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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 第 10 封信

2024-09-15 09:31:32 作者: Z鹿

  第 83 章  第 10 封信

  第10封:

  『我不是正常人,我是個脾氣糟糕的壞孩子。我說話經常會停不下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肢體動作,聽不出別人愚蠢的暗示,白白惹許多人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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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關係。

  這正是令我變得特別的地方,也是我擁有精彩人生的原因。』

  ——

  藺唯有時覺得,她另一半血統可能是德國人。

  不然,也不會如此鐵石心腸。

  無論媽媽問過多少次,她還是咬緊牙關不鬆口,堪比抗日戰爭的烈士。

  一個又不熱愛中國文化,連幾句中文都不會講的人,沒有來中國的必要,她跟爸爸也沒有必要成為滿足她新鮮感的一環。

  如果真想來中國,建議抱旅遊團,和走馬觀花的老外們一起新鮮。

  就這樣,媽媽打騷擾電話的次數漸漸少去,直到完全歸零。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這句話到底什麼意思?

  藺唯不太確定,但憑僅限的語感,她覺得用在這裡很合適。

  那些天來,藺唯總是哼著歌上班,閒下來就用最近流行的多鄰國學兩句德語。

  「Scheisse.」就連線上出問題,對著工作檯上的亂碼,她心裡罵的都成了德語。

  她甚至還跟和英國朋友們開玩笑,拿不明不白的血統開涮:

  【Guess what, i think i'm half german】

  【How?】

  【TBH i find german swear words very cute】

  空氣中有淡淡的煙味。

  身邊有淡淡的香味。

  藺唯的感官一直很敏銳,無論是聽覺還是嗅覺,她能聞出屬於每樣東西的特殊氣味。

  比如班主任是木頭味的。

  比如那個叫姚清妍的女生,她有很濃烈的薄荷酒味。

  再比如身邊這個同學,是櫻桃味的。

  藺唯寧願不這麼敏銳。

  因為她同時也清楚看到,無數迎面而來或擦肩而過的同學們,沒有一個不在盯著自己看。

  「我叫黎晚,黎明的黎,晚上的晚。」身邊的女生說。

  藺唯反覆琢磨,怎麼也不確定「黎」字該怎麼寫,於是思緒飄到了名字本身的含義上。

  黎明的黎,晚上的晚,究竟是傍晚還是黎明呢。

  「我叫藺唯,草字頭的藺,唯一的唯。」藺唯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也作個自我介紹。

  不過話一出口,她就覺得簡直蠢到家了,早上已經說過了。

  「嗯,我知道,很好聽的名字。」

  於是藺唯覺得更蠢了,臉頰與耳根之間逐漸發燙。

  黎晚轉過頭來。

  「想吃什麼?」

  「都可以。」

  「你喜歡吃什麼?」

  藺唯愣住了。

  這個問題她一時間竟答不出來。

  英國的食堂總是各種不明的糊狀物,還有各種令她倒胃口的油膩炸肉,薯條是唯一能吃的東西。

  再加上長時間藥物治療,她一直沒什麼胃口,於是每天都在吃薯條,在操場角落的樹蔭下吃薯條。

  「薯條。」藺唯低頭,不敢看旁邊人的表情,因為她自己都不滿意這個答案。

  「我也愛吃,」黎晚擡頭望天,「可惜我們食堂沒有。」

  兩人走進食堂。因為在教室里耽擱了些許,現在正值高峰期,食堂內人山人海。

  藺唯從沒見過這麼多人。

  也不對,她只在倫敦見過這麼多人。

  看了一圈叫不上名字的菜,藺唯指向最左邊的拉麵窗口。其它窗口都是自選打飯,她不想當著所有人的面,像個鄉巴佬一樣一個菜都認不出。

  「好眼光,我也正想吃呢,」黎晚很高興的樣子,「據說這兒的拉麵師傅是校長專門從外面請的呢。」

  藺唯暗自鬆了口氣,為直覺感到自豪。

  拉麵窗口的隊伍最長,隊伍甚至拐了個彎,貼著另一面牆的立式空調,足以證明它的美味。

  藺唯對排隊沒什麼意見,以前排戳爺演唱會門票時,她一個人搬個小板凳拿本書,能坐上好幾個小時。

  可現在,像腳底咬了螞蟻一樣難受。

  前面三個女生本正抱團嘻嘻哈哈,注意到後面的高個混血臉,興奮地圍了上來,藺唯甚至都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班的同學。

