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神罰
2024-09-15 09:28:29
作者: 懶葉
第062章 神罰
十七八歲的和歌子會羞赧, 會無措,會像一株含羞草那樣緊緊捲起葉片,不願打開。
二十三歲的和歌子依舊會有這些情緒, 卻已經可以做到將大部分壓在心底, 不在表面上流露出來。
西園寺家是出了聖女的家族, 家規森嚴,從前她一直待在聖女的小院裡, 外頭那些齟齬一概不了解。而做僱傭兵的這五年, 不光執行任務, 也見過太多貴族之間的腌臢事情,明白了人究竟能夠齷齪到什麼程度。
因此和歌子好像也不是之前的她了。
她半跪在神酒面前的軟榻上, 沉默地將手伸向自己。她不聰明, 不論過了多少次動作都還是生澀笨拙, 只能慢慢、慢慢地讓太陽花的香氣一點點釋放出來。
現在的和歌子不太會像以前那樣感到難堪了——或許還是有一些的,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相應地,她用力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雖然沒有痛覺,但她能感受到下唇被牙齒一點點擠壓,印出深深的痕跡, 直到血珠順著齒縫滲開……
旋即一隻手伸進了和歌子的口中, 阻止她繼續咬自己。
即便嘴唇破點皮對僱傭兵來說實在是微不足道,神酒也沒有允許她繼續下去,而是就繼續往裡伸。如果和歌子想要合上嘴, 咬到的只會是神酒的手, 可她絕對不會那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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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貴到彈十七弦琴都會時常會被割破,又怎麼能承受得住她的牙齒。
和歌子只能將嘴盡力打開, 口腔被神酒的手指占據,似乎把每一絲聲音都牢牢堵住。
「唔……」
不, 她還是忍不住叫出來了。
太陽花的味道是那種淡淡的香氣,存在感並不強烈,卻容易不知不覺就叫人習慣置身其中。和歌子平時是能夠控制的,可此刻卻覺得自己像一朵產蜜的花,任人採擷。
而神酒空出來的左手,也毫不意外地伸向了她。受了傷的手臂被纏起來,卻並不影響
可這次和歌子躲開了。
神酒的在半空中滯了一下,確認,「不要我碰?」
和歌子沉默地避開視線。
就算快死了,就算早就沒有任何底線可言,她也還剩下一點最後的堅持。
無媒茍合、偷情這樣導致混淆血脈的行為在這片大陸上是會被人人唾棄的,她小時候在街上討飯的時候就見過一些人因為這種事而如同過街老鼠,出門走在路上也不敢擡頭。
她現在是和未紀訂婚的身份……所以神酒不能碰她。
就算沒有人敢對聖女怎麼樣,就算她馬上就要死了,也還是會有看不見摸不著的痕跡。她已經弄髒聖女太多太多次了,至少這次,她想留下乾乾淨淨的神酒。
聖女有時是嫵媚的,有時是溫柔的,還有時是眼含淚水的。可不論何時,都有一樣東西沒變,那便是高傲。
神酒分得清楚什麼是玩笑什麼是真話,也分得清和歌子說的「不」究竟是欲迎還拒,還是認真的。
她慢慢將手收回來,眼神逐漸變得淡漠,卻沒有移開視線,就那樣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和歌子一個人的動作,目光如冰雨落至她的全身。
一點點,一寸寸,靜靜地看,看太陽花吐蜜,一舉一動,每一次呼吸和震顫,都被納入眼底。
和歌子最終還是忍不住咬了她的手,儘管只是輕輕一下,她的小虎牙也頂破了神酒的指腹,點點血珠落在唇上。大抵是有些痛的,可是神酒什麼也沒有說。
她又想起自己做的那個夢,聖女的血可療愈所有舊傷,但想要解她中的那種毒,這幾滴血肯定是不夠的,只怕是要從神酒身上剜下一大塊肉來才……但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神酒願意為了她這樣做,她也絕不會答應。
和歌子將那幾根手指吞咽得更深,看著面前蒼□□致的臉,一瞬間恍惚回到了許多年前,神酒也是這樣一隻手被她含在口中,另一隻手卡在她脖頸上,輕易就掠奪呼吸。明明哪裡也沒碰,卻就是讓她瞬間達到了高*。
此刻也一樣。
她在神酒面前留下道道水痕,浸濕自己的雙腿還有臉頰。
***
寒冷的冬天總算不知不覺過去了,春季悄然來臨,王宮裡的樹都穿上了一層嫩綠色的新衣。
和歌子本就比常人恢復得快,才沒多久的功夫,左腿的傷就好得差不多了。雖偶爾還有略微的不適感,卻已幾乎可以忽視。
其他人見她能正常走路了,便以為她已無大礙,笑著稱讚道:「也就只有和歌子大人受了火銃一擊,還能毫髮無傷。」
這麼多年來,和歌子從沒有中斷過每日的訓練,除了執行任務期間。現在則是她第一次破例。
明面上的理由是安心休養左腿,可實際上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她想停下來歇一歇。
