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神罰
2024-09-15 09:28:34
作者: 懶葉
第065章 神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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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之時, 精兵早已將那處城郊的莊園團團包圍,密不透風,連只鳥都飛不出去。
他們先前經歷過那般異常的遭遇, 現在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今夜無星無月, 此刻, 莊園外的那片樹林愈發顯得幽深漆黑,仿佛裡面藏著什麼東西一般, 隨時會竄出來將人吞吃入腹。
月儀儘管心中做足了準備, 見到這一幕, 仍是惴惴不安。
可她知道現在已經不是能夠萌生退意的時候了。如果神明執意要太女來親手結束這道試煉,那不論是為了這個國家的所有人, 還是自己, 她都會摒棄雜念、全力以赴。
月儀坐在馬上, 想到這裡,握緊了手中的韁繩。和歌子同她並駕齊驅,心中的擔憂並沒有少到哪裡去。
一片進不去的樹林……裡頭究竟藏著什麼呢?
先前負責追蹤的三人已然歸隊,現在A隊僱傭兵全員,以及B隊O隊尚存的戰鬥力都集結在此, 他們等待著隊長的命令。
半晌, 花與牧舉起右手在空中,微微示意。
「進。」他簡潔地說。
最前頭的一隊人馬隨著號令進入了森林之中,他們都是通過層層選拔與考核才做的僱傭兵, 沒有一人是資質不佳、能力不足的。再複雜的地形, 他們都能尋到出口,甚至憑藉著記憶完全還原地圖。
可即便如此, 僅是兩盞茶的工夫,那隊人馬就原模原樣地從進去的地方冒了出來。他們的面上帶著罕見的驚慌失措, 不知自己究竟為何會在森林裡面迷失方向。
面面相覷之後,他們確認情況,「的確如幾位將軍先前所遭遇的那樣,進去之後不論怎麼走都只在原地打轉,尋不到出路。」
接著僱傭兵幾次分成不同隊伍,百般嘗試,但依舊和之前沒有任何區別。雖然一次又一次的挫敗接踵而來,卻並未讓他們感到沮喪,因為這是早已預想過的局面。
——現如今沒有踏入過森林的人只剩下一個,那就是月儀太女殿下。
或許,神明有意讓太女成為這道試煉的唯一鑰匙。真正的對局,將在兩位太女之間展開。
可年僅十歲的月儀殿下,面對敵人不知多少的埋伏,真的能夠贏嗎?
女王陛下的命令是讓她放手一搏,其他人只能是旁觀者。
花與牧平靜道:「全體。」
隨著他的指令,僱傭兵改變了陣列排布。
「方型陣,只守不攻。」花與牧說,隨後瞥向和歌子,給了她一個師徒之間才能明白的目光,不必叫她的名字,憑藉小隊多年來的配合經驗,也知道是在對誰說話,「死守太女殿下。」
和歌子沉默點頭。
她一隻手拎著韁繩,另一隻手摸了摸袖甲,全副武裝的身體此刻略顯沉重。風將她高高束起的馬尾吹得有些偏,發梢拂過耳朵,微微發癢。
她絕對不會害怕。
一聲令下,僱傭兵們魚貫而入,策馬奔馳入林中,將月儀護在最中間。為防不測,和歌子跟劉思若一左一右,一人牽月儀的右手,一人從左側拎著她的韁繩。
這片林子並不大,即便和歌子擅長的並不是追蹤尋路,也很快就辨別出生路的方向所在。
她拉著月儀往那處奔走,卻聽得左邊的聲音顫抖:
「師父,劉大人不見了。」
從另一側牽著她的劉思若,竟莫名鬆開了手,而後消失不見,甚至是在和歌子完全察覺不到的情況下。
不光是劉思若,身邊其他所有人也是如此。
一開始馬蹄聲密密麻麻交織在一起,卻在不知不覺間漸漸減小,而後,整片土地變得空曠起來。其他人的身影如受驚的鳥獸飛快地四散開來,漸行漸遠,最終只留下她們兩個人。
果然這裡註定是只有月儀才能進來的地方。
幸好她不是一個人。
和歌子也不知道神究竟會不會將自己一直留在月儀身邊,她低聲囑咐道:「握好我,不論遇到什麼都不要鬆開。」
風聲獵獵,月儀的聲音太小,她聽不見回答,只能感受到那隻小手抓得更緊了。
樹林不大,她們二人很快從另一頭鑽了出來,來到一片無垠的荒原之上。冬季剛過,地上還光禿禿的,什麼也沒長出來。
遠處坐落著幾座小院,想來就是那處廢棄的莊園。如果情報準確,那麼她們的目標——敵國太女就在裡面。
月儀眼見莊園,迫不及待地想要向那邊衝去,卻被和歌子重重一拉,「等等!」
她在和月儀相處時一貫都是收著三分力,可這次卻沒有收力,直接將月儀從馬上拽到了自己身前。
那一點火銃點燃的聲音被爆破聲所掩蓋,火藥在馬匹的腳邊炸開,崩得它驚慌失措,仰頭栽倒。若是月儀還坐在上頭,只怕會被掀翻過去。
這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但僅是瞬息的工夫,也夠和歌子判斷清楚敵人的方向了。她沒有猶豫,伸手拿下身後背著的長弓還有羽箭,遠遠射出一箭。