  「你是今天新來的那個?」

  「你是外國人嗎?」

  「你好高!」

  「好帥啊啊啊啊啊——」

  ……

  三個陌生人輪番轟炸,再加上周遭亂鬨鬨的,藺唯甚至都聽不請她們到底在說什麼。

  她們的臉和身體越貼越近,呼出的熱氣也越來越近。藺唯盡力向後退,可身後又是黎晚;她不知道該作出什麼回應,就只能不停地僵硬微笑,至少笑容永遠是禮貌的。

  與此同時,後面也響起一個男生的聲音。

  「黎晚,今兒怎麼這麼晚才下來?」

  黎晚答:「沒什麼作業,不著急。」

  藺唯感受到了來自身後的目光。

  排在後面的男生伸長脖子:「這是新來的那個?哪國人啊?」

  「人家是中國人,中英混血。」

  周圍莫名其妙傳來一片「哇」聲。

  那個男生不言語了。他踮踮腳,發現自己怎麼都沒藺唯高后,切了一聲:「混血有什麼了不起的。」

  藺唯的心臟抽了一下。

  黎晚冷冷瞥了他一眼:「誰也沒說她了不起啊。」

  那男生自討沒趣,灰溜溜向後退半步,和身邊的好兄弟聊遊戲去了。

  就這樣,煎熬的十分鐘後,兩人一人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拉麵,尋找座位。

  「想坐哪兒?」黎晚問。

  「都行,看你。」這是真心話,第一次來這個食堂,藺唯沒有主意。

  黎晚盯著她的臉看了兩秒,眼睛一眨。

  一個端著托盤的女生經過時,好奇地停下了腳步。藺唯認出了這張臉,是她們班同學,名字忘記了。

  「今天怎麼坐這兒了?」

  「清淨。」黎晚只答了兩個字。

  這個角落確實清靜。

  也正是因為在這樣一個清靜的角落裡,藺唯才感覺到大腦重新清醒,整個人又活了起來。

  拉麵入口,藺唯身體震了一下,她很久沒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了。

  先前她的世界是由其它食物組成的:外祖母的烤西蘭花配土豆泥,媽媽的脂肪烤面,食堂的金槍魚三明治或薯條,和爸爸做得很敷衍的西葫蘆菜餅。

  「吃得習慣嗎?」

  藺唯不假思索:「太好吃了。」

  黎晚笑道:「喜歡就好,我也超喜歡吃,只不過每次隊伍都很長,我懶得排隊。」

  不出十分鐘,藺唯吃光了面前的食物,每一根拉麵都進了肚子,若不是筷子阻礙了她,還能更快些。她已經很久沒能光碟了。

  吃完後她擡頭,坐在對面的人早就吃完了,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這是藺唯第一次近距離直視黎晚的眼睛。標準的桃花眼,眼角微翹,瞳仁墨黑,只可惜眼鏡削弱了它們的魅力。

