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神罰
2024-09-15 09:28:37
作者: 懶葉
第067章 神罰
三番兩次地使用銳感力, 神酒的眸中已經透出濃濃的疲累。自從鷹陸歸來的時候起,她的長髮和眼瞳就再也沒有恢復成黑色,而是一直保持著淺到近乎透明的白。
即便如此, 她也沒有說一聲累。
神酒將下巴抵在和歌子的肩頭, 輕聲道:「洛倫太女……帶著火銃, 剩下數彈。還攜了弓箭、匕首一類的武器……」
這些月儀身上也都帶了,唯一的差距便是彈藥數量。火銃的射擊不怎麼需要力氣, 因此即便洛倫太女再孱弱, 也是足以按下木柄發射火藥的。
只要能躲過去, 剩下的事情就沒有任何懸念了。
和歌子繞到與那處小院離得更近的檐頂,可惜她只能看到屋子外頭的後院, 而洛倫太女自然不會傻到躲在沒有遮蔽的地方, 因此視線所至, 只有空空蕩蕩的一片。
除了冷風微微拂動殘枝敗葉,什麼也看不見。
沒多久,月儀就根據兩人的指引來到了那處小院外頭。她自然不會輕舉妄動,而是匍匐著在周遭繞了一圈,觀察情況。
除了一間廢舊的寢房, 院內不剩下任何能夠藏人的地方, 但貿然進去,也不知會不會布置了什麼埋伏。
和歌子一隻腳踩在莊園的圍牆上,她和那邊的距離並不算太遠, 眯著眼估量了下, 如果射出一箭,應該是可以中的。
右手剛想去摸身側懸著的弓, 左手就被神酒抓得更緊。
她能感覺到聖女緩緩搖了搖頭,意思是讓她不必做無用功, 這箭一定是進不去的。
和歌子收回手,轉為引導月儀,「西北側的窗很薄,你試著朝那裡射一箭。」
「我該往哪裡跑?」
「不必跑。」和歌子頓了頓,「洛倫太女不會出來。」
更何況,若是真能引蛇出洞,面對面地近身搏鬥,那反而是月儀占優勢了。
月儀聞言照做,可惜她才學箭沒多久,現下又摸著黑,並沒能讓箭只有力破窗而入,只堪堪捅破了脆弱的窗戶紙。
那一剎那,她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
「她在裡面!」月儀壓著聲音。
和歌子沒讓她直接衝進去,而是提醒道:「注意氣味。若是聞到不同尋常的火藥味,要及時避開。」
在射擊者按下木柄後,彈藥尚未發射出來的空隙,火銃會散發出一股被點燃的嗆人味道。極為短暫,卻是避敵的唯一時機。
可是……
月儀身上也揣著一支火銃,本身就帶了一點氣味,所以她很難辨別。而和歌子又距離太遠聞不到,無法及時提醒她,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
春寒料峭,冷風颳得她鼻尖通紅。
就在防備最微弱時,一彈火藥倏然穿過窗戶,狠狠擊中方才月儀正站著的那處地方!
