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 九夏

  第093章 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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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歌子, 你愣著幹什麼？」

  「啊……啊？」

  「叫你呢，別反應慢吞吞的，要我說幾遍才明白？」

  面前的少女嗔怪, 卻並沒有真的生氣, 只是含笑打趣她。

  「你呀……」她柔聲嘆了口氣, 「總是這樣傻乎乎，叫我怎麼能放心的下？」

  見對方依舊毫無反應, 少女眼中划過幾分無奈：「沒記住是不是？那我再說一遍, 這個字不是這樣寫的……」

  陽光透過窗紙落入房內, 正是盛夏時節，外頭光景正好, 映著少女白皙的側臉。

  時不時有蟬在樹上鳴叫求偶, 此起彼伏, 擾人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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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的手腕很纖細，柔若無骨，指節只在握筆時更加明顯，手背的皮膚薄到幾乎能看到下邊一條條淡淡的青色。

  「寫到這裡的時候要收腕，不能放任筆鋒跑出去, 否則就失了風骨。」她一邊示範, 一邊叮囑，「你來試試，和歌子。」

  平常她會給她起各種暱稱, 唯獨嚴肅的時候, 一定會完整地叫「和歌子」三個字，絕不玩笑。

  練字就是其中之一的場合。

  少女寫字是筆走龍蛇, 落紙雲煙，而換成了和歌子, 便笨拙得像是小雞啄米，小狗划水。

  寫了那麼多年，依舊歪歪斜斜，不堪入目，和旁邊的字跡形成鮮明的對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一

  她羞愧地低下頭，幾乎可以想像對方花了這麼多時間教她卻一無所獲，該有多麼失望，可隨即聽到的，卻並非責怪之言。

  「這次不錯，有進步。」

  哪裡有進步？

  少女伸手指著一處，「分寸比方才控制得要好。」

  和歌子今日練的字密密麻麻列在一起，她悄悄看了眼，沒看出有什麼區別。

  「沒有吧……」她實話實說，「還是很醜。」

  少女柳眉一挑：「你難道不信我說的話？後面寫的這幾個，明顯形狀就要比前頭的強多了。不信你仔細瞧……」

  她懂的東西多，分析起來滔滔不絕的，和歌子聽得雲裡霧裡，似懂非懂，只歸納出一句話，那就是自己確實進步了。

  這麼想著，她再看自己那些醜醜的字，也覺得順眼了起來。

  也許未來有一天，她也可以寫一手漂亮的字。

  只不過誇獎之後，又是毫不留情地吩咐：「接著練吧，今日的生字也要認夠，各抄百遍才能結束。」

  和歌子乖乖照做。

  桌前放著一卷書供她抄寫。從前她大字不識，是什麼也看不懂的，在少女一直以來的逼迫學習下，現在她竟可以認出大半的字了，其中意思也能猜個大概。

  和歌子不由得興奮起來：「我看懂這個故事了！」

  「那你給我說說，它講了什麼。」

  和歌子便複述起上頭的故事來，「這是一篇遊記，這人週遊邊陲小城，寫了許多有趣的見聞……」

  畢竟生疏，說得磕磕巴巴的，有些地方也有謬誤。可少女從未露出過一絲不耐煩，她只是那樣安靜地聽著。

  讀到結尾，和歌子才恍然大悟自己前面有很大一部分理解錯了，懊惱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啊！原來是這樣！」

  還以為能讀懂了呢，沒想到還是錯了……

  她方才的勁兒一掃而空，沮喪地問：「神酒，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少女很認真地想了想，反問：「你覺得什麼叫做笨？」

  「我聽其他僕人說，西園寺家其他少爺小姐學東西都可快了，讀一遍就能記在心裡……我學東西比他們慢多了，背了詩文書篇也會第二日就忘掉。我應該，是比他們笨很多吧。」

  少女說：「他們三歲就有師父帶著開蒙，而你十三歲才認識我。你以為他們生來就博聞強記，實則背後比你多了整整十年的時光。就像眾人都知道你力大無窮，可這份力氣是你數年在街頭磨鍊出來的，並非一蹴而就。」