  往回走的路上,天晴了。在大家都以為要下雪的時候,天空嬉皮笑臉地換上了瓦藍的面具。

  藺唯擡頭,臉迎向陽光。

  她很想念陽光。

  路過的同學不住好奇地張望,藺唯能感覺到,他們不僅僅在看自己,也在看身邊的人。

  出於不知名的原因,黎晚幫她分擔了不少目光。

  不斷有人向黎晚打招呼,同年級的,不同年級的,男的,女的;黎晚也一一回應,無論對方是誰,揮手擡下巴的幅度都一模一樣。

  陽光落在眼皮上,藺唯感覺很暖,也很疲憊。S市的冬天真冷,比常年陰雨連綿的約克郡小鎮還要冷。

  「要不要去操場看看?」黎晚問。

  藺唯說:「我想回去。」

  黎晚說:「好。」

  只有一個好,沒有多餘的字,也沒有追問原因。藺唯喜歡這個簡單的字,可這個簡單的字又不免讓她困擾。

  回到教室,藺唯又陷入了迷茫。一切都跟她原來的生活大不相同,她什麼都不知道,從明天的午飯到未來的規劃,通通不知道。

  現在是午休時間。

  按照原來的習慣,午休很短,大家散散步聊聊天就該上下午的課了,可她看了貼在教室門口的日程表,吃完飯後,午休還有將近一個小時。

  藺唯不禁有些害怕。

  所有的未知都會讓人害怕。

  這時,黎晚在講台旁拍拍手,關上教室的燈:「午休啦。」說罷又打了個響指,靠窗坐著的同學們乖乖拉起身邊的窗簾。

  深藍色的窗簾一拉,整個教室沉浸在靜謐的深海里。

  藺唯困惑地環視四周,以為突然拉上窗簾要舉行什麼神秘儀式。

  只見大家紛紛走向教室側的儲物櫃,很快就人手一個U型枕。

  直到有人趴到桌子上,藺唯才明白這是要午睡,只是國外沒有午睡的習慣而已。

  有些人沒有取枕頭,而是抱著文件袋練習冊或筆袋,向教室外的方向悄悄移動。

  黎晚也坐在教室最後一排,不過是靠窗的那個角落,世外高人專屬地。她從桌兜里抽出兩本練習冊,放上筆袋,顯然屬於離開教室的那一批。

  藺唯不想午睡,可又不想走向另一個未知的世界,於是雙臂放到桌上,讓身體成為枕頭。

  萬籟俱寂。

  或許中午休息會兒也不壞。

  黎晚本來快走到後門,卻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向儲物櫃的方向走去。她蹲下身,打開櫃門,拿出一個灰色小枕頭。

  改變主意了?

  藺唯都沒意識到,自己一直在悄悄注意黎晚。

  只見黎晚走過來,遞來她的枕頭,悄聲道:「你拿去用吧,我今天不睡。」

  藺唯愣了愣,接過:「謝謝。」手臂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黎晚點點頭,抱著書走出了教室,她走路好似陽春三月的風,很靜很靜,沒人能聽見她的腳步。

  枕頭擺到桌子正中央,藺唯猶豫很久後,側著頭枕上去。

  鼻尖傳來了淡淡的香味。

  藺唯想和其他人一起沉到淡藍色的夢鄉中,卻又因跳個不停的心臟而反覆清醒。

  是櫻桃香。

  她懷念起外祖母花園裡的櫻桃樹,空蕩蕩的花園內僅有那一棵樹,每到盛夏會掛滿紅色的果實。

  **

  終於放學了。

  這是第一天,藺唯都不知道是怎麼挺過來的。

  冬日天短,走出校門時已路燈稀疏。她之前從來沒在天黑時放過學,獨自一人走在陌生街道的夜幕下,回家的路從來沒這麼漫長過。

  踩著凍得硬邦邦的街道,寒意透過校服褲子,每深呼一次氣都能看到模糊的白霧。

  路燈越來越亮,天越來越黑,影子一會兒長一會兒短,拉成一串昏黃的電影膠片。

  剛到家門口,藺唯聽到裡面側傳來了陌生女人的笑聲,不用進去,就能猜出發生了什麼。

  門一開,順著通透的玄關看去,她看到爸爸跟一個濃妝艷抹的陌生女人膩在沙發上。

  藺唯冷著臉換鞋:「我回來了。」

  「這是你女兒?怎麼像個小外國人?」女人的神色寫滿不可思議。

  藺定國嘖嘖嘴:「我前妻是英國佬,你這小腦瓜子又忘了?」

  英國佬?

  你就是這麼說媽媽的?

