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第 9 封信
2024-09-15 09:31:31
作者: Z鹿
第 82 章 第 9 封信
暑假頭一個月,黎晚依舊沒回去。
藺唯倒是回家了。
根據社會傳統準則,每個人每年,都應當陪伴親人兩次。
她在努力適應這個社會,偶爾也需要些家庭的熱鬧。
丁修遠被逼著相親,認識了個女孩,據說談得不錯馬上訂婚,這兩天在女方那裡住,藺唯也就落得了個清淨。
蘭秋池還是老樣子,每天澆花做花打麻將,可惜再悠閒再富足,終也抵不過歲月的痕跡,今年老得格外明顯。
藺唯不煩躁不忙碌時,會陪她聊聊天,到這個年紀,蘭秋池也忘掉了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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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傷疤從來就在那裡。
不會消失,但會變淡。
藺唯已經工作了,不需要再學習,每天就抱著電紙書看。
書適合沉思。
她愛發呆,她愛偶爾將自己關進一個僻靜的小花園。
一夜輾轉反側。
藺唯拖著疲憊的身子,蒙蒙亮時便走進教室,胃空空如也,頭暈暈乎乎,睡也睡不著,不如早點來學校。
教室空無一人,卻並非空無一物。
藺唯一眼就看到左邊靠窗的角落,尚未拉開的書包擺得整整齊齊,只是人不見了。
她本以為六點五十來學校,肯定在黎晚之前,沒想到還是到得比黎晚遲。
教室難得清淨,藺唯走到窗邊,向外看去。天氣回暖,透過清亮玻璃窗,能看到一片片毛茸茸的綠色。
操場上有一個紅白相間的點,正繞著跑道勻速前進。
藺唯伸脖子,離窗外更近一步,看到點後剛剛過肩的馬尾左右搖擺。
她一眼就能認出黎晚的背影。
身材細條,從肩到胯很窄,乍一看弱不禁風,可一舉一動都充滿控制力,脖子修長,腿也很長,邁開腿時像飛躍峽谷的羚羊。
原來是去跑步了,藺唯盯著那背影發呆,足足過了五分鐘,操場上的人影消失,她才回過神來。
藺唯慌張地跑回座位,拉開書包。
很快,黎晚就進了教室。
她呼吸沉重,面色潮紅,額角不住有汗水滴落,她從褲兜中掏出一張紙巾擦了擦。
看到藺唯時,黎晚愣了一下:「早上好。」
藺唯也愣了一下,班上同學很少主動跟她打招呼,她不太習慣。
「早上……好。」
黎晚回到座位,拉開書包,掏出一盒牛奶,邊小口小口喝,邊用酒精濕巾擦桌子。
這人真的每天都要擦一遍桌子,難怪桌面總是亮亮的,藺唯想,又亮又整齊,跟在軍隊上學似的。
藺唯掏出語文練習冊,上面纏滿膠帶,紫色封皮還缺一塊,露出扉頁的大白紙。
黎晚注意到了那本練習冊,表情變了一瞬。
他們班實行自助交作業,每個人到校後自行把作業分門別類擺到講台上,早自習結束後再由相應科目的課代表抱到老師辦公室。
藺唯抱起七本練習冊,向講台走去。
今天懷中的本子格外沉,每走一步,心臟都會猛烈抽搐一下,太陽穴也突突地疼。
她眼前一黑,把作業放到旁邊的桌子上,還是一本一本拿吧。
一陣櫻桃味的風拂過臉頰。
藺唯轉頭,看到黎晚抱著作業經過,懷中不僅有九本厚厚的練習冊,最上方還是一沓今日的物理小測。
黎晚將作業輕放到講台上。她幹什麼事都利落得可怕,雙手飛快,甚至能看出動漫中賭神大佬的殘影,不出幾秒就按順序擺好了各科作業,小測推到前方正中央。
她走下講台,問:「要幫忙嗎?」
藺唯立刻回道:「不需要。」她素來不習慣接受別人的善意,而且,她又無端想起雪夜中握著琴把凍紫的手,更不好意思接受幫助了。
黎晚回到座位,沒有立即坐下,從書包中掏出一個小東西,站在座位旁等待。
好不容易交完作業,藺唯踏著輕飄飄的腳步回座位,快到時右邊伸出一隻手。
