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章 神罰
2024-09-15 09:29:17
作者: 懶葉
第098章 神罰
她們三人藏得萬分小心, 林霖和穆娜都刻意留意著,沒留下半點痕跡,也沒露出半分破綻, 行事謹慎, 照理說不該被人盯上才是。
可偏偏還是被圍住了, 還來了不多不少二十個人。
這個數字十分微妙,既不會多到引人注目, 也足夠圍攻。
若說對方不是有預謀的, 那就是在騙人了。
林霖摸著懷中的信號煙, 在猶豫要不要將它放出去。求援固然是最快的方式,可一旦煙霧飄散在空中, 自身暴露得也更迅速。
現在對方還沒有出手, 顯然也是在斟酌她們的戰鬥力。
林霖著急得額上流下滴滴冷汗。若是和歌子在這裡就好了, 區區二十個人,根本不在話下。可……可她和穆娜都不擅近身作戰,還要分神保護聖女,這可如何是好?
要說是敵明我暗還好說,可……可如今她們被逼困在港口旁的樹林裡, 幾乎可以預見瓮中捉鼈的結局。
距離過遠, 無法用通訊石跟師父他們求救。
穆娜亦是急得心慌,不過她比林霖年紀略長几歲,深知此時絕不能自亂陣腳。她深吸一口氣, 做了個艱難的決定:「這樣, 我去誘敵,儘量拖延時間, 林霖護好聖女大人,伺機放煙, 再試著聯繫井隊長他們。」
「這怎麼行!你怎麼能是二十個人的對手?」林霖不肯依,「這不是去送死嗎?」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了。」穆娜皺起眉頭,「林霖,你忘了隊裡的規矩嗎?你是後輩,遇險時要懂得服從命令!」
林霖望著這個相處時間不長,卻總是默默照顧所有人的前輩,悄悄紅了眼眶。
「你們兩個……」神酒輕聲道。
她全身被黑紗包裹住,只露出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恰似這黑夜一般深邃:「眼裡可還有我這個人?」
穆娜陡然一驚:「聖女大人,您的意思是……」
神酒慢條斯理地將頭上的黑紗摘下,手指柔嫩白皙,指腹連一個繭都看不見,一副嬌弱模樣,口中卻說著截然相反的話。
她眼裡閃爍著令人看不懂的光芒:「林霖,和歌子誇過你箭術不錯。若有我從旁指揮,你可能確保在這夜中箭無虛發?」
林霖霎時間領會了她的意思,自指尖到心臟,全身都熱血沸騰起來:「能!」
就算不能,也必須能!
神酒又問:「若射的不是箭呢?而是樹枝?」
她的手撫在身旁的樹幹上。
「此木劇毒,折枝作箭,見血封喉。你可有膽子一試?」
林霖沉聲道:「但憑聖女吩咐!」
「好。」神酒微微一笑,「各式戰術想必你們爛熟於心,我便不再解釋了。對付這些人,我們只肖——伏擊。」
林霖和穆娜皆是一驚。
伏擊……最原始的戰術之一,最早的雛形來源於野獸捕獵,獅群中就常常這樣。公獅將獵物驅趕到某地,而母獅群早已埋伏在那裡,布下天羅地網,任其插翅也難飛。
可是她們並不是強悍的「母獅群」。此時此地,除去沒有任何戰鬥力的聖女,只有兩個人啊!
兩個人要如何伏擊二十個人?
***
「真的不想再試一試麼?」
馬車內,老陳的唇畔露出一絲奇異的微笑,猶如毒蛇躲在草叢裡,嘶嘶吐信。
和歌子看著那片葉子。
被曬得枯黃,脆弱得能用嘴唇抿碎,就靜靜躺在在自己手中。只要稍稍擡起手腕,就能將其順暢地送入口中。什麼都不必再想、再掛念。
只要現在擡起手……
「擡手……」他的聲音似蠱惑,似催促,「吃一片吧,大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也沒有其他人會知曉。」
「吃下去吧……回去見見你夢裡的她,你魂牽夢縈的人。」
「她應該也很想你。」
和歌子依舊靜靜地盯著它。
她說:「好。」
老陳的微笑更深、更深了。沒錯,就這樣將它吃了,沉溺在幻覺中,再也不必醒來,就此從現實里逃走,醉生夢死,成為受欲望驅使、最下等的奴隸……
連毒蛇都忍不住從草叢裡鑽出頭來。
良久,和歌子的手終於動了。
她卻並沒有將葉片送到嘴裡,而是將其在手心碾得粉碎,只剩下一手枯黃色的碎末,隨著馬車的顛簸,紛紛墜落在地上。
老陳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又驚又疑:「你……」
「你說得沒錯,我確實想再見到她。」和歌子平靜地說,「也確實忍不住嘗過這東西,感覺的確很不錯。」
她再也沒有辦法回到十七歲的時光,即便是夢裡,許多人的面目也已經模糊了。
香佳媽媽他們長什麼樣子來著?
