎晚一聲令下,她們組開始了四圈漫長的勻速跑。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像其它組小組長,黎晚竟然跟她們一起跑。她手握秒表,跟在隊伍最後,任憑前面的人吭哧吭哧,別提呼吸紊亂了,她白皙的臉頰都美泛起一絲紅。
誰若是放慢腳步,就會聽到黎晚的聲音:「加油,堅持住。」
任誰聽到那聲鼓勵,都不再敢放棄了。
跑到第三圈,體育困難戶們已生無可戀,可礙於黎晚一直跟在最後堪比牧羊犬,誰也不敢放慢腳步。
藺唯的肺在灼燒,好在有那天800米的心理預期,她很難受,但並不是不可忍受。
先前表示想讓大魔王訓練自己的短髮姑娘,現在臉上只剩下一句話:這是人?
「1分57!繼續保持!」黎晚邊跑邊喊,中氣十足得可怕。
藺唯數過,黎晚每天清晨都會繞操場跑五圈,加上這四圈,確實不是人。
跑到最後一圈,藺唯因缺氧而頭暈,腿灌鉛一樣沉重,越來越慢。
「你還好嗎?」身邊傳來黎晚的聲音。
藺唯這才發現,自己都落到隊伍最後一名了。
轉頭,黎晚就在跑道外側並肩跑著,手中依舊握著秒表,呼吸和步幅都勻速得可怕。
藺唯上氣不接下氣,只能點點頭,不過正跑著步,即便是點頭也有了腦震盪的趨勢。
「你之前沒跑過吧?」黎晚笑道,「我們也是從初一開始才跑的,那時我也差點沒交代在操場上,跑得比你慢多了。」
真是不可思議,這個人邊跑邊笑,明明已經跑了一千多米了。
「『交代』?」又觸及到了知識盲區,喘不過氣來,藺唯也要問。
一大口冷風吸入。
這個問題讓藺唯想起來了很久以前,在食堂問姚清妍「凡爾賽」的意思,那不耐煩的神情她至今都記得。
「就是很難受,以為自己要死了。」黎晚很耐心,除了略微有點喘,語速一如既往的慢。
藺唯不知道怎麼回答,也沒有力氣回答。
黎晚並不在意,自顧自繼續說:「都是練出來的,我們中考也要考,還要算成績,學校把每個人幾乎都練成了滿分。」
藺唯日常對中國的教育體系敬畏又排斥。
黎晚說:「當年滿分還是3分19,現在標準統一下調了五秒,人性了點兒,但不多。我也很討厭跑步,又無聊又累,可有了這個習慣後,不跑總害怕原地踏步。」
注意力轉移後,身體沒那麼累了,藺唯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到秒表發出了滴的聲音。
「恭喜大家順利完成!」黎晚和大家一起慢慢停下。
藺唯也停下了,大喘著氣,想蹲下休息。
黎晚立刻提醒大家:「別立刻停下,心臟會受不了,大家慢走恢復一會兒。」
一開始揚言要當大魔王的狗的人,再也不言語了。
累的。
可憐麻花辮姑娘還在慢慢跑她的3000米,她大概後悔說自己處於生理期了。
短髮姑娘一臉哀怨看向黎晚,發現怎麼找都找不到累意後:「牛掰。」
「不然你以為她為什麼叫『大魔王』。」另一個白胖姑娘邊喘邊點評。
天漸漸轉黑,操場上的路燈依次亮起,燈比星光亮,也比星光暖。
單腿跳,蛙跳,向前,向後。
她們跳在燈光下,跳在星光下,跳在布滿口號的校園裡,跳在圍欄外車水馬龍的另一邊。
藺唯累到吐血,卻從未像現在這樣自由過。
她想或許只有奔跑,才能感受到萬年前奔跑著追逐星空的祖先。
半小時後,第一次集訓結束。
黎晚照常雷厲風行,宣布解散後,直奔操場側拿書包。
藺唯腿練得打顫,還是盡力跟上去。
正因為身體太累,大腦才不會過度思考,那句想問了許久的話也自然流出。
「要不要,一起走?」
黎晚很是意外:「嗯?」這個字是從她鼻尖輕輕哼出的。
藺唯一下子慫了,當對問題沒自信時,對方無論給出什麼反應,都會助長這種不自信。
「呃……我走不快,要不你先走吧。」立刻開啟自我否認模式。
黎晚忙道:「沒事,一起,我也累了。」
藺唯覺得她在說謊,可能是單純找不出理由拒絕罷了,明明那面不改色的模樣可一點不像累的樣子。
莫名其妙又上了心理負擔。
兩人踏進回家的夜色。
