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神罰

2024-09-15 09:27:54 作者: 懶葉

  第034章 神罰

  ***

  和歌子不記得兩人在水裡待了多久, 像是失去了最後的記憶般,甚至不記得兩人是怎麼回到岸上來的。

  她只知道清晨的陽光灑下,炫目得讓眼睛不禁微微睜開, 自己正躺在昨夜搭好的小窩裡。

  面前是待了一整夜的那條小溪, 本該被她們身上的污泥弄髒, 卻不知怎的,甚至比下水前還要清澈。

  

  和歌子摸了摸蓋在身上的東西, 是她先前用一些闊葉片隨手編的衣衫——甚至不能稱之為衣衫, 因為著實太過簡陋, 僅有禦寒之效。

  她是怎麼把這些穿上的?

  神酒還在睡著,和歌子便沒有吵醒對方, 只是輕手輕腳地爬了起來。可出了小窩, 眼前的一幕便讓她徹底驚呆。

  昨日上山時, 她並未留意到山上竟然有這麼多的動物。松鼠、狐貍、乃至於猴子……都在災害過後跑了出來,但令人驚訝的並不是它們的存在本身。

  幾隻大約有和歌子小腿那麼高的小猴子正站在溪水邊,朝她招招手,指引她看向一旁的樹枝。

  那上頭掛著昨夜髒掉的衣物,有著被浣洗的痕跡, 乾淨如初。經過一夜的風乾, 已經可以穿了。

  和歌子清楚地知道這不可能是神酒做的。聖女大人十指不沾陽春水,不會懂得怎麼晾洗衣物。那就只有……

  她指了指那幾隻小猴子,不確定地問道:「是你們幫忙的?」

  它們驕傲地在原處跳了幾下, 像是回答了她的問題。

  經書上曾說萬物有靈, 而聖女可以喚醒眾生心底埋藏的靈智。和歌子知道動物喜愛親近聖女,卻不知道居然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她將衣物換了回來。至於一旁的白襖裙和白斗篷……和歌子猶豫了一瞬, 但還是連同它們一塊兒取了下來。

  冬季畢竟天氣嚴寒,聖女還是該披上斗篷, 以免受涼。

  照顧神酒似乎已經成了一種埋在骨子裡的本能,即便知道自己早就不該這麼做,還是會忍不住地關心她。

  和歌子走回小窩中,將斗篷蓋在她的身上。

  她沒有吵醒神酒,只是走去結果實的樹旁,摘了些冬棗下來,洗乾淨當做早食。

  山上沒有鐘聲和日晷,無法辨別現在具體是什麼時辰,但按聖女平日裡的習慣,顯然早就該醒來了。

  許是昨晚太累,此刻神酒依舊呼吸均勻地熟睡著,偶爾眼睫輕顫,臉色微紅,像是做了什麼不好的夢。

  和歌子又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終於察覺到了不對。

  「神酒。」她湊近,輕輕搖了搖對方的肩膀,「你醒醒。」

  聖女沒有睜眼。

  和歌子的手覆上對方的額頭,這才發覺溫度燙得嚇人,像一塊在火中炙烤過的石頭。

  不知是受涼了,還是先前的銳感力太過耗費氣血,總之神酒病了,還燒得不輕。

  生病在聖女身上並不是一件罕見的事,可如今她們被困在山上,沒有暖和的屋子,也沒有藥,可怎麼是好呢?

  和歌子第一反應是去找些東西讓她降溫,可她畢竟不是專職醫者,不確定這樣做會否讓情況變得更差。

  她曾從卡蘿爾他們那裡聽說過,以前隊裡也有人帶病執行任務,在雪地里潛伏,只想稍稍眯一會兒,最後卻被活活凍死了。

  若是在別處還能生火,可此山樹木繁密,一丁點兒的火種都會引發大片山火,因此無法以火取暖。

  她是不是不能讓神酒睡下去?

  和歌子坐在聖女身旁,為她將厚實的白斗篷裹得更緊一些,低聲說:「神酒,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沒有反應。

  「神酒。」她微微搖晃起對方肩膀,「醒醒。」

  嘗試了好一會兒,神酒才終於悠悠醒轉,半睜開眼,眸中明顯透著疲倦。她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麼,卻因嗓子過於乾澀而未能發出音節。

