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神罰

2024-09-15 09:28:53 作者: 懶葉

  第080章 神罰

  和歌子的腦海中一瞬閃過許多她以為漏掉了, 實際上卻存在記憶深處的零零碎碎。

  

  鷹陸派人來襲擊北川家那日,她拼著最後一絲力氣進去的時候,看到的明明是一塵不染的白衣, 沒有弄髒……

  梨花她們明明失職, 沒有守好聖女, 後來卻依舊能進宮侍奉……

  今氏送來的信,事關未紀的秘密, 卻允劉思若替她接了……

  中毒後做的那個沒有一絲光線的夢, 有人柔聲哄著她, 而後櫻桃清香夾雜著血水湧入口中,灌入腹內。那真的是夢?

  那不是夢。

  她真的飲了用神酒血肉熬成的藥。

  和歌子忽然生出一股作嘔的衝動, 在自己都還沒意識到的時候, 手指已經伸進口中, 像是想要把曾經吃過的東西從喉嚨里摳出來。

  她怎麼配喝下去?

  劉思若早就料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眼疾手快,握住手腕:「現在吐也吐不出來了。」

  藥早就化在身體裡了,和她的血肉融為一體,就算現在開膛剖腹, 也沒有辦法取出來。

  可是為什麼?

  神酒身上那麼清瘦, 每一處幾乎都是肌膚包著骨頭,和歌子想不到她有哪裡是可以剜下來一塊肉的。她同樣也不敢想,不敢想神酒持著刀毫不猶豫的模樣。

  和歌子木然地看著劉思若, 忽然說:「從前聖女被十七弦琴劃傷了手, 哪怕只是落了一滴血,都要好生哄著。」

  要她吮在口中, 悉心照顧才能滿意。

  神酒這樣的金枝玉葉,那麼嬌貴, 茶都要用清晨新鮮的露水泡,工序差了一步都要倒掉重來,吃食放過了一聲鍾就不再吃了,就連洗臉也要人侍奉。

  現在她卻硬生生從自己身上……就連這幾個字划過和歌子的腦海都叫她心口一滯。

  下了幾刀?傷口過了多久才癒合結痂?該有多痛?

  她曾經說過不會再讓聖女受傷,可唯一讓神酒流血的人,從始至終只有她。

  劉思若看著和歌子,目光中似是艷羨,又似是嘆息,輕聲說:「如今你們既已成婚了,就該向前看……」

  「如何向前看。」和歌子打斷。

  「神酒是替了未紀的身份才和我成婚的,可難不成還能頂替一輩子?」她說,「還有神罰欲要她死,我該怎麼辦?難道我要眼睜睜地看著聖女死在我面前?」

  和歌子聲音逐漸低下去:「五年前我已經經歷過一次了……我看著她被西園寺家的人捉住,我卻只能順水漂走,什麼也做不了。這樣的事我真的撐不過去第二次,師姐。」

  正因自身是感受不到痛覺的體質,當真正的痛驟然襲來時,才會連呼吸都成為一種奢望,心臟跳動都短暫停歇。她永遠忘不掉。

  清官難斷家務事,終究是她們兩人的私事,劉思若言盡至此,也不便再說什麼。

  安靜時,院外陡然探出個頭來,原來是林霖。她們兩人在這裡談了許久,幾位師父們都以為她們是吵嘴了,所以叫小師妹過來看看究竟是什麼情況。

  見二人氛圍並不算僵硬,林霖這才放下心來,一伸手就利索地從牆上翻進來:「你們說什麼呢?」

  和歌子看向眼神清澈的小師妹。

  她說:「林霖。」

  林霖不明所以:「嗯。」她這兩日為了婚儀,頭一次束成規矩的髮式,沒了搖搖晃晃的辮子,還有些不習慣,「你們到底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和歌子輕聲說:「我不用死了。」