對於藺唯來說,沉默不是康橋,是日常。
她不喜歡和不熟的人在一起也是因為這個,一個人的沉默很自在,兩個人的沉默會有壓力。
尤其在對方是黎晚的情況下,藺唯不想顯得很無趣,可又不想顯得愚蠢。
所幸,黎晚總能拋出有趣的話題,她喜歡看書,尤其是外國名著,而藺唯也喜歡。
「你想住在瓦爾登湖邊上嗎?」
「想,感覺那樣的生活挺好的。」藺唯短短笑兩聲。
「不會孤獨嗎?」
「可能我比較喜歡獨處吧。」
藺唯時不時會回些莫名其妙的話,而黎晚也會莫名其妙地接住。
藺唯擡頭望天:「我的名字聽上去像剛接電話。」
「那比我好,我的像分不清前後鼻音的狗在叫。」黎晚笑道。
於是,她們都不蠢了。
她們又經過了小吃攤,藺唯在那裡買過煎餅和醬香餅,好吃到流淚,只可惜預算不允許天天吃。
好巧不巧,藺唯的肚子不爭氣叫了一聲,很輕,也足以讓她想起頭有多暈。她中午就吃得很少,再加上晚上集訓消耗的熱量,現在已半死不活。
黎晚說:「我想吃醬香餅。」
藺唯便陪她買。
一切都是那麼水到渠成。
黎晚讓老闆切了一張最小的餅,到手後只用簽子插了一塊,就把剩下的遞給藺唯。
藺唯很不自在:「你不吃嗎?」餅的香氣實在太過誘人了。
黎晚笑得很淺:「我不能再吃了,一會兒吃不下晚飯會被罵的。」她的笑容和她的話一樣克制。
藺唯實在餓得頭暈叫,邊走邊吃,而黎晚就很自覺地目視前方,不再看她。
「你為什麼要來幫我們訓練?」她吃完餅,終於有力氣問問題了。
所有問題都有期待的答案。
藺唯尚不知道對於這個問題,她在期待什麼。
黎晚的目光閃爍,眼神歪得更厲害了。
「老師叫我去的。」
藺唯慌張地低下頭,彎腰撿錢。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賣藝?
她缺錢嗎?
雖然平日大家都穿校服,但從黎晚羽絨服的質感以及鞋的款式判斷,她至少也該來自中產家庭。
或許是認錯人了吧,視力再好也難免有看走眼的時候,藺唯再次踮起腳看去。
恰巧一曲拉完,那個女生放下琴弓,幾個大叔大媽扔去幾張紙幣,幾個小年輕在彎腰掃二維碼打賞。
也就是那一刻,她們對視了。
白皙的鵝蛋臉,熟悉又無趣的黑框眼鏡,碎發下輕煙般的眉毛似蹙非蹙,只需看一眼,美的感覺就直衝天靈蓋。
藺唯愣住了。
還真的是黎晚。
短暫對視後,黎晚的神色變了,立刻蹲下去收裝滿錢的小罐和印有二維碼的卡紙,背上琴包,捏起小提琴就往人群外沖。
藺唯跟了上去。
黎晚看到對方手中攥著的五元紙幣,死死咬住下唇,步子邁得越來越大,腳上踏了風一般。
藺唯連忙把錢塞到口袋裡。
她比黎晚高十厘米,腿長胳膊長,儘管黎晚走得很快,跟得倒很輕鬆。
橋洞外冷風嗖嗖,兩個風雪夜歸人匆匆穿過繁華。
藺唯緊緊跟在後面,她只知道黎晚看上去需要幫助,那握著琴把的手已凍得發紫。
黎晚終於放慢了腳步,轉過頭來:「你想幹什麼?」
這句話給藺唯問住了。
她滿肚子有許多許多的問題,她想問黎晚為什麼在這,是不是缺錢,需不需要幫助——還想問,你的小提琴怎麼拉得這麼好。
可與那雙眼睛對視時,所有的問句都憋在胸口不敢出來,仿佛一出來,空氣中有什麼東西就會碎掉。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藺唯知道必須要說些什麼了。
在她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時,嘴唇一抖:「填空最後一題,怎麼做?」話一出口又開始懊悔,她總會下意識懊悔說過的話。
黎晚愣住。
雪又下了起來,白色的絨毛繞過她的鏡片,落到她長長的睫毛上。
藺唯頭一次在班長臉上見到這種神色,難以形容,但絕對不是高興。印象里這人不是面無表情,就是在面無表情地微笑。
黎晚白皙的臉頰隱隱泛紅,或許是冷風吹的,眉頭和嘴角也在抖。
「我……」藺唯又有了蠢到爆炸的感覺。
