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 神罰

  第030章 神罰

  寬闊的護城河或許能阻礙人的步伐, 對野象來說，卻只能沒過它們小腿的一半。為首的象或許是象群的首領，淌著水狠狠撞向越青城門, 轟鳴作響。

  不知為何, 它每撞一下, 和歌子的心就跟著震一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難道是怕這些野象會傷了聖女嗎？可聖女又不缺人保護, 他們不會讓她受傷的。

  這些道理和歌子都明白, 可還是禁不住地朝遠處望。

  幾位僱傭兵與一隊士兵護送太女撤到一片空地, 這裡臨近低矮的樹林，危急時刻還能往裡面躲躲。

  洛伊思和未紀停下來檢查太女的情況：「殿下可有哪裡傷到了嗎？」

  月儀搖搖頭, 很是鎮定, 面上沒有顯露出任何懼怕之意, 「無妨。諸位呢？」

  「我們也一切無礙。只是……」

  

  說著，未紀忽然擡眼看向和歌子，略微有些驚訝：「前輩，你受傷了？」

  其他人也隨之將目光投向她。

  和歌子下意識撫過自己的臉頰，指尖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 是血。

  剛才場面混亂, 或許是被不知來自哪方的箭矢擦過臉頰，劃破皮膚。她沒有察覺到任何痛感，故而並未留意。

  「師父。」月儀也關心地瞧她。

  和歌子隨手擦了一把, 道：「不打緊的, 只是皮外傷。」

  「人形兵器」的名號在僱傭兵中也算廣為流傳，大多數人都曾聽聞過她天生痛感不明顯這事。

  「要不要看看可還有別的沒有察覺到的傷？」名為洛伊思的Omega僱傭兵提議道, 「箭矢的倒刺若是留在皮膚里，可能會化膿, 最後還是儘快處理。」

  她不知道和歌子已然拒絕過未紀，只以為她們還是一對感情頗好的未婚夫婦，便推推未紀的肩膀：「不如你來為前輩檢查下？」

  未紀擡眼看了下和歌子。前輩是不想給自己難堪，所以才沒有出言拒絕，但眼中是明晃晃的不樂意。

  她的心中划過一抹苦澀，剛想要輕飄飄岔開話題，卻忽然想到什麼，臨時改了口。

  「這裡並非絕對安全之處，不如洛伊思先護著太女殿下繼續撤退，我和前輩停下來檢查傷勢，過一會兒便來追趕你們。」

  說著，未紀請示月儀的意思：「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和歌子是月儀太女的師父，兩人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倒也感情不錯，她自然沒有不允之理，點頭道：「好，就照未紀大人說的做吧，你們萬事小心。」

  洛伊思遵照命令，領一隊兵護著太女往前行去。

  原地只留下和歌子與未紀二人，氣氛不免稍微有些僵硬。

  不過已有不少野象四處亂竄，往這個方向奔來，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險。在這個時候，未紀願意停下來為她檢查傷勢，不論出發點是什麼，和歌子自然也該道一聲多謝。賢祝服

