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神罰
2024-09-15 09:28:35
作者: 懶葉
第066章 神罰
和歌子就算失血再多, 甚至就算眼睛都瞎了,也不會認不清那是誰的手。
神酒。
即便那支箭射來的速度極慢,抓住它還是用盡了聖女全身的力氣, 她喘了口氣, 才沒有被它墜著一塊兒沉到地上去。
被觸碰後, 箭就失了原本驅使它前來的力氣。神酒緩緩將它扔到一旁,同樣倚靠著莊園門口那棵粗壯的大樹。
她對和歌子伸出手, 像是要拉她起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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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歌子卻並沒有直接將手放上去, 而是下意識看向自己沾滿了血污和塵土的掌心。
神酒怎麼會進來……又怎麼會……
「你身上的傳音石給我。」神酒說, 「我來和太女說話。」
原來是要這個,和歌子為自己會錯了意而感到微微羞愧。
傳音石是彌奧斯的特產, 雙方只要各佩戴一枚, 在距離不算遠的情況下, 便能暢通無阻地聽見對方的聲音。當時她和林霖進入鷹陸王宮時,就依靠這個來通訊。
和歌子把石頭從懷裡摸索出來,用乾淨的手指捏著,放在神酒的掌心,卻見白衣的聖女大人依舊沒有收回手。
「起來。」神酒以平靜的口吻說, 「你要一直跪祂嗎?」
和歌子低頭瞥了眼自己被震飛, 無力跪坐在地的模樣。
其實她還有力氣起來。就算真的沒有力氣,憑神酒那副嬌弱的身體又怎能拉得動她,可她還是將手搭了上去。
掌心隔著傳音石相握, 血泥污蹭得滿手都是。
神酒並未多看一眼, 平日裡沒有沐浴過的人靠近她都會皺眉不悅,可此刻卻像是根本不在乎似的, 只將那枚傳音石緊緊握住。
「和歌子,還有力氣帶我上房檐嗎?」她問。
是了。神明只讓月儀一個人進去, 但既然別人都迷失在樹林當中,唯獨允許她們二人來到此處,想必還是可以在邊緣一探究竟的。
「有。」和歌子毫不猶豫地回答。
方才被震的那兩下不容小覷,她雖然不痛,身體卻直到現在還在時不時顫抖。可是就如月儀不能回頭一樣,她也必須堅持下去。
儘管她自認不該再和神酒有這樣親密的接觸,可現在不是過多計較這些的時候。關乎兩國存亡的試煉當中,沒有和歌子與神酒,只有女王的僱傭兵與聖女,一切都要以試煉為先。
和歌子俯下身子,將神酒背在背上,像是沒有受傷那樣,順著斑駁的牆壁向上攀爬,很快就上了屋檐。
廢棄莊園的檐頂破落得不能容兩隻腳齊並踩下,她尚且能保持平衡,但神酒很容易就會跌下去。
所以和歌子沒有放下聖女,依舊將她背在背上。她的夜視能力很好,視線從上至下,一寸寸搜尋著月儀的身影。
冷不丁地,身後,神酒用傳音石與月儀傳音,「太女殿下。」
許是聲音很是陌生,月儀沒有很快回答,只是疑惑道:「你是誰?師父呢?」
神酒的手握著石頭,松松從和歌子的肩頭垂下,要去觸碰她的手。
為了能夠同時聽到月儀的聲音,她們的手必須時時刻刻貼在一起。明明知道此刻的觸碰不含別的意思,和歌子的心跳卻還是漏了一拍。
她答,「月儀,聖女大人來了,我們在檐上看著你。」
就在這時,和歌子總算捕捉到了月儀的所在之處。那是一處不遠不近的院落,裡頭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月儀的聲音斷斷續續:「我尋了三四個院子,沒碰到一個人。你們是否能看到,我該往哪兒去?」
她終究還是不喜聖女,敬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和歌子眯眼掃視,腳下也沒停,循著檐緩行,調整著俯瞰的位置:「天色實在太暗,我看不見哪裡有人。」
月儀失望道:「噢,那我再找……」
話音未落,忽被神酒打斷:「有人正在匍匐靠近,身形適中,手拿火銃。」
和歌子側眸能看到聖女大人緊閉著那雙漂亮的眼睛,似是陷入了冥思當中。顯然,她並非像和歌子一樣用眼睛偵測,而是通過聖女的銳感力察覺。
要她看清整座莊園是有難度的,但有了神酒這樣具體的描述,定位敵人便輕而易舉。
和歌子飛快地思索出應對策略,脫口而出:「月儀,西南方向,水井後的洞口,用火銃!」一
火銃的弊端是聲響大,實為下策。
但在這麼黑的環境,月儀沒受過夜視訓練,是決計射不了箭的。十歲的年紀在近身搏鬥里也只有吃虧的份兒,唯一的辦法就是依靠方才得到的火銃。
師徒二人相處數月,執行指令已是家常便飯。月儀心中仍存著恐懼,但憑本能死死按下尾鑒上的木柄,轟出一彈。
轟隆——
敵人在現身前就已被擊中,牆體倒塌,掩埋了無生息的血肉。
「你身上這支已經沒有彈藥了,去撿他手裡的火銃。」和歌子飛快道,「然後朝東南方向的院子跑!」
從小被服侍著長大的太女殿下跪在地上,徒手刨開邊緣硬得能割破皮膚的磚瓦,等到總算翻出那支火銃的時候,已經滿手是血,疼得月儀一抽一抽。
她十指不沾陽春水,從沒有受過這樣的苦,可是此刻根本沒有叫疼的時間。
