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神罰

2024-09-15 09:28:05 作者: 懶葉

  第042章 神罰

  ***

  是夜, 往常來說早就該歇下,聖女的住處卻依舊燈影晃動,像是在等待誰的到來。

  桌上的糕點涼了, 川柳換上一碟新的, 擡眼看向正捧著一卷書的神酒, 「聖女大人,要不要我出去尋她?」

  神酒的確是大病初癒, 臉色還懨懨的, 看上去也不太著急的樣子, 「不必。」

  和歌子不是言而無信的人,既然遞了信來就不會爽約。接著等就是了。

  只是川柳發現聖女的注意力似乎並不在書上, 目光時不時便游移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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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仆莫若主, 又過了一會兒, 客人便如期造訪。

  和歌子穿著如普通大臣一般的墨色裙袍,將頭髮整齊高束。看起來本是很精神的打扮,她卻分外沉默。

  不光如此,她手裡還提了東西。一張紙卷,一支筆。

  川柳以為這是特意拿來給聖女大人的東西, 剛想把它們收起來, 卻只見和歌子搖了搖頭:「放下便好,晚些還要用。」

  給聖女大人專門騰出來的這間宮殿環境清幽,偏安一隅, 平素不會被外頭所打擾。正堂前還有一汪小池塘, 只是冬季被凍得結了冰,現今隱隱化開了一些。

  門沒關緊, 冷風灌堂而入。

  和歌子對坐著等待自己多時的人深深行了一禮,是面見聖女大人時候該有的規矩。髮絲被微微拂起, 一舉一動都透著分外的生疏。

  「見過聖女大人。」她平靜說。

  就連川柳都不解其意,這裡沒有旁人,北川大人為何非要做這些表面禮儀呢?

  神酒凝眸看著,不說話。

  聖女大人沒發話,和歌子便維持著姿勢,繼續說,「女王陛下遣我前來探望聖女。」

  「前幾日確實不大好,但今日精神頭已然好多了。」川柳在一旁答道,「想必再過一兩天就可以痊癒了。」

  「如此甚好。」和歌子依舊垂著頭,「若是已無大礙,有些事情還想請聖女大人告知。」

  她不帶一絲感情地說明來意,講了白天女王與其他人要她來問的事情,「神給彌奧斯的指示究竟是什麼,煩請聖女賜教。」

  即便是川柳再遲鈍,也終於看出了些許不對勁。比起上回,今晚的北川大人似乎冷漠得有些過分,說話的口吻都是公事公辦。

  難道是與聖女大人之間出了什麼誤會嗎?

  川柳不願在這裡打擾二人,向聖女微微垂首,便退下了。

  神酒有多久沒說話,和歌子便在地上跪了多久,直到灌入的冷風將一盞燈吹滅,聖女大人的聲音才總算傳來:

  「還需要問我麼?」

  她直白地問。

  「不是已經去過神寺了麼?」

  別人或許不知道,可神酒又怎會分辨不出來神寺里時常點燃的香燭味道,此刻正縈繞在和歌子發間,被風帶過來。

  和歌子沒否認,但,「祂並未告知我國事。」

  神酒起身走過她身旁,徑直來到桌前,用和歌子帶來的東西,執筆寫下了幾行字。

  聖女從小被最好的老師教導,字如其人,秀麗卻不顯得輕浮,端莊典雅,一筆一划都完美無可挑剔。

  「好了。」聽不出她是什麼情緒,「你想要知道的,都在上面。」

  和歌子擡起頭,大致能看清上面的內容。

  兩國邊境起戰已近百年,狀態膠著,各有勝負,卻始終未能分出個絕對的高低。同時,兩國的發展都被戰事拖得停滯不前,大筆支出用於軍事,其他方面如農業貿易卻愈發停滯。

  百年過去,這些事落在神的眼中無比可笑,祂對此感到不滿。

  祂要的是兩隻惡狼互相廝殺,最終更強的那隻活下來,而不是兩個小孩互相扔泥巴取樂。

  神便命令聖女從中攪起戰亂,逼迫兩國徹底決一死戰,以一年為期,贏的一方將成為這片東大陸的統治者。

  不死不休。

  和歌子望向那道佇立的白色身影:「可你在戰場上分明說了就此停戰……」

  「兩國亡便亡了,可其他生靈何其無辜。」神酒淡淡說,「只南陵一戰便鬧得許多動物沒了家園,若真不要命地打起來,只怕會屍橫遍野。」

  人性涼薄,千百年來沒停下過同族相殘,又怎會在意這些「畜生」的命。

  「關於這些,我明日會去見瑞珺,與她詳聊。」瑞珺便是當今女王陛下的名諱,也只有聖女能夠對她直呼其名,「但我想你還有別的話要對我說,是不是?」

  神酒彎腰朝和歌子湊近。

  白色披肩下的身體太過單薄,視線每每觸及,她都要險些忘了,自己已經不是西園寺家低賤的僕人了,不必時時刻刻都想著要呵護聖女。

  「你去神寺做什麼了?」神酒半俯身,貼著她的耳朵問,「你去拜神明了?」

  那笑容有幾分古怪:「祂對你說什麼了?又或是用什麼誘惑你了?」

  神酒的手指扣在她肩膀上,「但不論祂說什麼,你都不會動搖對不對?和歌子,你說過我一輩子都是你主人的。」

  和歌子擡眸與聖女對視。

  總是順從說「好」的她,這次卻輕聲說,

  「你是主人沒錯。」

  神酒像是預感到什麼似的,捂住和歌子的嘴,不想讓她將話說完,卻並沒能制止後面的話音流入自己耳中。

  「但我動搖了。」

  神酒完美無瑕的表情在那一瞬間凝滯,如面具碎裂前的最後平靜。

  尚且在病中的聖女擡起手,掌心輕輕擦過和歌子的左臉頰。

  那是柔弱無力到連聲響都不足以發出、如手指軟軟划過頰側,卻能予她痛感的一巴掌。

  以往神酒也不是沒扇過她的臉,只不過全都是在床上,甚至大多數時候是和歌子被櫻桃香味勾得失去理智,主動求著聖女大人賞賜她的每一寸皮膚。

  床下這還是第一回。

  「動搖什麼?」神酒露出妍麗的笑容,只是笑得遠遠不如平時好看,她盯著和歌子的眼神深邃如蘊含著無數風暴的汪洋大海,又重複道,「動搖什麼?」

  良久的沉默。

  腿跪得已然有些麻木,還好對她來說並不算什麼。

  和歌子終於說:「神酒你不是也動搖過嗎?在山上你叫我再也不要見你,但一看到未紀,你就後悔了,不惜冒著神罰捅西園寺三郎一刀,也要跟我回彌奧斯。」

  她是故意在聖女面前提起這個名字的。

  「但我是個膽小鬼。」和歌子平靜道,「我小時候過得不容易,費盡千辛萬苦才活下來。我想要長命百歲,不願丟命。」

  她每一個字都專往神酒的心窩裡戳:「神酒你救了我,難道不願看我平平安安活下去麼?你離我越近,我就越會被神明遷怒。」

  「山上那幾日我們已然做了告別。從今以後,不該再有西園寺家的小姐和僕人,只有聖女和北川氏僱傭兵。」

  和歌子再次垂首,重重地行了一個大禮。隨後她沒再看神酒一眼,將帶來的紙筆小心收好,毫不猶豫地朝外行去。

  背後,聖女又叫住她。「和歌。」

  但她這一次沒有回頭。

  和歌子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王宮的,宮外頭的驛站拴著她的馬,她並未直接回住處,而是漫無目的地在夜色中一路疾馳騎行。

  今夜無月明,星也稀稀落落,黯淡無光。

  她只稍稍閉上眼睛,腦海中便反覆翻騰著淨水瓶碎裂後予她的那段預示。

  … …

  夕陽西下,紅霞艷烈如血,落在棺木上,裡面的人靜靜躺著,面容安詳。

  那個女孩有著一張任誰見到都會為之駐足的臉,精緻得似是神明親手所做的瓷人偶,未曾沾染人間煙火。

  除了周身繚繞的淡淡太陽花香,那種隨處可見的低賤味道。

  墓塋前跪著許多人,他們為她抽泣,落淚,卻無能為力喚回生命,只得無聲哀哭——

  「神酒聖女……」

  自甘墮落的神使,在最美的年華悄然逝去,無聲無息。

  ……

  聖女再與她廝混下去就會死麼。

  和歌子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那裡有一道傷口剛剛癒合不久。

  那時在神寺內,她沒猶豫,用淨水瓶的碎片割開自己的皮膚,任憑鮮血垂落在神像正前方,滴滴答答。

  「死的人不可以是我麼?」和歌子問,「今日在此流干血就是。」

  她將瓷片捧在手心,看到的依舊是同樣的光景。聖女身披白衣躺在棺中,安靜得好像是睡著了。

  唯一不同的便是,這次夕陽下的遠方出現了另一座墳塋,寫著她的名字。

  「北川氏和歌子。」

  她連死都不配和聖女葬在一起,甚至不能靠近,只能孤零零地在遠處一個人待著。

  祂沒有同和歌子說哪怕一句話,可她明白了祂的意思。

  她的生命無足輕重,死也好,活也罷,都沒什麼影響。真正重要的是聖女的心意。

  櫻桃果實結在樹上,對長在地上的太陽花來說是高不可攀的。對櫻桃來說,一旦沾染了那種低賤的味道,就離墜落不遠了。

  和歌子木然地想,自己早該知道的。是她害了神酒。

  如果十年前沒有在溪邊碰到自己,神酒現在已經安安穩穩做了王后,何必受這些酷刑般的神罰。

  神明無疑是狡猾的,拿和歌子的性命要神酒聽話,又拿神酒的安危來叫和歌子就範。她全都明白,可是無能為力。

  她只是個甚至不配替聖女去死的低賤仆籍而已。

  ***

  聖女的住處,燈亮了一晚未滅。

  神酒坐在原處,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什麼。

  面前放著個小小的木製神像,是宮裡侍者平日裡用來敬拜的。

  良久,她將它拿起來,端詳片刻,又毫不顧惜地一把扔開。

  重重摔落在地,似乎磕掉了一點木屑。

  「神明大人……別以為在和歌子面前耍這些小伎倆就能叫我氣餒。」神酒莞爾,眼中卻有狂瀾翻湧,「別小看我。」

  她賭上一切回彌奧斯不是來扮家家酒的。

  她想要的人和東西都會主動求著回到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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