「咻——」
中了,樹上墜落下來一道身影。
和歌子當機立斷,策馬前行至那人身邊。趕到時敵人已經失去了呼吸,她順手撈起歪倒在一旁的火銃,遞給身前的月儀。
月儀當然知道武器的重要性,可握著冰涼的銃管,她的聲音還是禁不住透著害怕:「我不會用。」
她只摸過王宮裡存著的千百年前的舊火銃,根本沒有親手使用過。
「月儀,神明可能會將我們分開,我不確保能一直陪著你。」和歌子沉默片刻,說,「你必須會用。」
並不是每一次戰鬥都能有休息準備的機會的,能夠搶到火銃已是驚喜,若是沒有把握住,等待她們的唯有殘酷。
未知的恐懼讓月儀的眸中盈滿淚水,但最終忍住沒有流下來,隨後咬牙點了點頭。
方才的馬已經受驚不知奔走到哪裡去了,她們共乘一匹,向著廢舊莊園的方向而去。這次,一路上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可愈是這樣才愈叫人膽戰心驚。
和歌子的手臂緊繃,隨時防禦著下一次攻擊的到來。
她們總算看見了莊園的大門,依稀能看出從前貴族的氣派,只是紅色的漆已然剝落許多,在暗不見光的夜裡像一朵艷靡凋零的花。
「我們先下來。」和歌子輕聲說,隨後帶著月儀翻身下馬。她拍了拍馬兒的屁股,令它先去探路。
馬蹄踩在門檻上,直到整匹馬都進了莊園裡,也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可和歌子卻還是不讓月儀挪動腳步。
她再次抽出一箭,箭頭擦過門沿。這時,她才察覺到空氣中有淡淡硝煙的味道,只來得及高喝一聲,「躲!」
火藥再次在周遭炸開,塵土飛濺。
兩人向不同的方向就地一滾,幸虧月儀經歷了這些時日的鍛鍊,身手也算敏捷,懷中抱著火銃,毫髮無傷。
和歌子心中默算,「別怕。」她說,「他們不剩下幾炮了。」
得知鷹陸的人持有火藥之後,彌奧斯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火藥是用硝石製成的,而全鷹陸只有一座極小的硝石礦。女王早早就叫人著手去計算,基於礦產的情況,還有工匠的速度,短時間內鷹陸究竟能造出多少火藥。
得出的答案是一個極小的數字。
再結合已有幾次偷襲的情況,鷹陸的供給已所剩無幾。當然,也有一種例外情況,那就是他們提前許多年就開始準備這一場試煉——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否則他們早就在戰爭中獲勝了,何須等到今天。
和歌子並不精於數術,但也能算出鷹陸在火藥方面已是強弩之末。這也是他們今夜敢來全力一搏的根本原因。
她靈活地翻滾起身,拽起月儀,快步往門裡沖,卻在馬上就要跨過門檻的那一剎那,被無形的屏障彈了出去。
可門明明是開的,她怎麼會進不去。
「唔!」
和歌子的身軀摔在地上,就連先前被火銃擊中左腿都未曾對她造成過這麼大的衝擊,只覺五臟六腑都錯了位置,鮮血緩緩從口中溢出。
可月儀卻已經站在了門內,她眼神幾乎快要碎裂開來,「師父!」
和歌子調勻呼吸,再次邁步,得到的卻依舊是同樣的結果。
看來是神明不讓她繼續前進了。
「你……去。」和歌子斷斷續續,想對月儀說什麼,卻因滿口都是被震出來的血,開不了口。
血順著唇邊滴下,漸漸將黑衫的前襟染透。
月儀看懂了那道含著期許的目光,即便彷徨,即便膽怯,她也知道自己不可以在這個時候停下。
她不光是月儀,還是一國太女。
她的師父此刻正為她而流血不止,兩位母親為她日夜擔憂、殫精竭慮,還有數以萬計從未謀面的國民……他們是否能繼續安居樂業,生活在這片大陸上,都取決於試煉的結果。
對於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承擔這一切實在是太沉重了,可她沒有退路。
她生在王室,就肩負著這樣的宿命。
月儀再次深深地望了和歌子一眼,而後沒有猶豫地走進了莊園裡。
和歌子目送她嬌小的身影遠去,知道今夜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擡手抹了一把嘴邊的血,靠著莊園外面的大樹,半闔雙眼。
感官和意識都漸漸放空,察覺危機也就遲了半分。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一支箭正搖搖晃晃地朝自己奔來,尾羽上有僱傭兵專屬的印記,正是她方才射出的其中一支。
是神明想用她的箭,了結她自己的生命嗎?
速度很慢,慢到和歌子幾乎可以看清它在風中搖曳的模樣,可她什麼也做不了,就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
直到眼中映入白衣翩然。
一隻柔若無骨的手輕輕握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