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神罰
2024-09-15 09:29:21
作者: 懶葉
第102章 神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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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該那麼快殺了老陳……」
和歌子輕聲嘆了口氣, 「若是留著他,我們還能有機會問出那些其他偷渡船的下落。」
花與牧道:「情急之下,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你不必責怪自己。」
林霖也說:「鷹陸的人已經入港了, 就算問出來也沒什麼意義, 別想了。」
道理都明白,可和歌子仍是沒有振作起來。
從邱蘭城借調來的人手很快就各司其職, 暫時地維護起了金辛港的巡防工作。老陳上頭的那把「保護傘」也很快被揪了出來, 當場處刑, 以儆效尤。
老陳藏貨的倉庫里堆滿了走私來的東西,和歌子領著人收繳了個乾淨, 可她總覺得這並不是全部——金銀珠寶瓷器無數, 可能夠令人致幻的樹葉卻竟只有他們先前扮作搬運工時的那些分量。
要麼另有倉庫, 要麼就是已經找渠道出手賣掉了。不管怎樣,都得派人去查,而金辛港的人手已經很緊張了……
邱蘭城的人來了也不夠用,還得再去借兵。這回是井天洋騎著馬,連夜奔往另一座古千城, 拿著主君詔令前去要人, 剩下的人則駐守在金辛港里,一面調度人手,一面準備著下一步的行動。
深夜, 穆娜急匆匆地闖進每個人的房中, 也顧不得什麼AO有別了:「醒醒,醒醒, 別睡了!」
在她踏入房間的那一剎那,和歌子跟林霖俱都警惕地睜開了眼。
「聖女醒了。」穆娜喘了口氣, 「你們,你們快來,神明在夢中賜下了指示。」
這番動靜大,不必她再特地去叫,花與牧也聽到了,迅速披起衣服來到聖女的房門口。
神酒緩緩從床上坐起身,不知究竟在夢中經歷了什麼,香汗淋漓。穆娜稍稍替她擦了下額頭,卻仍是難掩面容上透出的濃濃疲累。
「貨……」她啟唇,氣若遊絲,半晌,只說出這幾個字,「樹葉……換……」
發音太過模糊,幾人俱都沒有聽清:「什麼?」
唯有和歌子聽明白了。
「先前繳獲的那批貨,那些箱子裡裝著的樹葉。」她替聖女重複,隨後擡眸確認,「是要把那些東西換個隱蔽的地方藏好麼?」
神酒微不可察地頷首。
花與牧道:「聖女大人不必擔心,那些東西現就收繳在金辛港的府庫里。可是神明的指示與它們有關?」
這批貨來源於偷渡,歸根結底還是歸金辛港的官員管轄,故而他們沒有再跟進。
神酒仍是虛弱到難以說話,過了好久,才用顫著的手指蘸水,將幾個字寫在了紙上。
在視線觸及那幾道淡淡水痕的時候,幾人的瞳孔皆頃刻放大。
這……
五日後,將那批貨握在手裡的那一方,即是贏者。
過程不論。
花與牧沉聲說了句:「失禮。」隨後也不顧夜色已深,看向和歌子與林霖二人,「我們現在走一趟。」
有了前車之鑑,知道三郎有操控人心的能力有多麼可怖,府庫的巡防須得更加森嚴才是。
不……若是驟然增派人手,只怕反而會引起注意,無形之中透露了具體的位置。不能打草驚蛇。
不論如何,現在都要再去府庫走一趟,確定那周邊具體的巡防情況,上了幾道鎖,鑰匙又在誰手裡。
林霖已經毫不猶豫跟上師父的步伐,和歌子卻擔憂地回頭望去。
她和神酒的目光在半空中猝不及防地相觸,只是極為短暫的一眼,短到幾乎被其他人忽視,她卻仿佛明白了什麼更深的意思。
——勿牽掛。
和歌子輕輕點了下頭,隨後便跟在花與牧和林霖的後頭出去了。
不久後,穆娜為聖女端來備好的吃食,怕她又不吃東西,勸道:「您用一些吧,以免體力不支。」
其實能夠問出這話,便證明她不夠了解神酒。
任性是一種只在一個人面前展露的特質,在其他人面前,她永遠是那個知禮得體的聖女大人。
神酒嗓子還啞著,就沒有說話,只是順從地將碗接了過來,緩慢地用調羹攪著碗裡的東西。
神思卻飄忽回了夢中。
她又見到了神明,還與祂待了很久很久。
神酒以為自己會再次受到嚴酷的神罰,在看到木製神像出現在身前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這種準備。
可是出乎預料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沒有神罰,沒有居高臨下的苛責,有的只是神明從未發出過的一聲嘆息。
罕見地,祂像是與友人閒聊那般平和,還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疑惑。
——你們苦苦堅持至今,究竟是為了什麼?