  和歌子似懂非懂。

  少女又道：「你若非要同他們比，這麼多年的差距，確實無法輕易抹平。可你難道就不去學了？」

  和歌子握筆的手攥緊，又放開。

  「我學。」她總算堅定地說，「我會好好學的，就算學得慢些，多花點時間總能學會的。」

  她看到少女面帶欣慰，展顏而笑，妍麗多姿，勝過滿園鮮花開放。

  和歌子悄悄吞了口口水，不知為何，忽覺面紅臉臊，慌忙低下頭，掩蓋自己的心猿意馬。

  她將這一切都歸咎於夏天的天氣。實在是太熱了，就算在房裡放了幾盆冰塊也難以消暑。

  和歌子深深呼吸了幾下，隨即又繼續抄起今天的生字來。

  少女這會兒有些乏了，便躺在軟椅上，闔著眼睛休息。

  她以為少女睡著了，每寫一會兒，就扭頭偷看一眼靜謐的睡顏。初時掩飾得很好，可是次數多了難免被抓住，很快便和那雙眼睛對個正著。

  少女難得地有點生氣了：「你又分神？跟你說了要專心。」

  她伸手去擰和歌子的耳朵，動作並不快，一閃身就能躲開，可和歌子卻沒有避開。

  是久違的痛覺。

  很輕，痛中夾雜著一絲癢，還有其他許多種複雜的感覺。

  以和歌子貧瘠的學識並不能將其很好地形容出來，她只知道自己很喜歡。

  少女纖長的手指捏著她的耳垂，左右搖晃：「我告訴你什麼才叫笨——學習時一心二用的人才最笨。」

  和歌子有幾分委屈：「我只是忍不住看你……」

  「不准。」

  少女鬆開手，落至她心口，擰的地方也變成了x前r尖：「還是說你故意想要我打你？」

  她的眼睛明亮，逼近和歌子。

  和歌子仿佛被她看穿心思似的，火燒火燎，狼狽扭開頭。

  「若是今日寫得好，就獎勵你。」少女輕聲說，「但現在先用心完成功課。嗯？」

  和歌子重重點頭。

  後來她再沒有分心，花時間將少女布置的東西一一完成。

  將寫滿字的紙拿過去的時候，和歌子心頭滿是忐忑。字跡好像依舊很難看，這些生字算是暫時記下了，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忘掉……她會滿意嗎？

  她緊張地等待著。

  少女凝眸瞧了半晌，柔聲說：「寫得很好。」

  和歌子一下子放鬆下來。可她隨即又懷疑是少女在安慰她：「你覺得哪裡寫得好？」

  少女指了幾個字，有模有樣的。「瞧見沒？都寫出筆鋒了，頗有幾分風骨，這是很好的。」

  和歌子想起別的僕人告訴過她，那些少爺小姐練字的時候很看重所謂「風骨」。那具體代表什麼，她也不是很懂，總之是好的就對了。顯注賦

  「我的字有風骨？」她重複這句話，不禁咧嘴笑了，頰上兩個酒窩圓圓的。

  少女認真地點頭，一如既往用指腹去摸她的酒窩，又軟又甜。

  和歌子沒留神自己還握著筆，一高興，就把筆桿子給撅斷了。

  聖女的筆外頭嵌了一層特製的材料，用金屬熔煉而成，薄薄地護在外頭，結果被她弄得粉碎。

  「呀。」和歌子知道這東西很貴的，當即哭喪著臉，「壞了，怎麼辦……」

  「不怕，我還有很多。」

  「真的？」

  「自然，你沒看到我的庫房裡放了多少金子？」

  和歌子想了想，憨憨地說了一聲：「也是。」

  少女看著她一會兒陰一會兒晴的表情，抿唇忍住了笑意。

  最終和歌子也如願以償得到了獎勵，花枝隨她心意，打遍了每一處她想要的地方。最開始她還不好意思將自己的喜好說出來，只小心翼翼地忍耐，生怕要求太多，叫對方覺得為難了。

  可少女並未嫌棄這份扭捏，只是一直耐心地引導她，問她的感受，照顧她身體每一處或高昂或低落的情緒。

  心口，花枝落下的地方一直在隱隱作痛，和歌子不用低頭看也知道那裡很紅很紅。

  她還想再要。

  「不用花枝了。」少女說，「我想換一個。」

  她突發奇想，用那支斷掉的筆，在和歌子的心口處寫字。

  和歌子低頭辨認了好半天。

  「神酒。」

  她的名字。

  心每跳一下，這兩個字也跟著動一下。

  少女笑盈盈逗弄她：「要不要也寫上你的名字？」

  「和，歌，子。」

  ***

  「和歌子？」

  乾枯的葉片在空氣中亦泛出淡淡的苦味，林霖眼看著師姐將最後一絲殘渣也吞進腹內，靜靜地等待著這東西的效力開始發作。

  對於和歌子這樣直接將東西不分青紅皂白吃下去，她仍是有些擔憂。「真的沒事嗎？我要不要去叫師父他們？」

  要是說中毒倒也不至於，畢竟那兩個男人當時當著她們的面嚼這東西，之後只是眼神看上去迷離了些，並無大礙。

  和歌子沒有回答。

  林霖心裡愈發沒底，眼看著師姐在原地呆坐了好一會兒，連忙又叫了幾聲她的名字，對著肩膀一陣搖晃。

  好在沒多久，和歌子的眼神就漸漸清明過來。

  「你嚇死我了。」

  林霖長舒一口氣，卻沒料到下一秒和歌子就伸手要去拿剩下的樹葉，想要往嘴裡塞。

  她嚇呆了，但也及時反應過來，上前阻止：「你幹什麼！你瘋了！」

  林霖雖然力氣比不過，但敏捷程度還是不差的，一溜煙就將所有樹葉奪了過來，牢牢護著不讓師姐再碰。

  和歌子的目光怔怔的，不知落在哪裡，亦沒有伸手再去搶樹葉。半晌，她走到桌邊，擡筆寫了幾個毫無意義的字。

  「什麼啊……」林霖根本沒看懂，「這是啥？」

  和歌子將筆握得很緊很緊。

  早就該知道的，哪有什麼風骨。

  她連筆鋒都寫不出來。

  從來就沒有什麼勤能補拙，有的只是用偏愛織就的謊言，將她的心溫柔地包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