  「什麼不用——」下意識不解,話說到一半,林霖才反應過來,隨後目光不敢置信地在劉思若跟和歌子之間移動,「真的?」

  劉思若點頭:「真的。」

  林霖本就是個喜怒形於色的孩子,捂嘴尖叫了一聲,也顧不上問為什麼,就開心地蹦起來,像八爪魚似的抱在和歌子身上。

  「太好了太好了!天大的好事啊!你現在成婚了,又解了毒,喜上加喜,豈不是要好好慶祝一番!」

  「誒你……思若師姐,你看她,都喜極而泣了。」

  劉思若看著林霖肩頭被濡濕的衣衫,輕聲說:「是啊。」

  … …

  等到所有賓客都離開的時候,川柳來了莊園裡,同聖女說了什麼,大概是主君有事要商議,隨後一頂馱轎便從莊園後門出去,將人送回了王宮裡。

  川柳並沒有跟著轎子一起走,而是見了和歌子一面。

  她盈盈行了一禮,一段時間沒見,看起來倒是比從前更加成熟了:「大人不必掛念,未紀大人她如今一切都好。對於瞞著您的事……她要我同您道聲抱歉。」

  和歌子靜默片刻。遲鈍如她,也認得出來川柳提及未紀時,眉眼間的溫柔:「她現在可是打算留著孩子?」

  出乎意料地,川柳搖頭:「不留。」

  「為何?」

  「就像今夫人那日說的一樣,國難未除,何以家為。未紀大人她終究也是僱傭兵,想儘自己一份力。」

  「你不在乎?那也是你的孩子。」

  川柳溫和說:「既然這個孩子的誕生是不被期待的,若真的日後來到這世上,留下的也只會是遺憾。更何況,我還太年輕,或許還不足以做一個好母親。」

  她似乎還有別的事情忙著做,沒有在和歌子這裡留太久。只是臨行前,又道:「今晚城中有春日祭典,聖女大人想邀您前去。」

  「只是,並非以聖女之尊露面,而是……」川柳頓了頓,「用未紀大人的身份。」

  ***

  春日風光已盛,祭典也如期而至。名字聽著厲害,其實也只是城中的民眾自發聚集起來,向神明祝禱,祈下一季節風調雨順。尤其是那些種地為生的人,每年都誠心祈求上蒼,切莫讓他們逢上乾旱,顆粒無收。

  街上也會有比平時更多的攤販,販來的銀錢全部拿去供奉神明,以求庇護。尤其今年正逢動亂之時,來的人更多,熱鬧極了。

  和歌子從前也見過春日祭典的,卻並沒有留神打量過。如今站在街邊,細細瞧去,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孩童手裡的花燈照夜如晝。

  一頂並不起眼的小轎停在對街,一隻熟悉的手挑簾而出,就算戴著帷帽,面紗影影綽綽,也能看出美人風姿。

  並非白衣聖女,而是她的紅衣新嫁娘。

  神酒緩緩向她走來。或許是因為不常穿鞋履的原因,她走得極慢,站在和歌子面前的時候,輕輕伸手,想要對方搭住。

  隔著面紗,隱約看見她巧笑嫣兮:「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春日祭典,我想好好轉一轉。」

  和歌子接過她的左手。不遠處便有賣花燈的地方,在紙上作畫做成燈罩,裡頭點上火,火光一竄一竄,朦朧卻鮮艷。

  神酒對桃花別有鍾愛,就連點心也最愛吃桃花酥,因此一眼就盯上了它:「我想要那盞桃花燈。」

  攤主說了價錢,不過幾個銅幣而已,很是便宜。和歌子從身上的荷包里拿錢的間隙,他便從兩個人的衣著上看出了什麼,笑吟吟道:「二位是新婚吧?」

  只有新嫁娘才著淡紅裳。

  和歌子頓了片刻,沒有回答。

  神酒答:「是。」

  「恭賀新禧!那我再送您一盞,就當結個善緣。」攤主示意她們再挑挑。

  「那便多謝您了。」神酒低頭掃了幾眼,輕聲問和歌子,「要這個小兔子的好不好?」

  和歌子依舊沒作聲,只是把兔子和桃花兩盞一同拿在手裡。

  攤主是過來人,一眼就看出來,笑呵呵道:「想是新婚不久,還害羞呢。」

  神酒再次向他道謝,兩人朝其他攤子走去,她說:「桃花的那一盞,我來拿著吧。」

  和歌子卻沒有遞過去,只是忽地頓住腳步,垂首盯著神酒搭在自己手腕上的那隻左手。

  寬大的衣袖下,還留著剜肉救她的傷疤。

  她想要問神酒還疼不疼,卻在開口的剎那眼睛一澀,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狼狽地轉過頭去,躲開神酒的視線。

  神酒明明看到了,卻像是沒發現似的,主動從她手裡拿過燈,轉而問:「你從前可來過春日祭典?」

  過了好一會兒,和歌子才說:「來過的。」

  「什麼時候?」

  「十三歲以前。每到祭典,大家施捨的就會更多,所以我常來這裡討飯吃。」

  身旁有孩童結伴而行,嘻嘻哈哈地跑過去,拿著家中大人給的零花買各種各樣的東西。

  神酒看著他們的身影,目光中隱約露出些羨慕:「唯有我是第一次來。」

  正說著話,眼前竟碰到了熟人,是平日裡在菜市賣菜的幾位媽媽。她們一眼就看到了和歌子,欣喜揚手打招呼:「這不是和歌嗎?」

  和歌子在都城的時候,時常自己動手燒飯,加之偶爾會給其他人也做一些,去菜市的次數不少,久而久之便認識了這些賣菜的媽媽們。

  自然,她們的目光也沒漏過她身旁的人。一位媽媽好奇地問:「她是?」

  「笨婆子是不是傻!」旁邊另一個媽媽打趣道,「看衣服和帷帽就知道,這是她新嫁娘啦!只有新嫁娘才會這麼穿!」

  「誒?和歌什麼時候成的婚?」

  「這小丫頭不聲不響的,我們都沒有喝上你的酒。」

  她們是市井小民,官話說得並不標準,衣裳也略顯破舊。

  神酒卻並沒露出一絲嫌棄,只是溫柔道:「昨日才成的婚,酒多得是,現在喝也來得及。到時候,我給各位媽媽送一些去。」

  她像一個真正的妻子那樣與其他人寒暄著。

  和歌子側眸,看著帷帽微微被風拂動。

  「那感情好。新嫁娘,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神酒。」

  這一切近在眼前,近到讓和歌子懷疑自己是否還在夢中,沒有醒來。

  曾經她連這樣的夢都不敢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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