手掌上是一個飯糰,便利店裡買的那種。
「要不要吃這個?」黎晚問。
藺唯移開視線,盡力不去看那充滿誘惑力的飯糰:「不用,謝謝。」
金槍魚蛋黃醬飯糰,很經典的口味,幾年前和朋友在倫敦的日料店吃過一次,那味道永遠也忘不掉。
黎晚堅持:「我吃過早飯了,沒事的。」
藺唯想起來了,黎晚每天上下午都會加餐,或是個水果,或是一包餅乾,這個飯糰應該是今天上午的加餐。
一想到飯糰,頭就有點暈,那是大腦與胃在作對。
「你臉都白了。」黎晚不由分說,直接把飯糰塞進藺唯的手中,「我還有別的吃的。」
藺唯握住飯糰,垂下眼:「謝謝。」
「不用謝。」黎晚跨過左邊的空座位,回到了她屬於窗邊的天地。
除她們外第一個同學進了班,是班長的頭號舔狗孔文龍,所有人都合理懷疑,他是為了親愛的班長大人才每天這麼早到校的。
「黎班兒,古德貓寧!」孔文龍跨越整個對角線,也要大聲向班長打招呼。
黎晚擡頭,沖他淡淡微笑:「早上好。」
藺唯笨拙地撕開塑料紙包裝,撕得七零八落,包著得海苔都碎了。
孔文龍看一眼藺唯,發現她正在吃早飯,故意放大音量:「我說怎麼這班裡一股味,原來有人在吃大餐啊。」
藺唯不僅沒理他,看都沒看他一眼,旁若無人咬下一大口飯糰。
「你鼻子挺靈。」
孔文龍被這態度搞得有點尷尬,把書包往座位上一摔,探頭看過來:「吃什麼呢?飯糰?一看就不好吃。」
藺唯剛想回擊,左側一個聲音幽幽響起。
「那是我給她的。」黎晚望過來,鏡片後雙眼凌厲,仿佛要把空氣中的什麼撕碎一般。
孔文龍瞬間汗流浹背:「啊?」
「每個人口味不同,她吃得慣就夠了,」黎晚的目光落到藺唯身上,「你喜歡嗎?」
藺唯咽下一口飯糰:「喜歡。」不知道為什麼,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心臟又不爭氣地跳了起來,該死的低血糖。
她這才發覺,不是不愛吃飯,而是大部分咀嚼並不值得。比如現在齒間的香味就很值得,非常值得。
孔文龍悄悄溜走了,藺唯竟有了一絲暗爽的感覺。
托飯糰的福,早自習她只做出一道題,心情卻沒那麼煩躁。
只是姚清妍沒有出現,第一排的座位一直不安地空著。
第一節課間快結束時,姚清妍姍姍來遲,臉上罩著一層烏雲,哪個姐妹跟她說話都擺著一張臭臉。
整堂生物課,老師說的字藺唯一個都沒記住,餘光總聚焦在姚清妍的背影上。
第二節下課,藺唯向姚清妍的方向追去,姚清妍看了她一眼,頭也不回走出了教室,亂鬨鬨的人群將她們隔得很開。
早操時間到,藺唯被蜂擁而出的人堵在樓梯口,眼睜睜看姚清妍消失在門外。
藺唯個子最高,站在女生隊列最後一個,姚清妍站在隊伍第三個,中間黑壓壓隔了一溜腦袋。
早操是藺唯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運動量稱不上鍛鍊,程式化的安排也稱不上快樂。
音樂響起,兩套叫「舞動青春」和「放飛理想」的廣播體操依次播放,無數紅白校服整齊劃一,堪比以前只能在電視上看到的閱兵儀式。
藺唯大多盯著前面同學的背影模仿動作,她記性挺好,就是不想記這些無聊的動作。現在到了踢腿運動,她低下頭緊盯著前面同學的鞋看,左右左,踢一腳,右左右,再踢一腳。
「擡起頭來藺唯,」班主任悄無聲息經過,提醒道,「不然會給咱班扣分的。」
藺唯擡起頭,看主席台上的領操員,意外發現今天是黎晚。
全校的課間操領操員一周一換,聽同學們說,都是各班的尖子生,副校長親自「提拔」的。
男領操員在力求表現,標準的基礎上動作很誇張,令藺唯感到不適。
黎晚每個動作的幅度都恰到好處,沒有表演型的誇張,卻也挑不出毛病,和那男生一比高下立判。
學習好的同學,做操也做得標準,所以大家都喜歡,簡直是人生贏家。藺唯不禁想,為什麼在英國沒這個待遇,只有中國有這個待遇,可在這裡又當不了第一名。
早操結束,主任在主席台上照例訓話五分鐘後,全體學生才解散。
