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神罰
2024-09-15 09:28:54
作者: 懶葉
第081章 神罰
菜市的媽媽們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們見識不多,卻也並非什麼都不懂:「咦?這不是和聖女大人同一個名字麼?」
神酒微微笑著,沒有解釋。
很快別的媽媽就說:「現在同名的人多得很, 你字都不識, 還是莫提聖女大人咯。」
「也是……」
媽媽們又抓著和歌子聊了一會兒, 離開前還抓了一把糖,用小荷包兜了, 不容拒絕地塞到她手裡:「剛買的, 乾淨得很, 吃!」
她們走後,神酒盯著小小的糖塊:「我想嘗一嘗。」
和歌子說:「你不會喜歡的。」
那不是什麼好東西, 就是一個銅幣一大把的飴糖。含在嘴裡化開絲絲縷縷的甜, 味道並不算好, 過一會便會覺得齁嗓子,卻還是在市井間頗受歡迎,因為它足夠便宜。
本書首發𝗯𝗮𝗻𝘅𝗶𝗮𝗯𝗮.𝗰𝗼𝗺,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菜市媽媽們愛吃,和歌子小的時候也很愛吃,但比起聖女平日裡吃的用的, 它廉價得不值一提。
「不嘗嘗怎麼知道?」神酒輕聲道, 身子倚在和歌子右臂上,帶了點撒嬌意味,「你餵我好不好?」
她一靠近, 熟悉的馨香便涌過來, 無須吃糖,便足夠甜膩。
和歌子拿了一塊, 從面紗下方遞到神酒唇邊,她嘴唇軟軟碰到一點指腹, 而後將它銜入口中。
該是膩得馬上就要吐出來,神酒卻不聲不響,將糖全部咽了下去。
她說:「我喜歡的。」
神酒又低頭看看手中的桃花燈,還有和歌子手裡的兔子燈,「這些東西,我全都喜歡的,還想再買一些,你陪我好不好?」
她們順著那些攤子一個個逛過去,有賣糖葫蘆的,有賣小荷包的,還有捏泥人的……每路過一個,神酒都興致盎然地停下,站在旁邊看很久,最終選了泥人。
那攤主捏得屬實不錯,僅看一眼便能將客人的樣貌復刻得活靈活現。只是眼前的新嫁娘戴著帷帽,似是沒有取下來的意思,他也只好其中一個泥人的面部留白。
「客人拿好。」
木盒裡,黑衣和紅衣的人偶女孩並肩而坐,栩栩如生。只是可惜,紅衣的那一個缺了臉。
神酒盯了看了半晌,擡頭微笑說:「我們去將花燈放掉吧。」
這條路再轉幾個彎就是小溪,孩童們都會在這裡對著花燈許願,再讓它們順水而漂。
據說,他們的願望也會隨著溪水的方向,最終傳到神明的耳中。
至於這樣做是不是無用功,聖女大人應該是最清楚不過了,可她依舊牽著和歌子,向溪畔走去。
兩手相貼,一貫沒有溫度的手也添了幾分暖意,循著掌心的紋路漸漸擴散至全身。
溪岸很長,稀稀落落地站了好多人,神酒去買了一支筆,回來寫了幾個字在那盞桃花燈上。
寫罷,她把筆遞給和歌子:「你想許什麼願望?」
和歌子卻沒有很快接過,她只是怔怔地凝視著神酒。
夜風吹起新嫁娘淡紅的衣袖,柔荑之上,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臂,膚如凝脂。
這樣的冰肌玉骨,卻被一片醜陋猙獰的痕跡橫亘其中,留著淡淡的紅褐色疤。
抽刀斷水,水縱再流,也依然不是原來的顏色。聖女剜肉烹藥也是一樣的道理。就算傷好了,也沒有辦法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周圍孩童玩鬧的聲音嘈雜,此起彼伏地拍手玩樂,用稚嫩的嗓音呼喊彼此的名字,因此也蓋過了和歌子倉皇的啜泣聲。
手中的兔子燈還沒來得及寫上一個字,就重重墜在地上。
和歌子已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無力跪坐在神酒的身前,雙目紅得快要淌血,問:「為什麼要救我?」
神酒不會武,不能穩准狠地下刀,必然是一下又一下,重複了不知多少遍才剜下來。
沒有比僱傭兵更熟悉如何用武器的人,光是看著殘餘的傷疤,和歌子就能復原出每一刀的位置。
心口絞痛。
和歌子像從前在西園寺家的無數個夜一樣,顫抖著肩膀,伏在主人的大腿上。
她任憑淚水暴出,將新嫁娘的裙衫濡濕,第一次對神酒聲嘶力竭地大喊,「為什麼要救我?明明只要我死了,就什麼都結束了!」
不遠處的其他遊人嚇了一跳。不過很快便有小孩子頑皮的叫聲接踵而至,四處持續嘈雜,沒人再特別注意她。
除了居高臨下、眉目如畫的聖女。
神酒用拇指擦去和歌子冰涼的淚水,耐心地看著那張哭花的臉——不光笑的時候會有酒窩,哭起來的時候亦然,甚至會盛上一點淚水。
「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她柔聲哄,一點點撫摸濕透的酒窩,「毒解了不是好事麼?慶祝還來不及呢。」