  氣血湧上喉嚨,藺唯很想衝上去大吼,又硬生生忍住了。過往無數經驗告訴她,跟父親爭辯毫無意義。

  「哦——」女人揚起下巴,眯眼笑道,「肯定很漂亮吧,你女兒肯定像她,真好看。」

  說罷,直勾勾地盯過來。剛從假期歸來的高中生們聚在一起,談論假期的見聞和經歷,絲毫沒有收心的自覺。

  黎晚身邊總是圍滿了人,開學第一天也不例外。她的話很少,一般都是圍著的人說話,而親愛的班長大人則報以淡淡的微笑。

  藺唯和他們就隔一排,她低頭整理寒假作業,看似漫不經心地聽著傳入耳邊的見聞。

  班上同學們的寒假過得都很精彩。有人去海南的別墅度假,有人去秦皇島狂炫海鮮,還有人去國外旅遊了。

  「鄭文君去倫敦玩了哎,你聽見了嗎?」

  藺唯擡頭:「是嗎?」

  校規明確說了不讓化妝,但她一眼就注意到了姚清妍的嘴上閃亮的玫紅色。

  姚清妍向前俯身,甚至還能聞到香水味,雖然說不上來具體是哪種花的氣味。

  「你假期回英國看媽媽了吧?」

  「沒有。」藺唯不想談論無趣的假期,尤其不想談論媽媽。

  姚清妍等半天都沒能等到下一句話,嘟起嘴又撅起嘴,直撅出嘴角兩個小梨渦。

  藺唯既沒等到對方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繼續低頭收拾書桌。

  「你怎麼老是不回我消息啊,也不出來跟我玩?」

  藺唯拿著練習冊的手停在空中:「對不起。」

  姚清妍五官擰成一團:「不是別跟我道歉啊,為什麼不回,不想理我是嗎?」

  「真的不是,我學習的時候會把手機鎖柜子里,」藺唯露出抱歉的笑容,「又或者是有時剛好在忙,之後就忘了。」

  三年前,她診斷出注意力缺失症和抑鬱症,最嚴重時能在床上一不吃不喝躺兩天,斷斷續續治療了很久,才差不多恢復了作為一個人正常的社會屬性。

  一到陰天,別說回消息了,她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

  「那你忙完之後也該回我啊。」姚清妍手指點點桌子。

  藺唯沒有辦法了,打算好好解釋:「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也回不了消息,因為……」

