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神罰
2024-09-15 09:29:31
作者: 懶葉
第109章 神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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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站在火中。
他垂眸看到白色的衣袖被一寸寸燒成灰燼, 火苗旋即蔓延至手腕上,將皮膚灼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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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他仍舊怔怔地佇立在原地,沒有想明白原因。
有神明庇護, 如今三郎暫時是不死之身, 可這並不代表他感覺不到痛楚。火燒火燎的感覺很難受, 可他還是沒有逃離這裡。
就在不久前,在和歌子跳下去之前, 他對她又重複了一遍, 「從前你對我有恩, 我保證絕不會傷害你,甚至會在神明面前替你美言……放手吧。」
三郎以為這次他的勸說能夠奏效, 可他看到的卻是和歌子略顯迷惘的雙眼。
「我何時對你有恩?」她很疑惑地問。
三郎張了張嘴。
「你不記得了?很多年前……」
他費力地在腦內搜尋言語, 想要將從前的事描述出來, 卻如鯁在喉,嘴唇怎麼也動不了。
神酒不喜歡西園寺家,三郎亦然,只是原因卻不盡相同。聖女討厭家族對她的重重禁錮和管束,他則厭惡因出身不正而受到的歧視和屈辱。
所以五年前, 這個通敵叛國的機會擺在他面前時, 他沒有哪怕一絲猶豫。即便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西園寺氏全家上下都死得乾乾淨淨,也沒有心軟過。
唯獨有一個人, 曾經給予過他幾分善意。
他記了好多年。
所以後來聖女受困, 明明有機會對她的舊仆下手,切斷她最後一絲念想, 三郎卻依舊什麼也沒有做。
甚至那次和歌子在鷹陸王宮裡故意被抓時,是他想辦法放走了她。
三郎這輩子撒過許多謊, 可對和歌子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在神明面前替和歌子美言,若她還是執意要和神酒在一起,他也並不是不能替她們遮掩幾分。
這是他對當年恩情的回饋。
不是皆大歡喜嗎?她和神酒都能得到他們想要的,他也能成為最受信任的人。
為什麼和歌子不要呢?
三郎站在原地,跳動的火苗觸及面門,令他幾乎難以呼吸,他忽地又回憶起了從前。
……
「表哥?我的糕餅掉在地上了……同我換一換吧。」
西園寺家的宴席上,清氏少爺笑吟吟地望著他。
在場所有年輕貴族的目光,或是嘲笑,或是好奇,全都投向他一個人。
他只覺得如坐針氈,想要快些逃離這裡才好。可是他做不到。他只是西園寺家的一個表少爺,父母是西園寺氏和清氏的貴族,偷情生下了他,出身如此不正,從小受盡了白眼,哪裡有資格在這些「正統」的貴族面前犟嘴?
他沉默著。
即便是清氏少爺故意將糕餅碰在了地上,他也不能說什麼。
可他真的要撿地上的東西吃嗎?那和他們養的寵物狗有什麼區別?
但……還有別的辦法嗎?不吃的話又能怎麼樣?
心理防線一道一道卸下,他靜靜地看著那塊已經碎掉的糕餅,沾了地上的髒痕,幾乎下一刻就要徹底丟掉自尊,伸出手來將它撿起來。
可是有一個人更快地站在了他的身前。
彼時尚且瘦小的他擡頭看,只看到了一個高挑的背影。那個穿著褐色裙袍的女孩一言不發,將另一碟糕餅放在清氏少爺面前,堵住了他的嘴。
他認得她的衣服。
她是聖女身邊的僕人,和他在家裡見了個面熟,僅此而已,從未講過一句話,卻挺身而出,替他擋住了那些嘲笑。
清氏少爺怒極而笑,拿出鞭子就要動手打她。那女孩最開始忍了,後來卻像是著了魔似的,竟然奪過鞭子還手。
嬌弱的貴族怎麼會是她的對手?年紀尚小的他,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作血腥味,他看到女孩的鞭子似柳枝飛舞,將清氏少爺抽到斷了氣。
他也遭了波及,只是及時裝暈躲開,才沒有受什麼嚴重的傷。
那女孩……殺了清氏少爺……
她會不會被處死?