  「不必擔心，我無事的。」她說，「我們還是快些離開，否則……」

  未紀打斷了她：「我知道前輩沒受傷。」

  「嗯？」

  「只是前輩看起來憂心忡忡、魂不守舍的，所以我才想留下來問問。」

  被她一語道破心思，令和歌子有一種被看透的窘迫，低下頭來：「野象忽然作亂，我自然憂心我方士兵。」

  她向來不是個善於說謊的人，即便是這種半真半假的話。

  未紀也看出來了，但她沒有揭穿，只是說：「前輩是不是想去和其他人一起增援？」

  和歌子猛然擡頭，直直望向她。

  如果說方才她只是將去找神酒這件事作為心底隱秘的衝動藏起來，那麼未紀所言，便讓這種衝動浮出水面，攤開在眼前。

  和歌子是彌奧斯的僱傭兵，在戰場上，她做的所有事都只能以彌奧斯的利益為先，絕不可由著心意來。所以不論她多牽掛神酒，都不會放任自己做出這樣的事來。

  但是……如果她借著增援之機，去看看聖女的情況呢？

  這種念頭像一簇火苗燃燒在她的心頭，碰上枯乾的柴木，燒得愈來愈烈。

  「是。」和歌子的聲音有些啞，她還保留著最後的理智，「但我不能在鷹陸面前再露臉，所以還是算了……」

  「這有何妨？經此一戰，想必他們也不剩多少人了，就算見了前輩的臉，也不會影響什麼。」未紀說，「更何況前方不是有劉思若前輩在嗎？她可以幫你稍作易容吧。」

  斷了。

  緊緊繃在腦海內的那根弦徹底斷了。

  聽完她說的話，和歌子就知道自己已經做出了選擇。

  她所有的猶豫和掙扎都在此刻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有平靜和堅定。

  「前輩安心去吧。」未紀笑著說，「太女殿下那邊，我來替你回話就好。」

  和歌子握緊韁繩，輕輕彎下腰來，真心實意地說：「多謝。」

  她騎馬朝原路奔回，像是前方有什麼重要的人在等著一般，一瞬都不願多留。馬蹄重重濺起塵土，在地上留下深深腳印。

  未紀立在原地，目光追隨著那道頎長身影，不知在想什麼。

  其實心有猶豫的不止和歌子一個人。

  她亦然。

  未紀隱隱有個猜測，那就是前輩冒險回去，其實是為了見心中的那個人。雖然只是主觀臆斷，但直覺告訴她事實就是如此。

  這段時間一直在困擾她的問題，答案仿佛近在眼前。

  那個足以讓前輩拒絕王后賜下婚約的Omega女孩到底是誰？她比自己好嗎？好在哪裡？

  未紀很想現在就緊隨其後。

  可是方才和歌子眼眸純澈，向她道謝的一幕又讓她止住腳步。

  前輩顯然是心思單純之人，絲毫沒有懷疑她的用意。若現在跟上去，就是辜負了和歌子的信任，對未紀來說也是件艱難的事。

  兩種截然相反的念頭在心中不斷拉扯，糾纏。

  最終還是嫉妒占了上風。

  一想到那個Omega在前輩身上留下過那樣大膽的痕跡，未紀便手腳冰涼、渾身發抖。

  和歌子前輩是如此令人尊敬的Alpha，天生神力、戰功赫赫。同她在一起的Omega該是溫柔小意的才對，那個人她怎麼、怎麼敢這麼對前輩……

  為什麼任性成那樣，也能贏過自己？

  為什麼前輩會選她？

  妒意如白蟻啃食木材那樣，蠶食著未紀的心。她很快駕動馬兒，遠遠跟在了自己心儀的前輩的身後。

  ***

  和歌子一向是個果斷的人，既然做了決定，後面的事便不再拖拉、順理成章。

  她一路上沒有停留。

  春天快來了，野象也快要迎來自己的發情期，故而情緒格外焦躁。她花了些時間繞開稀稀落落的象，直奔越青城門之下。

  在幾位僱傭兵和將軍的指揮之下，彌奧斯這邊不算太糟。有部分士兵在踩踏中受了傷，但整體並不嚴重。他們很快集結成方陣，避開野象的移動路徑，倖免於難。

  而鷹陸那邊就遭了殃。

  也不知野象是憑藉什麼辨認仇人的，或許是氣味——總之，它們死死地鎖定著越青城中的人。

  城門已被踏平，哀嚎聲連天，地上滿是拌著血水的泥污。

  劉思若最先看到策馬奔來的和歌子，還以為是太女出了事，前來求助，不免皺眉：「你來做什麼？可是太女怎麼了？」

  「太女無礙，我來增援。」

  「那就好。」劉思若推她走，「這裡情況尚可，無需援助。你不如快些回去，陪著殿下。」

  和歌子頓了一下，沒有回答。

  「哦……」劉思若想到什麼，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壓低聲音打趣道，「你想找你的聖女是不是。」

  和歌子也顧不上跟她說太多，她現在只想知道神酒的情況。「師姐可看見聖女了嗎？她怎麼樣？」

  「自然瞧見了。聖女方才上了城牆，又下去了。」

  「怎麼下去的？」

  「瞧你這話問的。」劉思若戲謔道，「還能怎麼下去？象群都把城牆給撞爛了，可不就得摔下去了？」

  「……」和歌子沉下臉來，「師姐，勿拿這種事說笑。」

  劉思若正視著她，收起笑意，緩緩搖頭。

  很遺憾，不是玩笑。

  和歌子的心如墜冰窟，一點一點地往下沉。她倒希望是師姐在拿聖女的事逗自己，也不想相信聖女真的出什麼事。

  神酒怎麼能從城牆上摔下去呢？城牆那麼高，任誰都會重傷乃至殞命。更別說聖女的這具身子，差到連風稍微吹得寒些都受不了。

  鷹陸的人到底是怎麼保護她的？為什麼沒有人跟在她身邊？為什麼會讓她上城牆？如果和歌子還是聖女護衛的話，一定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就算豁出生命，也……

  算了，現在想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神酒不會有事的。和歌子如此告訴自己。

  聖女受神的寵愛，還有獨一無二的預言天賦與銳感力。如果真的遇險，她一定能預見到並巧妙避開，轉危為安。

  可另一個聲音又在腦海里告訴她——這些都是會耗費氣血的，以神酒現在的身體根本撐不住，她很有可能錯過了預示。

  雨雪越下越大，天色漸暗，遠處黑壓壓的一片不知是什麼，正在朝這邊以極快的速度侵襲。幾個僱傭兵目力絕佳，是最先看清的人。

  「糟了！」饒是一貫沒個正形的劉思若也不禁變了臉色，「快走！山水暴出！」

  數百隻野象聚在一起襲擊越青城，引得地裂山崩，山上的水也泄了下來，混著泥土一起席捲土地，所到之處無人倖免。

  這種災害也叫泥石流洪，對鷹陸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可對彌奧斯來說倒不失為一件好事。

  越青城保不住是板上釘釘的事，他們只需躲過暴出的山水，事後再回來收割殘餘，就可不辱使命，大獲全勝。

  不過現在保命要緊，也顧不上想太多了。劉思若同其他人一起連忙領著部隊撤退，卻發現少了一個人。

  那廂，和歌子停在原處沒動。臉頰上被劃傷的那一道又開始流血，滴在袖甲上。但她沒在意，只是舉起手，朝劉思若用力揮了揮。

  「師姐。」

  她就這麼沒頭沒尾地叫了一聲，再無其他，但是對方卻聽懂了她的意思。

  像是某種交代與囑託。

  劉思若瞪大眼睛看向師妹，似乎不敢相信和歌子做了怎樣荒謬的決定。可雨雪越下越大，模糊視線，漸漸連彼此的臉都分辨不清。

  真的為了那個人連命都不要了嗎？

  最終劉思若只看著那挺直的背脊，如一支不會回頭的離弦箭，向越青城門盈盈騎馬而去，沖入茫茫混亂當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