  她真的不想讓朋友誤會,尤其是三番五次釋放善意的朋友。

  「哇,真拽。」一個男生經過,不懷好意白了她一眼。

  藺唯的話打斷了。

  她看到了他眼神中投出的刀片,她知道班上的男生不太喜歡自己,甚至可以稱之為討厭。她不確定「拽」字的含義,但可以肯定來者不善。

  藺唯從座位上站起來:「我招你惹你了?」

  那男生本想居高臨下地說話,哪想到藺唯站起來了,他瞟一眼卻發覺沒對方高,有些尷尬地聳聳肩。

  「我又沒說你。」

  「你剛才看著我說的那句話。」藺唯瞪向他。她本來眼窩就深,瞪起來眉頭一皺,雙眼徹底融進了陰影。

  男生咽了口口水,向後退兩步:「自作多情。」

  藺唯攥緊拳頭。

  「孔文龍,今天你也值日,黑板報還沒擦。」黎晚的聲音突然飛了過來。

  不管什麼時候,只要黎晚開始說話,什麼樣的嘈雜都會倏然安靜,她的聲音總像有魔力一樣。

  安靜下來的同學們不約而同看向後黑板,上學期美術課代表畫的板報被蹭花得差不多了,國旗都被蹭成西紅柿炒雞蛋了。

  男生立刻換上一副笑臉,沖班長撓撓頭:「忘了忘了,馬上。」說罷麻利地溜走,臨走前還不忘偷偷沖藺唯做個鬼臉。

  幾個同學嗤嗤笑了起來,藺唯梆硬的拳頭無處安放,默默插回到兜里。

  姚清妍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孔文龍好像喜歡大魔王。」

  「欸?」藺唯詫異。雖然她並不明白為什麼要詫異,誰會不喜歡那樣完美的人呢。

  「不會吧不會吧,你看不出來?」

  「我倒沒關注過。」藺唯實話實說。

  「也是,你才來咱班不到一個月。」

  「嗯。」

  姚清妍眯眼打量著孔文龍的背影,冷笑一聲:「他也不瞅瞅他那慫樣,配喜歡人家嘛。」

  藺唯希望聽出的刻薄是錯覺。

  孔文龍帶著吸飽水的抹布返回教室,徑直向她的方向走來,故意從黎晚身邊開始著手擦黑板。

  他皮膚黝黑,尤其站在黎晚身邊被襯托得更黑了,又大鼻子厚嘴唇,令藺唯想起了原來班上的剛果留學生。

  「這有什麼配得上配不上的,喜歡是每個人的自由。」藺唯移開視線。

  姚清妍皺眉:「你真奇怪,還替他說話。」她身上的薄荷酒味更沖了,沖得藺唯差點要打噴嚏。

  「我沒有替他說話。」

  姚清妍哼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及腰的馬尾辮一甩一甩,頻率比平常煩躁不少。

  眼看就要回到座位,她一個轉彎,和身邊的馬悠悠打個招呼,絲滑加入了原先的小團體,也就是美妝追星三人組。

  藺唯悶悶不樂坐到座位上,翻開一頁語文課本,就發現第六課《詩經·蒹葭》光題目這倆字就不會讀,簡直更鬱悶了。

  之後,姚清妍一整天都沒再理她。

  她平常上課平均二十分鐘回頭瞟一眼,拋出一個柔媚的笑,今天卻一次都沒有。

  藺唯也沒主動跟她說話。

  應該說什麼呢?道歉?求和?又或者說點別的什麼亂七八糟的?

  人際交往太耗費能量了,她大部分時間寧願和自己說話,在陰天空蕩蕩的房間裡,裝作一個無所不能的強者。

  好不容易挨到放學,藺唯不想走在人流涌動的走廊中,特意留在座位上看書。

  時鐘划過六點,窗外夕陽漸沉,教室里又空又亮,今天值日的黎晚和孔文龍剛掃完地,現在正在涮拖把。

  「我拖左邊三行,你右邊。」黎晚按下拖把,用力擠出水。

  孔文龍立正,誇張地敬個禮:「窗台我擦!你拖完地直接走吧,天黑了,早點回家。」

  藺唯尤其討厭他諂媚的笑容。

  黎晚有些好笑:「誰先拖完地誰擦窗台。」

  說實話,藺唯也有點討厭黎晚的笑容,因為她什麼表情都恰到好處,完全挑不出毛病。

  從剛放學那會兒起,藺唯面前雖然攤開著生物練習冊,餘光和耳朵卻不住吸納著這兩個人的互動,胸口堵得慌,貫穿全天的煩悶此刻更加清晰。

  孔文龍嘴就沒停過。

  「班長看漫畫嗎?」

  「不看。」

  「打遊戲嗎?我帶你上分。」

  「不打。」

  「說得也是,好學生嘛嘿嘿。喜歡聽音樂吧?」

  「嗯。」

  「巧了,我也是!喜歡聽什麼類型的?」

  「蕭邦和德彪西。」

  「……」

  聽到黎晚如此油鹽不進,藺唯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孔文龍聽到那聲笑,沒好氣地喊道:「我們要拖地了,別堵在這兒,該回家回家好嘛。」