  和歌子從旁拿過剛摘的冬棗,在手心捂得溫熱,隨後捏成小塊,將汁水和果肉一併餵到聖女嘴邊。

  神酒似乎連咀嚼的力氣都沒有了,花了很久,才吃了下去。

  「冷。」她只能輕輕地說出這個字。

  臉頰是燙的,可身上卻一如既往冰冷。和歌子替她把所有衣衫都裹上,卻還顯不夠。

  神酒的手指搭在她手腕上,眼中迷濛,像是神智並不清醒的模樣:「抱抱我。」

  她要和歌子也進斗篷里來。

  和歌子頓了片刻,「我先餵你再吃點東西好不好?你昨晚就吃得很少,恐怕體力會不支。」

  「不要。」那隻手連握緊的力氣都沒有,卻倔強地搭在她腕上,重複,「抱抱我。」

  和歌子只好也躺進斗篷下面,將病中的聖女摟入懷中。

  從前一同入眠的時候,神酒總喜歡枕著她的肩側,時不時輕蹭蹭,像在確認枕邊人是否還在。

  而現在的姿勢一如往常,只是聖女愈發輕得幾乎感覺不到重量,令和歌子只敢小心翼翼地抱著,仿佛稍稍用勁就會讓她碎掉。

  神酒埋在她的頸窩處,呼吸急促,輕聲說,「和歌,我好痛。」

  「哪裡痛?我替你揉一揉。」

  「哪裡都……痛。」神酒說話都斷斷續續,「祂動怒了。」

  她沒說那人的名字,可還能有誰。

  和歌子一怔:「是因為我。」

  聖女有著能與神明溝通的能力,也肩負著責任,一旦有違祂的意志便會受到神罰。

  至於具體的細節只有聖女一個人清楚,普通人無法妄加揣測,可和歌子多多少少知道一點。

  從前神酒杖殺了那個非要打死和歌子的琴師,沒過幾日便莫名其妙感染了嚴重的風寒,病得幾乎生命垂危。

  那幾天和歌子不能進屋,只能在外頭守夜,她隱約聽到裡頭神酒虛弱的聲音,問祂為何聖女一定要慈悲,為何一定要愛這萬千世人。

  她的主人就算痛得要死,也像只高傲的白鶴,絕不肯低頭認罪。只說自己沒錯,從來都沒錯。

  那夜和歌子沒有乖乖守著聖女的小院。她私自跑到了神寺外跪了一整晚,也念誦了一整晚的經文,求神明寬恕聖女,她願替聖女承擔神罰。

  可一介僕人的聲音如此渺小,祂又怎麼能聽得見。

  和歌子以為神罰只有那一次,可顯然不止一次。大概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發生了無數次。

  「是因為……你用銳感力帶我上了山嗎?」她的聲音很低,「我是不是本該死在泥石洪流里的,卻被你帶向了生路。還是說昨夜……」

  「……」她聽到神酒故作輕鬆地笑了下,「這是聖女該操心的事,你不必介懷。」

  這話和默認又有什麼分別。

  心臟跳得劇烈,每動一下便是一陣鈍痛,有如凌遲般折磨著和歌子。

  良久,她說:「五年前也是祂不允我們私奔,是不是。」

  其實她早該想到的,神怎麼會允許聖女和一個低賤的僕人混在一起。可她不明白,祂為什麼不乾脆殺了自己,一了百了,也好過這樣一遍遍地對聖女降下懲罰。

  冰涼的手掌捂住和歌子的嘴,「不要說了。」

  常人是不可隨意提及神明的,更遑論對神明心存怨恨,說些不好的話,這可能會招來極重的神罰,甚至殺身之禍。

  「都過去了,別再提了。」隔得很近,和歌子看到神酒臉上不正常的潮紅和微笑,「一切都是我自己選的,發生什麼我會一力承擔,與你無關。」

  「怎會與我無關?」

  「你不聽我的話了嗎?」

  又是這樣。

  明明此刻將聖女抱在懷裡,和歌子卻感覺被保護著的那個人其實是自己。

  是啊,她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自己這種以下犯上、離經叛道的僕人還能堂堂正正活在這世上,而沒有受到神明的遺棄。

  因為一隻白鶴早就張開翅膀,將一切都默默托在自己身上。

  神酒的語調聽上去並不沉重:「祂罰我,也至多就是叫我經歷些病痛。沒關係的,我早就習慣了。」

  「……為什麼。」

  為什麼寧可被誤會也要獨自扛著,為什麼明知道和歌子是個隨時願意為主人獻出生命的死心眼笨蛋,也不讓她一起分擔?

  ……

  還記得杖殺琴師的那年,神酒的病足足過了三個月才好全,而和歌子背上和腿上的傷也差不多在那時候恢復好。

  她還沒來得及關心主人的身體情況,就被神酒拉著手坐在床上,要她脫下衣服。

  「啊?」和歌子有些難為情,但也只好硬著頭皮照辦了,「脫衣服做什麼呢……」

  神酒用手指描摹殘餘的疤痕,只剩下淡淡一點,輕聲問:「還痛不痛?」

  「早就不痛了。」

  「那這些痕跡什麼時候會消?」

  「我也不知道。」和歌子撓撓頭,「或許會留疤吧。」

  「不行。」神酒說,「我叫人給你拿最好的藥。」

  和歌子嚇了一跳:「那怎麼行?那些藥都是給你用的。」

  「庫房裡還有很多。」

  「那也……」

  「我沒在同你商量。」聽這話,她能感覺到神酒生氣了,但摸不明白原因,「你答應我會按時塗藥。」

  和歌子只好應承下來。

  她非常羞愧地用了西園寺家最好的藥,最終一點印子都沒有留,每一處受傷的地方都光潔如初。

  神酒事後總會摸著她新長出來的皮膚,看上去頗為滿意的樣子。

  ……

  「因為我說過,不會讓你再受其他人的罰。」

  因為和歌子只屬於她,除了她誰也不可以碰,更別說在和歌子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所以神罰再痛,也只會攬到自己一個人身上受。

  即便會此丟棄聖女的自尊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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