和歌子不討厭做僱傭兵,甚至很高興自己的天賦能夠派上用場,可即便體質再強悍,她也偶爾會覺得累。並非是生理上的疲累,而是那種不知自己該前往何方的迷茫。
現在她不迷茫了,因為她知道三個月後,即將迎接自己的終點是死亡。
清晨第一聲鐘響起時,和歌子會教導月儀練武。午時她便會去神酒那裡,如僕人該做的那樣,奉餐、侍琴。
她們的交流很少,大多數時候,聖女都只是靜靜撫十七弦琴,並未言語,也未曾對她再提過什麼要求。
和歌子想,大抵是她的拒絕觸碰令神酒徹底失望了,這才表露出一副生疏模樣。
其實她知道如果自己主動解釋,是可以重修舊好的,可她一次都沒有開口提過,只是一如既往做自己該做的事。
她還剩下三個月的時間,短暫到彈指一揮間就會過去。
和歌子也不是沒有生出過衝動的想法——徹底摒棄種種,告訴神酒實情,然後不留遺憾地死去。
可以神酒的性子,一定會選擇舍血救她。聖女的身體撐不住失血,再加上神罰……她只會又一次成為累贅。
和歌子靜靜聽著那悅耳的琴音,隱約辨別出那是一首神酒偶爾會輕輕吟唱的小曲。
「芒草秋結穗,
與君結衣袂,
花落草枯心不背。」
這幾句反反覆覆不知多少遍,她也不覺得厭倦,只入迷地聽。
外頭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和歌子的思緒,有人極輕地扣了一下門,這是有事要稟告、卻害怕打斷聖女撫琴的意思。
和歌子輕手輕腳出了小院,看到梨花侷促地站在一旁,顯然是還沒有從侍奉聖女的恐懼中脫離出來,生怕自己哪裡又做得不對了。
「有什麼事?」她問。
梨花將一封信遞到和歌子手裡,「這是給您的。還有,王宮裡來了一個人,說是聖女大人的侍者。我可要現在領她過來?」
接著大致描述了下那人外貌,和歌子一聽便知道是川柳,大概是宮裡有什麼消息托她來遞:「嗯,領她來吧。」
她見那封信上印著「今」字印,這是未紀出身家族的名字,便知曉這大抵又是未紀寫來告知她有關婚儀事宜的。
只是信上的內容並非如她所料。未紀許是怕信的內容泄露,特地用了僱傭兵的密語,旁人無法輕易看懂。
她寫道,「家中找了一位醫者,以成婚在即,忙於執行任務、暫時不想生育為由,請他幫忙提前配了藥。」
兩國都對有墮胎功效的藥材管制嚴格,也就是她們的婚期將近,才能機會以合理的藉口拿到手。
然為防萬一,醫者那邊需要和歌子親自去拿藥,才能確認是雙方共同商議的結果。因此未紀的信中附上了那醫館所在之處,望她幫忙跑一趟。
和歌子本就已經決定助未紀將那個孩子的事情掩蓋下來,跑一趟原也不費事情,便打算抽空去一趟醫館。
她剛將信疊好,便見遠處走來熟悉的身影,是有一段時間沒見的川柳。
和歌子感覺川柳的身上有了些不一樣之處,但又說不出來具體是哪裡——似乎是個子高了些?但這個年紀的孩子還在長身體,時有變化也很正常。
川柳禮貌地同她問好,「北川大人,聽說您腿受傷了,可恢復好了嗎?」
「已大好了。」
兩人寒暄幾句,川柳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信封上,笑著問:「是北川大人的未婚妻來信了?」
她竟僅憑信封上的印記「今」字,就認出了那是誰。
要知道大多數貴族乃至於王室都很少稱呼姓氏,這是一種約定俗成的習慣,因此未紀的全名是「今未紀」,卻從未提過「今」字。
川柳才在王宮裡待了多久,竟然連這些都融會貫通了。
和歌子有些詫異,卻並未過度揣測。
川柳有事來找聖女,她也不便在旁聽著,不如現在就去醫館將這事了了。想好這些,她便朝川柳點了點頭,逕自去了。
望著和歌子的背影,川柳的目光卻有一瞬間的凝滯。方才透過紙背,她隱約看到那上頭的文字是全然不認識的符號,想來是僱傭兵之間的特屬方式。
連信件都要用密語書寫,定然不是與婚儀相關的普通事情。她想要找北川大人做什麼?
院裡的琴聲停了,川柳收回思緒,走進聖女小院,看到神酒靜坐在十七弦琴前。
她恭敬道:「聖女大人。」
神酒「嗯」了一聲。
川柳本來有別的事,此刻卻不由自主提到了方才的那封信,原原本本報告給聖女,她知道聖女一定想聽:「……具體內容不知道是什麼,只知道北川大人她急匆匆出門去了。」
「知道了。」聖女看起來並不意外的模樣,「你晚些跟去看一眼,瞧瞧到哪一步了。」
她說的「跟」自然不是跟蹤和歌子,再怎麼樣,川柳一個小小的侍者也沒那個通天的本事,任何一個僱傭兵都能夠甩開她八百個來回,更遑論和歌子了,豈非太強人所難。
至於真正的意思,川柳明白,故而沒有多問,只是低頭稱好。
她接著說原本的來意:「女王陛下派幾位僱傭兵大人去追蹤鷹陸的太女,他們終於傳回了消息,說是那位太女已跟來了彌奧斯,不知是身體有所好轉了還是如何……」
春風拂過,掀起衣袖,川柳才看到聖女被包裹得臃腫的手臂,話音戛然而止。
她怔怔問:「您的手……」
神酒不甚在意,眼神未改,輕描淡寫說:「剜了一塊肉,以血入藥。」
她想起那日神明冷淡地問自己,「救她要受切膚之痛,你可願意?」
沒有什麼不願意的。
她只是平靜用短刃刺向手臂,聽見血液一滴滴落在碗裡,直到將眼前只剩下鮮艷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