藺唯擠過無數肩膀,終於擠到了姚清妍的小圈子旁。
姚清妍沖她翻個白眼,嘴撅得酒窩都皺了,輕巧的鼻尖翹到天上。
穆羽瀾,也就是追星三人組中的雙馬尾女生,一臉不可理喻:「人家好心跟你表明心意,你倒好,冷暴力?」
「哦嚯,我們可都看見你在班群里回復得很快嘛,就是不把我們姚姐當朋友。」
「那是因為……」藺唯嘴唇都在抖。
馬悠悠搖頭晃腦,故意打斷她:「你不是喜歡女生嗎?這就是你的態度?」
「誰跟你說我喜歡女生了?」藺唯可不記得說過這句話。而且就算喜歡女生也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歡,她想說卻沒能說出來。
姚清妍挑眉挑得很刻薄,答案呼之欲出。
藺唯急了:「我是說,性別對我來說不重要。」舌頭都麻了,那是委屈與緊張交織的後遺症。
「夠了,別理她。」姚清妍作為小團體頭目,下了最後通牒。
她們的身影漸行漸遠,藺唯沒力氣跟上,停在操場邊緣。陽光穿過卷卷的劉海落在額頭,汗水烤得發燙,原來早操有一定活動量。
那天上午,黎晚沒加餐過,和預想的一樣,她拿來的飯糰本來是她上午要吃的。
藺唯一邊糾結那個飯糰多少錢,一邊糾結該怎麼和姚清妍解除誤會,完全無心學習。
人際交往真是世上最麻煩的事。
所以,一定要和黎晚兩清。
藺唯獨自吃完午飯後,去了趟小賣部。她不知道便利店的飯糰多少錢,只能估摸著買個差不多的價錢的。
回教室的路上,她恰好碰見了黎晚。
黎晚照常被一左一右兩大護法簇擁著,藺唯知道公平第一的萬人迷班長和誰關係都好,從不會主動和誰走,全都是別人自發邀請的她。
如果想等到落單時再給麵包,怕是永遠都等不到了。
藺唯鼓起勇氣,攔住她們:「黎晚。」黎晚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
藺唯慌忙道:「不想說也可以的,我只是隨口一問。」
黎晚垂下眼,停了片刻後:「我媽媽不讓我練。」
「為什麼?」藺唯不理解。
「她覺得浪費時間,想讓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學習上。」
所以要坐半個小時的車,來萬達廣場練琴?不對,練琴就練琴,為什麼還要收錢呢?
藺唯脫口而出:「你要錢嗎?」
黎晚一臉困惑,瞪起眼睛。
藺唯這才發現剛才的問話充滿歧義,簡直跟問大街上要飯的乞丐一樣。
這是第322次說話後想原地撞牆。
她算是發現了,她有一種天生的超能力:讓氣氛變尷尬的能力。
「不,我的意思是……你缺錢嗎?」藺唯牙根咬得酸,不知道有沒有解釋清楚,眼看黎晚就要開口,她繼續補充了另一段解釋,「你看起來家庭挺富足的,應該也不缺錢,我這個問題問得很沒必要,是不是另有隱情?」
黎晚安靜等了好一會兒,確信身邊的人把話都說完後,才重新開口。
「我要攢錢上小提琴課,我媽媽是不會給我錢的。」
藺唯震驚:「可你已經拉得那麼好了!」沒控制住音量,把後面經過的老頭嚇了一跳。
「如果想要進步,只能讓老師教。」黎晚沉思。
「也是。」藺唯悶悶不樂,手中喝空的奶茶瞬間變得千斤重,心想那可是未來小提琴大師的寶貴的14元。
黎晚從座位上站起,背好琴包:「我要去姑姑家了。」
藺唯本以為她們能一起坐公交車回家。
「哦,好。」她儘量不讓表情太失望。
黎晚盯著她的臉看了會兒,眨了眨眼:「謝謝你。」
「謝我?」藺唯摸不著頭腦。
黎晚笑道:「給我提了那麼多建議,都幫我省了半節小提琴課了。」
「哦,那個啊,我就是亂說的……」藺唯的耳朵又燙了,趕緊低下頭。
黎晚走前揮了揮手,藺唯看著陽光下的她,心臟跳得很暖很暖,比今日明媚的陽光還暖。
等那個身影消失在購物中心背面,藺唯望著大槐樹的樹皮發呆,一條條數上面的紋路。
*
日子一天天往前挪,藺唯每周參加學校的體育集訓三次,漸漸的,跑在昔日令人暈眩的紅跑道上,她也能欣賞兩眼後退的風景。