那日三郎在和歌子面前開出的條件很是優厚,只要她們可以保證從今以後不再做出離經叛道的事情,乖乖做神的臣民,二人就不必經歷生離死別之苦。
甚至只要這兩個人不將事情擺到明面上來,私下裡如何暗度陳倉,如何茍且……都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祂不明白。
這已是祂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她們所求,無非就是二人團圓罷了。祂並非沒有允過啊。
到底還想要什麼?
五年前私奔出逃,五年後又拼死抵抗,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祂是世人的締造者,本該是最了解他們的存在才對。可那一刻,祂竟也難以辨別自己的造物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露出的些許彷徨和猶疑,被神酒一絲不落地捕捉在眼中。
她頓了頓,說:「人心是很複雜的。」
——的確。
「喜歡一個人,也是不捨得她受任何委屈的。」
——受委屈?
祂更加不解了。
聖女說的是和歌子?
她受什麼委屈了?
和歌子雖是孤兒出身,卻沒有像其他可憐孩子那樣凍死街頭,而是有幸被聖女選為侍女,生活在貴族莊園裡,不愁吃穿。後來又成了萬人敬仰的僱傭兵,為國效力,地位超然。
不論怎麼看,都是十分順風順水的人生,一片坦途。
可聖女只是搖了搖頭:「或許是這樣吧,可我仍常覺虧欠於她。」
——你予了她錦衣玉食,金銀珠寶,榮華富貴。虧欠什麼?
神酒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嫣然笑意,聲音很輕很輕:「自然虧欠她,這輩子只能綁在我身邊,哪兒也去不了。」
沒辦法像尋常人一樣成婚生子,甚至床事上也只能壓抑Alpha的本性,居於下位。
沒有人生來就甘願做另一個人的狗。
一切不過緣於情字,所以不斷妥協,不斷遷就,不斷習慣。
更別提聖女身子孱弱,她們一輩子都不會有孩子。
既然和歌子選擇了她,就代表她們永遠都和其他人不一樣。
祂陷入了沉默當中。
「還虧欠她,永遠不能對外人提起我們的關係。」她說,「在您眼裡,這樣的想法是不是很天真?」
——自然。
不過虛名而已。
在祂看來,外人如何作想沒有意義。聖女飽讀詩書,自該懂得道理才是,怎也會在意這些虛名?
神酒微笑說:「可是將心牽掛在一個人身上時,就是會不自覺常覺虧欠的。就算和歌子自己都不在乎,我也在乎。」
「我不想讓她像見不得光的情人一樣活著,每次會面都被『偷情』二字的枷鎖牢牢纏住,永遠背負著玷污聖女的愧疚。」
「這個世界重視血統,輕賤無媒茍合的奸生子。這些規則,不正是您創造的嗎?」
「我很喜歡她,她的一切在我眼裡都很好。我不會讓這些她本不該承擔的事情,落在她肩上。」
「擺在我眼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明媒婚嫁,二是一起去死。」
她說,「從前我就這樣回答過您,如今的想法依舊沒有變。」
——和歌子只是一介僕人,你為何……
「僕人和貴族的區別是什麼?不過是一些人投生到了富人的肚子裡,另一些人不巧成了家境貧寒的孩子罷了。」神酒打斷,「我們都是您創造的孩子,您該最清楚不過。」
她笑笑,「您從前不喜三郎,覺得他是出身卑劣的奸生子,現在不還是將他放在座下差遣麼?」
「這芸芸眾生,真的不同麼?」
「假使真是如此,也絕不是什麼三六九等。」
「而是聖女和其他人。」
木質神像的眸光似有一瞬怒意,怎敢在祂面前狂妄至極,大放厥詞?!
神酒卻像是沒有看見一樣,繼續慢慢說了下去,面上綻開一個笑容,細細看去,帶了幾分偏執和堅定:
「不一樣的人只有我。」
「我是百年才得以一遇的聖女,是整片大陸的神跡。我想要的,不論是什麼,都一定會拿到手。」
「我是不會向您低頭的,和歌子也不會。因為她是我選中的人。」
「如果世上只剩下一條路,那麼走在最前面的一定是我,還有跟在我身後的和歌子。」
似夜中開放的薔薇,分明是純澈高潔的白,卻散發出艷麗的芳香,渾身帶刺,唯有花苞是柔弱的。
祂好像稍稍懂了一些,卻最終什麼也沒能說出口。
——你就那麼確信她對你的心意不會改變?先前也曾受過威脅,心生退卻,你難道不害怕?
神酒說:「我不怕。」
她挺直著脊樑,從未有一刻彎曲過。
祂沉吟良久。
——那再來打個賭吧。
——醒來後,你會暫時無法言語。若她依舊能不受引誘,心志堅定……我就給你一次你想要的機會。
——你可答應?
神酒的笑意從未褪去:「您一定會輸的。」
……
她將穆娜端來的東西一點點吃了下去,即便胃口不好,也強行逼著自己進食。
「紙筆。」神酒勉力才講出這兩個字。
穆娜趕緊拿過來。
神酒輕輕寫了幾個字,穆娜的目光轉瞬間變得驚疑懼怕,隨後拔腿就要跑去傳信,卻見聖女只是搖了搖頭。
似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