神酒又連著察覺到了三個暗中靠近的人,由她說出特徵,再由和歌子教月儀如何將他們一一狙殺,繳獲武器。
兩人第一次在作戰上配合,竟意外的默契,不需要任何的磨合便純熟至極,沒有一點兒差錯。
僅是隻言片語,又甚至是一個字、一個詞,另一人就能明白是什麼意思,不需過多解釋。
或許在西園寺家朝夕相伴的那五年,她們的心意早已相通到這種程度。
和歌子恍然生出一種錯覺,自己背著的並非高不可攀的聖女大人,而是一個並肩作戰的同伴,信任堅固刀足以將性命相托。
最後一個人倒下後,月儀跪在地上,喘著粗氣,險些精疲力竭。「師父。」她疲憊地說,「這個人身上沒有火銃,只有一把刀。」
她描述完那刀的樣子,和歌子便心有猜測,「你拿著的時候小心些,刀上頭大概是淬了毒……你方才的那支火銃,從銃口去看一看藥室,看看裡頭還剩下多少火藥。」
月儀依言照做,「只剩下很少的一些了。」
鷹陸的人彈盡糧絕了,那就意味著她手中的最後一彈彌足珍貴。
神酒再次開口:「莊園裡現只剩下兩個人。」
一個自然是月儀,另一個不必多說,是鷹陸的太女,名叫洛倫的那一位。
聽聞她原本身體康健,只是後來大病一場卻沒能徹底好全,氣血虧空,總是纏綿病榻。雖說年紀要比月儀大幾歲,但很大可能不是她的對手。
不過,「洛倫太女手裡一定也有火銃。」和歌子皺眉說,「還是要多加小心。」
月儀靠著牆坐下來。身邊就是屍體,她卻已顧不上在意了,只從腰間取下來水囊,大口大口飲下,補充體力。
她終歸經驗不足,也受了些輕傷,直到現在才有功夫擦一擦。
和歌子回頭看了眼,神酒又陷入了冥思之中,便輕聲對月儀道:「你先休息。」
在洛倫太女行蹤不明的情況下,三人都獲得了片刻的喘息時間。
和歌子繼續循著房檐,像只貓一樣踮腳環行,適應了這麼久夜晚,眼睛已能將整片莊園都望得明明白白。
大部分廂房都已破落不堪,房頂尚存的屈指可數,她再度從頭開始尋找能夠藏人的地方……
身後熟悉的聲音再次傳來,神酒睜開眼,「帶花園的小院。」
幾乎是傳入耳中的同時,和歌子就準確地找到了那裡所在:「出門之後向東走,最裡頭的一間院子,洛倫太女就在裡面!」
「好。」月儀回答,「我再稍坐一會兒,就往那邊去。」
三人之間再度陷入了靜謐。
使用銳感力是極度耗費氣血的,神酒似是累極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輕輕將頭靠在了和歌子的肩上。
她沒有躲,而是短暫地供聖女大人枕一枕。
正如神酒平穩讓和歌子背著,絕不擔心自己會摔下去一樣,和歌子也絲毫不懷疑神酒說出的話是否準確,而是果斷執行。
這種彼此信任,相互依靠的安心感,讓和歌子恍惚覺得自己在跟相伴多年的隊友一起作戰,不,或許更甚於此。
教她如何成為一名僱傭兵的花與牧,配合多次的林霖,為她化過許多次易容的劉思若,指導訓練的卡蘿爾,對她傾囊相授箭術的阿博特……
這些夥伴全都與她有著絕對的默契,是一次次出生入死之中得來的。
可這一切,在神酒面前全都微不足道。
好像她們之間本該就是這樣的,不論什麼,她的主人下達命令,而她堅定不移地去做。甚至只一個眼神,一個觸碰,她都能明白。
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神酒,也不會再有第二個和歌子,這種羈絆只存在她們之間。
可是和歌子只剩下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能活了。即便能夠活下去,她也不被允許再把神酒當成主人。
在神明眼裡,她的感受或許無足輕重,可她真的很貪戀這樣的時光,也真的很恨祂。
兩人的手自始至終一直握著那塊傳音石,和歌子感到神酒的手在逐漸冰涼,自己的體溫卻無法傳達給她。
神酒現在正在冥思中段,不能貿然打擾。
所以,和歌子只是用另一隻手向後托住那輕得像羽毛一樣的身體。
她唇形微動,沒有出聲。
「神酒,我不想死。」
小時候她是在街頭討飯的孤兒,為了一口飯跟別人拼命。後來她是北川家被冤枉的死衛十三,撐著一口氣才被聖女救下來。
但凡她喪失過求生的意志,都不會有今天。
現在她是站在這裡的僱傭兵,中了毒的和歌子。
不論是哪個她,都只想活著啊。
活著才能將聖女背在背上,才能遠遠看一看那張精緻的臉,聽到魂牽夢縈的聲音。
其實那天之後,和歌子沒有放棄,而是去專門翻了醫書,找了許多個醫者,可是得到的回答都只有一個。
無解,除非以聖女的血入藥。
就算知道神酒一定會答應,就算知道這樣做不會傷及神酒的性命,可她不捨得啊!
她不捨得神酒再為她流一滴血了。
只有神酒會讓她痛,不僅是神酒的觸碰,還有神酒受傷這件事,也會讓她痛得整顆心都在麻木,仿佛下一秒就不再跳動。
淚水悄然划過臉頰,和歌子側過頭去,感覺到背上的人擡起了頭,即便無人會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也下意識用微笑掩蓋還沒來得及乾的水痕:
「月儀,動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