黎晚並不是每次都來,她和另外兩個外班女體委輪班,每人每周負責一次訓練。
而黎晚不在的時候,無論在練什麼,藺唯都會平行幻視黎晚帶她們訓練時的場景。
那兩個女體委總是操著大嗓門,批評這個批評那個,威風凜凜又居高臨下,有人跳遠擺臂使不上力,她們教兩遍教不會,直接不再理會了。
短髮姑娘走完一輪鴨子步,雙眼呆滯望向天空,邊喘邊嘆:「大魔王不在的第三天,想她。」
「你比她的狗還狗。」麻花辮姑娘斜了她一眼。
進行腹部訓練時,藺唯剛做了幾個卷腹,就被今日的「監工」拉起來聊天。
那是六班的女生體委,身材精壯,小麥色的皮膚閃閃發光,幹什麼事都像一陣風。不過,她的風會無情地吹倒周圍的花花草草,大殺四方,不留一具活口。
「英國男人是不是二十幾歲就開始禿頭了?」六班體委邊笑邊問,笑容很戲謔。
「……那倒不至於。」
「你們是不是飯特別難吃?」
「反正不算好吃。」
「你們英國人眉毛都這樣嗎?真好看。」
周圍的同學們都在墊子上練腹肌,藺唯傻站在那兒,越說越不自在。
「我還沒做完。」
「沒事,及格就行了。」六班體委毫不在乎。
「我不想僅及格而已。」藺唯聲音很小很虛,她知道,對於現在的自己,超過及格的每一分都是奢望。
幾個剛練完休息的女生聽到後,交換顏色,不約而同地、挑了挑眉。
六班體委撇撇嘴,不耐煩地擺擺手:「減輕負擔還不樂意了,你練得臉都白了。」
「我的皮膚就是白色的。」藺唯擡起手背,抹抹太陽穴的汗。
短髮姑娘正仰臥舉腿,一字一喘說:「是是是,您就是這色兒,白得發光。」
旁邊兩個女生嗤嗤笑了起來。
「要不怎麼叫白人呢,」麻花辮姑娘戴上眼鏡,「人種優勢。」
人種優勢應該是個好詞,可藺唯聽到它的時候,心裡總覺得怪怪的。
在英國,她覺得自己更像中國人;在中國,同學們又總說她是英國人。
說來也奇怪。
黎晚在的時候,這些同學們說話就格外注意,仿佛有無形的牆板壓迫著她們呼之欲出的刻薄。
練習冊擋的那一拳也是。
藺唯一邊做仰臥舉腿,一邊神遊在過去幾個月的回憶中,無論在哪片回憶的光影中,黎晚都像一棵大樹,而她就躲在樹蔭下蜷縮。
黎晚是櫻桃樹嗎?
她身上總有櫻桃的香味,像夏風中細簌搖曳的櫻桃樹,枝頭滿滿紅色的收穫。
不不。
櫻桃樹很排外,紮根又深延伸得又遠,方圓十米內其它樹很難活,這也是外祖母院裡只有那一棵果樹的原因。
……
黎晚是基因突變的櫻桃樹,和鄰居的樹木樹根和平纏繞的櫻桃樹。
「哎,帥哥姐,你做了多少個了?」短髮姑娘突然問。
藺唯這才回過神來,想起剛才光做沒數。她很容易走神,不過多虧走神,她才沒注意到腹肌酸脹難受。
「該收墊子了!別發呆了!」六班體委大聲吼。
藺唯從墊子上撐起來,彎腰疊好,和大家一起還到體育館角落。
她想念外祖母家裡的櫻桃樹了。
現在應該也快結果了。
*
補測順利通過後,爸爸和蘭秋池阿姨舉行了婚禮,規模很小,藺唯象徵性參加。
她本就不怎麼信浪漫,更不信成年人的浪漫。
她想,蘭阿姨那剛上大學的兒子肯定也不信浪漫,或者根本就不贊同這門婚事,所以根本就沒在婚禮上出現。
一開始她怎麼都想不通,蘭阿姨條件這麼好的人怎麼會看上爸爸,直到她觀察兩人的相處模式才明白。
爸爸平常懶懶散散,在蘭阿姨面前倒裝得人模狗樣的。
而且不是親人濾鏡,爸爸長相比蘭阿姨要周正。藺唯不喜歡評判別人的長相,但她第一眼看到蘭阿姨和爸爸在一起的印象就是,這個女人肯定很有錢。
成年人也知道浪漫無用。
蘭阿姨頭婚時的陣仗肯定要大多了,藺唯想,至少玫瑰要999朵而不是99朵,照她那日常鋪張浪費的樣子。
婚禮幾近尾聲,各路不認識的來賓喝醉的喝醉,划拳的划拳,到處都亂鬨鬨的,吵得人頭疼。
藺唯站在角落裡,手裡舉著喝剩一半的紅酒,頭腦和靈魂一同脹得很燙很燙。
不知什麼時候,蘭秋池走到了她身邊,穿著紅色的繡花敬酒服,俗氣妝容和往常一樣誇張。