和歌子已經快要忘了。
是那兩場夢將她帶回了暌違已久的西園寺家,一草一木都那麼熟悉,令人難以割捨。
就仿佛後來的一切都沒有發生,和歌子依然能同那些舊人笑著招手,談笑風生,也依然能日日陪伴在主人身邊。
毫不誇張地說,如果真有這樣的機會,她願意付出一切來換。
可那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那就吃下去啊!」老陳的面容逐漸變得扭曲,計劃失敗,氣急敗壞地嘶吼,「為什麼不吃?」
和歌子緩緩闔上眼帘。
「女兒的事,是你編的吧。」她說,「你若真的惦念妻女,荷包里怎會不放她們的小像?」
老陳臉上陰晴不定,慌張反駁:「不……不是的,她們真的死在那場怪病里!」
「可你不要命似的囤這些貨,真的只是為了她們?沒有半點出於私心?」
老陳半晌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和歌子瞭然地笑了:「你若只是為了再見到她們,這東西吃得必然不會少,怎麼還能健健康康活到現在?你只是在拿逝去的妻女來為自己做遮羞布而已。」
人為何總是不肯坦誠面對自己的欲望。
她自己也一樣。
和歌子將荷包里剩下的幾片葉子也盡數捏碎,一點不留,順著馬車帘子的縫隙飄在風中,是它們最後的舞蹈。
「我當然有想見的人。」她極輕地說,「甚至,我想要每日一醒來便看見她的臉。可我依舊不會吃這東西。」
「因為我見她,不需要幻覺啊。」
「她還活著,她……就在我身邊啊。」
五年前以為神酒已死的時候,和歌子幾乎萬念俱灰,過得渾渾噩噩,她至今也不願意回憶那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後來她選擇在神明的威脅下讓步,甚至一度想要放手,一是在乎神酒的生命,二是因為……
她沒辦法再一次承擔那種痛苦了。
她做不到再一次看著神酒去死,哪怕這個念頭只是在腦海中划過一瞬,心亦如一刀一刀凌遲。
最開始和歌子也以為這便叫做因愛而生怖,可後來她才明白,她只是害怕自己受傷。
如果神酒要是軟弱一些就好了。
如果神酒沒有每次都不容拒絕地抓著她的手,沒有寧可扮作他人都要同她成婚,就不會遭受那麼多次神罰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聖女,是為了她才受那麼多苦的。
可即便這樣也絕不會低頭,這才是聖女啊。
神酒怎麼會服軟呢?
就像十二歲的時候,她會為了和歌子打死那個叫囂的琴師,就算事後關禁閉、受盡病痛之苦,也不皺一下眉。
那天神酒淚眼迷濛地問,和歌子是不是更喜歡十六歲的她?是不是不喜歡現在的她?
最初她的確以為這幾年間神酒變了許多,褪去了從前的少女嬌憨,只剩下如今冷漠疏離的聖女姿態,像是艷麗卻長滿了刺的白薔薇。
可現在她才明白,不是的。
幻覺里十六歲的那個人,是神酒沒錯。
可是二十二歲難道就不是神酒了嗎?
她難道是自己想要變成這個樣子的嗎?她難道是不想過每日面上帶笑,什麼也不用擔憂的生活?
她只是,不得不變成這樣。
當時看著劉思若為了卡蘿爾的事情失態,甚至和人大打出手,和歌子並不能理解。她想,為什麼師姐不乾脆對卡蘿爾師父表明心意?不論結果好壞,至少做個了斷。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放到自己身上也是一樣的道理。
和歌子望著一地的碎末,恍然出了神,喃喃重複:「我為什麼要沉溺在幻覺中?」
「我……明明還有機會在現實里觸碰到她。她還在這裡……或許有一天會離開,但不是現在。」
「我為什麼不能……抓緊她一次?」
她害怕離別,神酒同樣也怕,可她還是想做她的新娘。
哪怕時光短暫,朝生暮死。
和歌子的眼前隱約又浮現出神酒臉上淚痕未乾的模樣,每滴淚都直直墜在她心上。
她又想起從前聽神酒念過的一句詩。
不如憐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