  黎晚倒無所謂,提起拖把走向右邊第一排。

  「沒事,濕著的時候別亂走就行,窗戶都開著,五分鐘就幹了。」

  「我馬上走。」藺唯一把將桌上的數學練習冊塞進書包。

  嫌我耽誤你們打情罵俏了是吧,她背上書包離開座位時,有些許賭氣意味。

  二月中旬的傍晚又干又冷,藺唯走在路上凍得直哆嗦,單薄的身體今日格外需要能量,耳機內的音樂再燃都救不了,最後終於忍不住停在了小吃攤旁。

  老闆正專注刷抖音,猛然擡頭看到一張外國臉,激動得一拍手:「Where is youre from?Wee to China!」

  「……我是中國人,要一份醬香餅,謝謝。」藺唯直接觸髮絲滑小連招。

  老闆有些失望,大約是散裝英語無用武之地了:「哦,新疆人?」

  「嗯。」藺唯偷了個懶。

  老闆插起一張餅,拎刀剁成幾塊,酥脆的香氣從玻璃櫃檯後冒出。

  等待時,夕陽徹底落山,最後一絲淺藍色融進漆黑與霓虹燈。

  藺唯想起了黎晚,其實她們住得這麼近,很適合一起放學回家。

  她不喜歡和別人說話,可喜歡和黎晚說話,或許黎晚真的會魔法——語言魔法,所以所有人都喜歡和她說話。

  可是,藺唯不信任自己打字聊天的水平,無論發什麼話,一定都像智障。她知道黎晚聰明,所以當自己做出智障行為時,才格外像智障。

  「8塊6。」老闆稱好重。

  藺唯付了錢,接過切好的醬香餅,轉身走進了寒風中。

  *

  夜深了。

  黎晚摘下眼鏡,指節觸到眼皮時,及時停住了手。她拉開桌角的抽屜,抽出眼藥水,很有節制淺滴了兩滴。

  高一下學習任務明顯繁重了,上次去姜老師家上課,手腕抖得都要拿不起弓來了。

  寒假最後幾天,她每天都去萬達廣場拉小提琴,但還是沒能等到藺唯。

  她忘了很多事情,也記得很多事情。

  比如上次在雕像旁的相遇,她就記得很清楚:感受到熟悉的駐足後微微睜開一條縫,穿過嘈雜的日光,就看到了那雙灰藍色的眼中滿含憂鬱與專注。

  無數人腳步匆匆,短暫駐足錄個小視頻又離去,嬉笑怒罵著讓琴音當背景音。

  只有藺唯從頭聽到了尾。

  她就站在那裡,單薄的身板像日晷上的針,任憑時間流逝一動不動,只有身邊的風景不停變換。

  拉《幽靈公主》的時候她在,拉《查爾達什舞曲》時她在,就連拉最無聊的《天鵝》時她也在。

  她知道藺唯是那種活在獨立小世界的人,既不需要別人,也不會對別人感興趣。

  所以,那雙眼睛的注視不是由對人的興趣而生,僅是對音樂最純粹的欣賞。

  只是,她們之間總隔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無論是在班裡還是校外碰見,無論是在陰天還是晴天,都是如此。

  藺唯就在她身邊,近在咫尺。

  頭頂上的天空摘下眼鏡就會看不清,遙不可及。

  黎晚閉上眼,只看到一片漆黑。

  可是,藺唯看自己時很遠,看雲時很近。

  藺唯討厭那樣的目光,連招呼都不想打,移開視線戴上耳機,裝作沉浸在音樂中。

  「比不上你。」藺定國勾起女人的下巴。

  噁心。

  藺唯徑直向房間走去。

  身後,討厭的女人咯咯笑個不停:「你女兒真有意思,乍一眼看上去像個帥小伙兒,該不會是『那個』吧。」

  藺唯砰一聲關上門。

  黎晚沉吟片刻,餘光觸到窗外的月光,乳白色的銀光像蛋糕上的奶油。

  藺唯的自責仍停留在臉上。

  黎晚想此刻有一句話,最為最適合現在的她們。

  「今晚的月色真美。」黎晚說。

  「這是……什麼意思?」藺唯隱隱覺得,這是一句極具暗示性的話,卻死活想不起它背後的意思。

  為什麼語言要如此拐彎抹角呢?

  黎晚不緊不慢,捧住藺唯的臉頰,將她的頭扭向窗外。

  手掌貼著發燙的臉頰,送給月光下的皮膚些許溫度。

  藺唯灰藍色的眼睛迎著月光,波光粼粼,是屬於她的月夜。

  「字面意思。」黎晚也在看。

  月光確實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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