終於,黎晚深吸一口氣後:「那個函數需要分段討論。」
「哦,是這樣嗎。」藺唯裝作漫不經心,盡力掩蓋內心的波瀾。
黎晚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空氣中除了雪就是尷尬。她甩甩劉海上的雪,吸吸鼻子,扭頭就走。
藺唯再次跟了上去,也沒在乎她向哪邊走,她只知道,如果以之前那句話當作今天的結束,那也太醜陋了。
「怎麼分段?」藺唯擡手,擋住即將飛進眼裡的雪花。
黎晚沒有回頭:「三段,臨界點分別在k取1/2和-5那兒。」絲毫不在意迎面而來的大雪。
「1/2和-5。」藺唯似懂非懂。
沒人再提小提琴的事了。只是藺唯時不時看向那雙握著琴而凍得發紫的手,很想替她拿一會兒,又沒有理由去拿,於是故意雙手插兜。
五分鐘後,她們不約而同上了同一輛公交車,上車時兩人還不忘對視一眼。
現在正值晚高峰,車上人擠人擠成三明治,黎晚小心翼翼環著小提琴,好不容易才鑽到一個相對空曠的角落。
藺唯費了老大勁才擠到黎晚身邊,她個子要高很多,穿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時要付出雙倍的努力。
她餘光注意到了黎晚護琴的動作,猶豫片刻,悄悄擡起胳膊撐著旁邊的椅背,用身體拉起一個屏障,將其它人悄無聲息地隔開。
藺唯的身高足有一米七八,往那一站就是威懾力,在歐洲都比不少成年男子高,更別提在中國了。
黎晚感受到了身邊的空曠,抱著琴的手仍未懈怠,卻肉眼可見鬆了不少。
一個中年男人向黎晚的方向擠過去,動作與神情都不懷好意,藺唯直接把他擋了出去。
男人瞄一眼她的側臉,嘟囔道:「外國人啊。」
藺唯白了他一眼:「中國人。」
如此標準的中文一出口,那男人張大嘴,下巴差點掉地上,周圍人也開始竊竊私語,藺唯直接裝作沒聽見。
公交車緩緩啟動。
一切安頓下來後,黎晚才再次開口。
「再將原函數分解為三個因子:f(x)-x-1,g(x)-x-2和h(x)-x-3。f(x)、g(x)和h(x)都是遞增函數,因此在這個區間複合函數的單調性也是遞增的。」
她們誰也沒帶卷子,誰也不需要看題,一個講得認真,另一個也聽得認真。
路上有點堵車,車子時走時停搖搖晃晃,藺唯頭頂偶爾會碰到扶手上方的橫杆,卻絲毫沒注意到。
周圍的男男女女看過來,紛紛用表情感嘆兩個女學生的刻苦。幾個帶小孩的家長趁機教育起孩子,以後也要如兩個大姐姐這般抓緊一切時間學習。
藺唯一邊聽,一邊在心裡畫坐標系。她做題向來不打草稿,函數圖像憑空旋轉變化,逐漸清晰。
聽完後,藺唯茅塞頓開:「原來是這樣,謝謝。」客客氣氣。
「不用謝。」黎晚也客客氣氣。
她們挨得很近,卻隔了條銀河,人群混雜的霧氣便是遠去的喜鵲。
碰巧的是,她們在同一站下車,而那一站只有她們兩人下車。
雪又停了。
這些天雪總是一陣一陣的。
黎晚恢復到了平常的狀態,溫柔又平淡,乍一看很開心,實則從那張臉上找不出任何情感。
「你住哪兒?」黎晚問。
藺唯答:「永德三期。你呢?」
「塞尚名品。」
她們住的離得很近,幾乎就在對方隔壁,只不過黎晚住的是妥妥的高檔小區,而藺唯住的是租金墊底的老破小。
藺唯心不在焉地走進小區,一隻流浪貓喵一聲從三輪車下竄出,把她嚇一大跳,她沖路燈下的貓瞪起眼,貓舔舔爪,屁股沖她扭了扭。
上樓前,她盯著遠處小區高樓上的燈光看了一會兒,亮得過分,把夜幕都染成了淺紫色。
藺唯戴上耳機,放起一首法語歌,像往常一樣摸黑進了樓道,上幾個台階後,她突發奇想跺了下腳,燈意外亮了起來。
看來物業今天修好了樓道的聲控燈,這是今天一整天唯一值得高興的事。
回家後,藺唯外套都沒脫,直接拿出數學卷子,用紅筆記下解題步驟。
她記性很好,早已將每個字都印在了腦子裡,可寫著寫著,腦子裡想著的變成了另一件事。
為什麼世界能如此偏愛一個人?