她明明比和歌子還小一歲,口吻卻如姐姐一般。
看著眼前依舊止不住的淚水,神酒微笑道:「我當然會救你的呀,和歌。反過來說,換做是你,你會不會做同樣的選擇?」
「……會。」
「那不就是了?」
和歌子啞聲說:「不一樣,你是聖女,不該受這樣的痛。」
「我是你的主人。」神酒很認真地糾正,繼續用手去擦那不斷掉落的淚珠,「我既答應過你要保護你,就該遵守諾言。況且,也並不怎麼痛的。」
和歌子沒說話。
怎會不痛。
神酒知道她不信,忽地收了溫柔之意,隔著面紗隱約能看見她正了神色:「和歌子,我不是人人都能踩死的小草。雖不像你一樣天生無痛感,卻也不會被這樣的小傷所困。」
「況且。」她一字一句,「同生離死別比起來,這實在算不得什麼。你怕我會痛?可你難道不知道,對我來說,看著你去死,又或是看著你和別人成婚,比這難挨千倍萬倍。」
又一陣風拂來,將兔子燈吹倒,碰著桃花燈一下子往小溪里栽去,最終穩穩落在水面上,向著下游浮去。
和歌子看清了上面寫的字。端正秀麗,字如其人。
——只願君心似我心。
她的聲音在夜風中飄散:「連你都害怕生離死別……我又何嘗不害怕?我做不到……做不到看著你死掉……做不到看著你的棺槨下葬……」
一個小孩子跑過來,看到和歌子淚痕未乾,甚至無力跪坐在地上的模樣,瞪直了眼睛,隨後不明所以地指著她,奶聲奶氣:
「這個姐姐怎麼哭了呀?她是不是在等著另一個姐姐抱?」
她的雙親連忙追過來,低頭道了個歉,一邊麻利把孩子捉走,一邊教育:「不許亂說話!沒看到人家旁邊是她的新嫁娘嗎……什麼是新嫁娘?等你長大了就懂了。」
神酒蹲下身,並不在乎什麼貴族姿儀,只是再度溫柔地撫上和歌子的臉龐。
「和歌子,我在鷹陸的時候,五年沒有見你,也曾畏懼過我們之間的事會為你招來殺身之禍。後來見到了你,也不覺得我們能圓滿。」
「我們兩人受困在山上之時,我是想要放你走的。可見到你跟未婚妻說話的那一刻,我後悔了。」
「我從前覺得活著就夠了,可那時我才知曉,如果不能得償所願,活著和死了,又有什麼分別。」
「所以我改了主意,也替你做了決定。和歌子,我學不會放手,我們要麼同生,要麼共死,兩者必擇其一。」
「你陪了我那麼多年,了解我的性子,更知道我會因什麼而動怒……」她慢慢地說,「不論誰棄我而去,我都不會皺一皺眉頭,唯獨你不可以。」
「你是我自己選的,你是我的僕人,我的玩伴,我的妻子……為什麼想要鬆開手的會是你?不行的。」
神酒站起身,面紗拂動,臉上冷意亦浮動,眸光正似纖弱卻攀緣而上的藤蔓,將獵物纏得死死的,哪裡也去不了。
她就那樣看著和歌子:「我可以最後再給你一個機會。」
「方才遇到的那些攤販,還有菜市媽媽,你親自對她們說,我不是你的新嫁娘。如果你說得出口,就當我們從來沒有成過婚,我現在就脫了這身衣裳,回王宮裡去。」
恰逢那幾個菜市媽媽又打溪邊往這邊走,各自拎了花燈想要放,正愁自己不會寫字,想找人幫忙,便眼尖地瞥見這邊。
「呀,又見到新嫁娘噥。糖吃了不?你手裡還捏著筆噥,老婆子大字不識,你們能不能幫我們寫幾個字?」
和歌子從地上慢慢地站起來,神酒把筆遞給她。
她接了,注視著一臉期待的菜市媽媽們。
只要對她們說神酒並非自己的新嫁娘,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只要說出這幾個字就好了……
和歌子重重地吸了幾口氣,多麼簡單的一句話,卻如鯁在喉,出不去也進不來,懸在嘴邊,如有千斤重。
只要說出來,就不會有人發現聖女竟假扮他人成婚,也不會有人知道聖女竟與僱傭兵有染,更不會觸怒神明,為聖女引來殺身之禍,乃至於讓整個彌奧斯都陷入困境當中……
只要她當斷則斷,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即便清楚地知道所有道理,和歌子的嘴唇還是一動未動。
她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她想這一切想了太久太久了。
從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情動開始,腦子裡就只有一個名字,一張臉,誰也無法將那道身影磨滅掉。
做夢都不敢期盼的事情被不容拒絕地塞到懷裡,平日枉她相信自己意志力頑強,在這件事面前也像個笑話。
神酒倏地笑出聲,從她手裡奪過筆,她講的話沒頭沒尾,那些媽媽們誰也沒聽懂,只隱約覺得新嫁娘面紗下的臉,似又哭又笑。
「你說不出口。」她說,「你不可能說得出口。」
這是五年前她們私奔時就祈願的未來。
正大光明在旁人面前稱她是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