阿姨身上的香水味也很濃,藺唯能聞出香水的高檔,不是祖馬龍就是香奈兒,可鼻子觸到那樣濃烈的味道著實不好受。
「你們什麼時候搬進來?你們那小破房子,趕緊別租了,我看著都難受。」蘭秋池笑起一臉皺紋,散粉隨表情抖到空氣中。
「那要看我爸。」藺唯不討厭她,可也沒做好跟她說話的準備。
蘭秋池抓起藺唯的手,輕輕摩挲,眯成月牙的眼珠直勾勾望向繼女灰藍色的眼眸。
藺唯素來不習慣肢體接觸,竭力控制,才沒條件反射地抽出手。
蘭秋池勾起艷紅的嘴角,秋波一盪:「我可想你了,你也說說你爸,早點住到阿姨這裡。」
「哦好。」鼻尖的香水味越來越沖。
蘭秋池手指下滑到藺唯的掌根,指甲貼上內手腕,彈了彈。
「乖,啊,聽你爸說你可憐的呢,來了之後好好疼你。」
藺唯總感覺有說不上來的古怪。
她不覺得自己是個招長輩喜歡的人,或許時來運轉,終有一天她找到了令別人喜歡的秘方。
終於,在一個天半陰不陰的午後,藺唯打包好了一個又一個紙箱,開始向塞尚名品搬。
每個搬家的日子天都陰沉沉的,就像她看未來的盡頭一樣陰沉。
塞尚名品不愧為高檔小區,光進小區就要過兩道關卡,進蘭阿姨家的8號樓又要過兩扇電子門。
這裡就是富人的世界嗎?
光是乾淨到反光的大理石瓷磚,已經令藺唯產生不真實感了。
她一直是緊日子走過來的,包括以前在英國媽媽還在時,買牛奶都只買不到一磅一盒的,更別提父親處於半無業游民狀態的大半年了。
她能長這麼高,長到全家最高,也算是半個世界奇蹟了。
一想到這是某些人的人生起點,她的喉嚨就開始發緊,她知道嫉妒沒有意義,卻仍忍不住嫉妒。
她只能嘗試把嫉妒化為純粹的羨慕。
天氣漸熱,藺唯的東西不算多,卻很雜很碎,共搬了整整六個大箱子。
她習慣了獨處,自然也習慣了一個人干所有事,反正也從沒有人幫過她。
最後一個箱子裝了所有的練習冊和書籍,重到她幾乎搬不動,走兩步歇一步,她也不想向任何人求助。
讓誰幫了忙,就是欠了誰的,而她不想欠任何人的。
初夏已熱,蟬鳴已起。
午後的小區寂靜無聲,很顯然,富人們都在家裡休閒小憩。
藺唯好不容易將最後一個箱子推到樓道大廳,坐在旁邊大喘氣,大腦放空在自我的世界中。
不知多久,背後傳來了腳步聲。
藺唯立刻打起精神,繼續幹活,她可不像讓陌生人見證狼狽。
萬事開頭難,趁著還有勁,先從最重的箱子開始搬吧。
一,二,三——
「你怎麼在這兒?」背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過於熟悉,溫柔有力又富有磁性,聽第一個字就能認出來是誰。
藺唯吃驚回頭。
黎晚就站在身後。
「嗯?」黎晚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裡的麵包。
藺唯往她懷裡一塞,和早上如出一轍:「給你。」匆忙低下頭,轉身抽離視線。
「啊?啊?啊?」楊可原地化身成無情的問號機器。
是啊,為什麼呢?
這兩個人明明毫無關係,甚至好像還互相討厭。
世界最離奇的未解之謎也不過如此。
緊接著有人反應過來,藺唯消失三年後,從英國不遠萬里歸來,可不是為了某個重要的人嗎。
黎晚輕輕微笑,視線越過圓桌,看向另一側的藺唯。
「說來話長了。」
她的眼神一直很溫柔,也一直能穿透一切,所以永遠格外迷人。
藺唯萬分緊張,手藏匿於桌下不停顫抖,死活想不出合適的中國話。
所有人都在耐心等待。
等待一個偶然的故事,或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
突然,藺唯有了主意。
她想起來剛流行起來的萬能梗,緊急之下大腦從那找到了救星。
於是,她擡起頭,目光堅毅得可以入黨:「因為我善。」
因為我好,我配得上。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