所有科目都愛她,大家都愛她,小提琴愛她,就連錢也愛她。
藺唯桌上堆了太多東西,試卷鋪不平整,筆尖稍一用力就戳破了紙面。
她心煩意亂,順手拿起藥瓶,才想起今天已經吃過藥了。
*
黎晚在樓道徘徊了許久,整理好琴包,拂去身上落的雪,才輕輕用鑰匙開了門。
她將小提琴塞進玄關處的柜子中,才敢肆意發出聲音,開始換鞋脫羽絨服。
「幹什麼去了?怎麼才回來?」客廳傳來媽媽謝澤蘭的聲音。
「給同學講題去了。」黎晚不喜歡撒謊,但有選擇性地說出事實,應該不算撒謊。
謝澤蘭突然警覺:「誰啊?男生女生?」
「女生。」所幸這也是實話。
謝澤蘭鬆了口氣,還是囑咐道:「那就行。不許跟你們年級有的女生學壞啊,你們這個年紀,好好學習才是要緊事。」
黎晚沒有答話,她好累,她不想說話。
「期末成績出來了嗎?」
「出來了,」黎晚從書包內兜掏出成績條,雙手遞給媽媽,「年級第一,區排名第四。」
謝澤蘭從左到右掃一遍,目光定格在某一處:「你看你這物理才考113,是選擇錯了還是填空錯了不該錯的?」
「最後一道大題算錯了。」黎晚實話實說。
謝澤蘭長嘆一口氣:「『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人啊,就怕數學物理不好。你這物理還得補補,聽到沒?」
「聽到了。」黎晚都不知道剛剛在期待什麼。
謝澤蘭從沙發上起身,抓起大衣和圍巾:「實驗室出了點事我得去看看,你爸十點才能回來,你就先看著淘淘吃飯,吃完飯哄他上床睡覺。」
「好。」黎晚本想去房間裡看書,看還差一點看完的《月亮與六便士》。
弟弟淘淘正坐在餐桌邊吃飯,看到姐姐回家,一高興揮起勺子,米飯飛了一地。
謝澤蘭衝上去,抽出紙巾擦他的嘴:「哎呦,你瞅瞅這!」
黎晚默默上前去,蹲下身,一粒粒撿起掉在地上的米飯。
「明年都要上小學的孩子了,還這麼邋遢,看你去了學校怎麼辦!」
淘淘本來嘻嘻笑著,突然被這麼一吼,差點要嚇哭。
謝澤蘭向玄關處走去,送回一個嚴厲的神情:「哭哭哭,男孩子還有臉哭?」
黎晚悄悄向弟弟投去同情的眼光。
咔嚓,門關上了。
短短一秒內,她做了個長長的白日夢。
從黎晚考入樂團到當上首席,最後晚年發表一本自傳,激勵下個年代的小朋友。
「我的水平能進嗎?」黎晚很不確定。
無論過去多久,她依舊是個半路出家的小提琴手,這剝奪了她通常擁有的自信。
當然可以,藺唯在心裡替指揮大叔回答。
「不知道,那要看你了。」指揮大叔答得很曖昧也很保守。
藺唯皺起眉頭。
她直接無緣由地討厭起這個大叔了,黎晚拉得這麼好,能在千軍萬馬中殺出演奏主題曲的機會,怎麼還說不知道呢。
顧客終究是顧客,而顧客就是上帝。
藺唯表面上還是微笑著遞去打包好的咖啡。
指揮大叔手裡接過,向門外走去。
快出咖啡廳時,他突然想到了什麼,面帶著慈悲的微笑,轉過頭來。
「我覺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