萬幸的是,月儀就地一滾,及時避開了這一彈。
不過院子裡的一口古井被崩得四分五裂,磚頭碎裂成小塊小塊的,在空中飛濺,其中一塊重重擊中了她的後背。
即便有背甲護著,月儀的喉嚨中也還是湧出一股腥甜。
她強忍著痛,呸出一大口血。
和歌子即便心急如焚,恨不得以身相替,卻也沒有辦法做什麼,只能飛快地指揮道:「繼續消耗。」
她教月儀從不同的方向輪番放箭,引屋內的洛倫太女使用火藥。
月儀雖然年幼,但身手還算敏捷矯健,之後的幾擊勉強也躲過去了,只被倒塌的牆體砸了幾下。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藥瓶,就著水囊里的水咽了下去,苦澀的味道頃刻間瀰漫在整個口腔當中。
這是醫者給的護心丸,即便受了再重的傷也能夠護住心脈,保全一條命,但日後將會有嚴重的副作用,叫她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吃下。
可月儀被磚塊砸到了後腦,摸了一手血。她眼前陣陣發暈,連自己的手都要看不清,不得已只能這樣做。
屋內的洛倫太女幾擊不中,也察覺到了對方的用意,沒有再繼續浪費火藥。
她們並不知道她手裡還剩下多少,或許只有最後一彈,也或許有兩彈。
和歌子輕聲道:「月儀,不要再喝水了。能聽見我的話嗎?」
月儀無聲地將水囊放在一邊,「嗯」了一聲。
「火藥消耗得差不多了,敵暗我明,你還受了傷,繼續僵持下去對你不利。為今之計,唯有闖進去,正面決斷。你可敢試試?」
如果站在屋外的是和歌子,這是她會選擇的戰術。
月儀不是她,但月儀是她的徒弟。
和歌子側眸看了看背上的神酒,見對方並沒有反駁,想是也認同的。
藥效開始在體內發作,月儀流失的力量漸漸充盈起來。
她撐著地站了起來,因武器差距而被一次又一次打趴下,一貫高傲的太女殿下心中早已滿是屈辱。
月儀堅定道:「我敢。」
和歌子說:「好,我現在告訴你該怎麼做,你仔細聽好。」
「你先朝正門連放數箭,中間的間隙略長一些。在大門破損七成過後,立刻繞到側面翻窗而入,不要發出任何聲響。」
「第一時間鎖定敵人所在之處,繞到她的身後,用方才撿到的那把淬毒匕首。」
「洛倫太女也一定穿了護甲,鷹陸做的甲雖不如我們的堅固,但憑你的力氣,前胸後背仍是難以刺中。」
「你的正手招偏弱,所以,你用反手招直鎖她咽喉,一擊必殺。」
月儀天資聰穎,聽一遍就能全部記住,「好。」
她沉默片刻,又問:「師父,若是我使不出殺招呢?」
「那你就先搶火銃,反制敵人。」
「若是我也搶不到火銃呢?」
和歌子頓了下,平靜道:「你搶得到。」
她說:「我是你師父,我說你可以,你就是可以。」
月儀不再猶豫,照和歌子方才安排的戰術去做。
所謂聲東擊西,便是要讓對方以為自己已經放棄了窗戶,轉攻大門。
月儀摸摸沉重的箭袋,算了算數量,數箭並發。
咻——
年久失修的木門撐不住多少下,上半部分很快就轟然倒塌,下半部分也搖搖欲墜,木屑不斷地向下掉。
趁著聲音掩蓋,月儀躡手躡腳地翻窗而入。她身形嬌小,走路也幾乎沒有動靜,自然要利用這個絕對優勢。
房內站著一道瘦削的身影,看影子懷中隱約抱著火銃。她很快鎖定敵人所在,握緊匕首,衝上前去,反手一擊!
刺的地方很準,一丁點兒都沒有歪,卻並未如預料中直接了結了敵人的性命,而是被堅硬的東西所抵擋。
原來洛倫太女的脖頸上也纏了一圈特製的護甲,險些將月儀狠狠震開。
趁著這段間隙,洛倫已縱身一跳,躍出門外,月儀也緊隨其後,兩人在院中對峙,她終於看清了這位敵國太女的臉。
她見過一舉一動如弱柳扶風的神酒聖女,以為那種嬌柔的模樣便足以稱之為孱弱。可直到此刻看到敵國的太女,她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形銷骨立,弱不勝衣。
洛倫身材頎長,卻面黃肌瘦,沉重的衣甲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壓垮。方才躍出門外的那一下就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正痛苦地大口大口喘著氣。
她果然如傳言中所說一般,病得沒幾日好活了。
月儀再度衝上前去,很輕易就將人壓制在地,奪過火銃,扔到一邊。
可洛倫的衣甲實在是太厚了,不論脖頸還是心脈都護得好好的,讓她找不到一絲可乘之機,匕首懸了半晌,都無從下手,只能粗魯地從上往下拽。
洛倫也伸出手去推搡她,兩人竟一時之間僵持不下。
纏鬥間,月儀聽見洛倫的聲音斷斷續續:「我好久……沒有……打過架了。」
月儀尋到機會,一隻手壓住她的臂膀,另一隻手死死扼住咽喉,面露不解:「你既然都病成這樣了,為什麼還要不遠千里趕過來?」
洛倫被勒得幾乎要窒息過去,卻恍惚間露出個微笑。
「生病之後……就沒怎麼見過太陽了……這條命不剩下多少了……為國捐軀是……我的遺願……」
即便知道以這樣的病體無法與任何人抗衡,她還是執意說服了父母,允她最後一戰。
她也曾經與千軍萬馬一同上過戰場的。
月儀盯著那雙眸,心中忽然湧出些難言的酸澀感覺。同為太女,她當然明白洛倫的想法。
「動手……吧……」洛倫的聲音逐漸微,「能不能給我……留個全屍……」
月儀緊閉雙眼,終是生出些不忍,卻又不得不動手。她拿起最開始撿來的那把火銃,沒有按下木柄,而是狠狠朝洛倫的頭部砸去!