他惶然地想著,甚至做好了為她去家主那裡磕頭求情的準備。這麼多年,這是唯一一次有人替他出頭,他不想女孩因此送命。
可他隨即便明白過來,自己的想法有多麼可笑。
聖女大人趕來處理好了一切,擺平了來勢洶洶的清氏。
那天她攬著不住發抖的女孩,輕聲說,「別怕,有我在……沒事的。」
他很羨慕,也很嫉妒。
聖女是他血緣上的表妹,可他見了她甚至要行大禮。明明是「一家人」,一個卻受盡世人讚譽,想做什麼都可以,另一個卻像陰溝里的老鼠,只能躲在角落裡看著。
他有著貴族的出身,在別人眼裡卻還不如一條狗。而那個替他出頭的女孩只是僕人的身份,事後卻可以安然無恙。
因為她是聖女的僕人。
聖女的僕人,都比他要高貴。
從那天開始,他才萌生了對權力與地位的渴望。出身勿論,只有站得越高,才能為所欲為,暢快地活。
也是從那天起,他開始緊緊盯著自己的聖女表妹,學著她的一舉一動。她讀什麼書,他也去看;她撫琴,他便悄悄去院外聽,沒有琴,就找來幾根織衣服的線繃起來,照貓畫虎。
他自然發現了聖女和那個女孩的關係不同尋常,早就超出了一般的主僕之情。
對此,他很是艷羨。源於出身,就連他身邊侍奉的人都是瞧不起他,能偷懶便偷懶,他從來不知道主僕之間也能如此親密。
然而艷羨到後面便轉成了嫉妒。
同為一族,為什麼聖女一生下來就是聖女,而他只能是「野種」?為什麼聖女想要什麼便有什麼,甚至還有和歌子這樣忠心的僕人?
為什麼沒有人這樣真心對他?
嫉妒的種子在心裡生根發芽,他做出了決定。聖女這輩子都必須守貞,他要去神寺告發她們二人的私情。
可就在動身的前一日,他分化了。
身邊所有的僕人都跑出去偷閒了,Omeg息素的味道緩緩溢出,他無助又脆弱,不知道該叫誰幫忙才好。
他終究還是貴族少爺啊……
除了醫者,他分化的樣子,是不能被別人看到的……
他緩緩倒在了莊園裡的一條小道邊,以為自己要死了,卻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三少爺?」
又是那個女孩。
她用一塊布罩著他的頭,扯著他的領子,將他拎回了小院裡,又跑去叫了醫者來,從始至終沒叫別人瞧見他的狼狽模樣。
他連一句謝謝都還沒來得及說,她就已經離開了。
在分化的那幾日,他神思恍惚,嫉妒與感恩在腦海內扭成了一根繩子。等身體恢復正常後,他站在神寺門前,呆呆地站了一夜。
最終他放棄了。
那次他沒有告發她們。
他以為自己活到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可在乎的了,可想起女孩的背影,他依舊領略到了不一樣的感覺。
原來還是有人不視他為螻蟻的……
原來……
後來,在日復一日盯著聖女的日子裡,他偶然發現了她似乎在為逃離西園寺家做著某種準備。
那一刻,心頭壓抑的衝動再也按捺不住。
如果聖女不想做聖女了,那麼神侍的位置換成他好不好?受神明寵愛的人變成他好不好?
於是他跪在神像面前,起了誓,說自己願以生命效忠神明。
即便察覺到神的視線堪稱嘲諷,他的脊背也沒有絲毫彎曲。
沒關係的,再難挨的他也挨過了,只要最終能達成心中所想,就好。
… …
可是如今,和歌子茫然地說:
「我什麼時候對你有恩過?」
每一個字都在他的腦海中不住迴蕩,迴蕩,餘音作響。
是聽錯了嗎?三郎有幾分恍惚。
他不是不知道這兩次的恩情對和歌子來說或許只是舉手之勞,她總是在莊園裡走動,幫助別人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她……竟然不記得了嗎?
她不記得她曾經替他出過頭了嗎?
他現在已經是神的寵兒了,時隔許久,他總算有機會償還這份恩情,可她居然全然忘記了?
三郎的唇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笑,那一瞬間,他忽然不明白自己站在這裡的意義是什麼。
火燒得越來越大。
他帶來的那幾個人,雖被和歌子打傷,卻並沒有死透。身後,他們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堅持帶他離開這裡,否則他們所有人都會葬身禍害。
三郎任憑他們動作,毫無反應。
他只是想,假使那天被為難的是另一個人——任何一個人,不是貴族,而是某個卑賤的僕人,和歌子是不是也會做同樣的事?
心轉念動,他已經知道了答案是什麼。
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沒關係,就算神酒贏了又怎樣?畢竟她向神要的條件,就是不再做聖女了。
不論輸贏,他都會得到他想要的位置……他一定,會被天下人記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