金屬和血肉相碰撞,重重悶響。
鮮血橫流。
洛倫面上仍舊維持著方才得體的微笑,整個頭顱浸在紅色的血當中,像是睡著了一樣安靜。
這一切終於結束了。
今晚發生的事對於月儀來說像做夢一樣,荒謬又遙遠。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轉頭向外走去,只覺得身輕如燕,之前的那些傷痛仿佛都被徹底遺忘了……
耳中卻傳來和歌子凌厲的聲音:「月儀!躲!」
月儀一怔,隨即就被氣流掀翻,整個人轟得飛了出去。這一次,火銃直接打中了她的背部,令她耳中轟鳴作響,眼前暈黑,失去了所有站起身的可能性。
怎麼會……
不遠處,洛倫跌坐在地。她頭上的血仍在汩汩地流,方才拼著一口氣把火銃撿回來偷襲,就已經耗盡了僅剩的力氣,連動都動不了。
她苦笑,隨後嘔出一大口血:「對不起……可……我要贏……」
洛倫同樣也忍不下心,萬般不想用這種手段去殺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可她沒有辦法。
她們都沒有任何選擇。
血越流越多,正如月儀的生命力,正在以飛快的速度流失。
好痛啊,月儀微微蜷起手指,如果死了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痛了?
雨滴不知是何時落下的,打在兩人身上,化開濃稠的血,將整個小院染成紅色。
就在這時,一道比雨更冷的聲音傳入耳中。
「廢物。」
月儀聽得出來,這不是一貫溫暖的師父,而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聖女。
「都上過戰場了,居然還會心軟。你輸得不冤枉。」神酒平靜說,「讓你這樣心性的人做太女,才是國之大難。」
不,她不是廢物……她只是……只是……
「你死了也好,下一任太女就叫你妹妹來做,再怎麼樣也不會比你更差了。」
……聖女她憑什麼!憑什麼這麼說!
「你知道有多少人為你而死嗎?你知道有多少僱傭兵扮成太女替身,替你中了鷹陸的伏擊,當場殞命嗎?你知道有個孩子的左手被炸沒了嗎?」
「你知道瑞珺多少日夜沒合過眼嗎?你知道王后因為擔憂你,不惜將我推下水嗎?」
「北川家被襲擊的那夜,你被人護著提前走了,安然無恙,可和歌子左腿差點斷了,你知道嗎?」
「這些人在你眼裡什麼都不算嗎?」
「你全都知道的,太女殿下,可你都不在乎,反倒對敵人心慈手軟,輕易就中了計。」
不……不是這樣的……
淚水混著血水一起流下,將月儀全身都狼狽地打濕。
她明明是在乎所有人的,她明明……她明明是要贏的啊!
聖女淡漠的嗓音又一次傳來:「現在你要麼站起來,要麼像只落水狗一樣去死。」
去死。
月儀的手指死死摳著地面,直到傷口再次破裂,終於站了起來。
她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只靠著那一股勁兒支撐自己的動作,木然地彎腰拾起火銃,對著倒地不起的洛倫,射出了最後一枚彈藥。
月儀旋即跪倒在地,猛烈地大哭,喉嚨卻被血水堵塞,卻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和歌子站在屋檐上,怔怔地望著這一幕。
她腦子裡想的並非此刻的失敗或勝利,而是方才神酒提到的那些為了試煉竭盡全力的人,少了一個,那就是神酒自己。
頭髮已經不剩下黑色,卻依舊來到此處使用銳感力的聖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