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九夏
2024-09-15 09:27:25
作者: 懶葉
第012章 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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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神酒變成了這副滿是控制欲的模樣?
發生過太多次,和歌子也說不清了,但有幾件事讓她印象很是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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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還在西園寺家的時候——自從神酒叫和歌子答應自己「完完全全」是她的人之後,負責守夜的就再也沒有旁人。
即便偶爾其他人想要輪班,聖女也只會輕聲讓他們換人。
可是連和歌子自己都不放心自己,她的手實在太笨了。明明刀劍斧弓都學得很好,在伺候這些生活起居上卻學得異常慢。
都侍奉過無數次了,還是會用力過猛,把杯中的熱水濺到神酒的手指上。
「聖女!」
她嚇壞了,生怕聖女嬌弱的皮膚被燙出什麼傷。可寢房裡又沒有冰來降溫,只能把神酒的手指囫圇地塞進自己嘴裡,來回舔舐那一處。
神酒的指尖一陣濕熱傳來,略微酥癢,她卻並沒有把手抽回來,只是靜靜地看著小護衛。
雙唇微張,含著自己的手指,有種原始的天真,像野獸互相舔舐皮毛。
片刻,和歌子訕訕地鬆開神酒,拿來乾淨的帕子和水,為聖女擦拭乾淨。
「是我太魯莽了。」她低頭道歉,「有沒有燙到您?」
神酒想了想,「方才是有點痛。」
和歌子的神情登時緊張起來,起身就想去找燙傷藥膏。
「但現在不痛。」神酒輕輕拉住她衣袖,莞爾道,「被你治好了。」
聞言,和歌子這才如釋重負。
她羞赧地撓撓頭:「從前我在街上討飯,總跟人搶食打架,打到拳頭都腫起來,但沒有錢買藥……只能舔一舔來療傷。」
說起並不愉快的往事,她卻笑得傻憨憨的,像是並不在意。
神酒示意和歌子蹲下,用方才被燙到的食指去摸她的臉,指腹放在小酒窩裡。她格外喜歡這種潤潤的觸感,所以總這樣做。
「打架會疼嗎。」她輕聲問。
和歌子誠實地點頭,又搖頭:「一開始會,可是有一次被碎瓷片扎了很大的口子,痛了整整一個月。好了之後,就再也感覺不到痛了。」
「在哪裡?」
「手臂上,不過早就好了。」
神酒頓了一下,「讓我看看。」
和歌子撩起裙袍的袖子,果然恢復得很好,光滑如初,沒看見任何疤痕。
神酒忽地傾身,湊近她,淡淡的香味隨即傳入和歌子的鼻子裡。
「讓你受傷的那些人,現在還在外頭討飯吧。」她微微歪頭,眼神澄澈,說出來的話卻截然相反,「把他們都帶回莊園裡殺了怎麼樣?」
和歌子一怔:「為什麼?」
神酒面上浮現出奇怪的神情,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因為他們弄傷過你。」
「但我打他們打得更狠。」和歌子抿唇,「他們當時也並非針對我,我們只是為了活下去才互相爭鬥的。」
神酒垂眸,很輕地「噢」了一聲。「那就不殺他們。」
和歌子還在街頭流浪時,總會撞見幾具屍體。去了北川家後,也總有同伴傷重,不治身亡。死亡一事,對她來說並非遙不可及。
可她眼中的聖女一貫是純白無暇、不染塵埃的,很難想像「殺人」這種字眼會從神酒的嘴裡出現。
和歌子不由得問:「您見過死人嗎?」否則怎麼會把這種話說得那麼輕易呢?
有風拂來,燭火輕動,晃出的影子將神酒一半的臉籠罩在黑暗之中,另一半則光潔照舊。
她點頭,口氣很稀鬆平常地說:「見過很多。」
和歌子一呆。
「怎麼會呢?」
「我剛開始學東西時,不論是十七弦琴,還是貴族禮儀,都免不了出錯。教我的師父不便罰我,就罰我的僕人,還要我親眼看著。」
所謂「罰」,也就是用木板責打臀部和大腿的位置,打得那些人血肉模糊,動也動不了,死是必然的結果。
「數不清究竟換過多少僕人……」
神酒喃喃。
「初時我很害怕,叫他們別這樣,可無人理會我。僕人被打死前,還會怨恨地瞪我,好像在說全是我的錯。我還會常常夢到他們滿身是血來找我,所以才夜不能寐。」
她聲音中有一絲悵然,是這個年紀本不該有的憂傷。
「小和歌,你說,是我害死了他們嗎?」
和歌子從沒聽說過還有這樣的事,一時啞然。她也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連書也沒讀過,很難給出正確的答案。
良久,她垂著頭,只堅定道:「我不知道,但聖女現在有我。要受罰就叫我去,我不怕痛,不怕死,什麼也不怕。」
那一刻,神酒眉宇間的愁緒仿佛隨著她的話煙消雲散了。
聖女的指尖依舊很涼,在和歌子臉上描摹時,好像漸漸地暖了一點:「現在我學有所成,不會再讓師父抓到一個錯處。誰來了都不能罰你。」
說到這裡,她忽地加重語氣,誘哄般嫣然一笑,明麗得像初綻春花。
「除了我。」
和歌子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
「記住了嗎?只有我能罰你,你也只許聽我的話。西園寺家枝繁葉茂,但你的主人只有一個。」
神酒這話又把和歌子繞暈了,她吞吞吐吐問:「那若是家主要罰我,我總不能不聽吧……」家主統管全家,難道沒有處理她的權利嗎?
「不聽。」
和歌子還是遲疑,自己真的能忤逆那些貴族大人嗎:「可……」
她的話沒說下去,因為她看到神酒的眼睛卻開始泛紅,甚至漾起一點霧氣。
和歌子莫名其妙就敗下陣來,她知道只要看著那雙眼,自己就說不出別的答案。
神酒像隨時都會碎掉的名貴瓷器,該小心翼翼呵護才是,誰會忍心讓她失望呢。
「好,我只聽聖女的。」
「我要你對神明起誓。」
「我對神起誓,聖女……」
「歷代聖女那麼多,就算神真的聽到了,也不會知道是誰。」神酒打斷她,眼含某種希冀,「你說我的名字。」
和歌子愣了愣,那兩個字到了嘴邊,就是說不出來。
第一次見面她就叫過神酒的名字,可來了西園寺家之後,人人都尊稱她一聲聖女大人,生怕冒犯僭越。就連家主,聖女血緣上的表哥,都不會直呼其名。
她一個小僕人真的可以嗎?
某種遙不可及的東西突然擺在眼前,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和歌子深深吸了口氣,大聲說:
「我對神起誓,我的主人只有神酒。只有神酒才能罰我,我也只聽神酒的話。」
說完,她幾乎都不敢擡頭看神酒的表情。
這番話真的是太傻了,傻到她自慚形穢,想找個洞鑽進去,把自己埋了。若是神明聽見,只怕都會哄堂大笑。
但旋即一隻手落在和歌子頭上,揉揉她的後腦勺。
「以後你不需要跟別人搶東西,也不會再受傷了。」神酒輕聲說,「我會保護你的。」
保護?
可和歌子才是護衛,她現在站在此處的意義,不就是侍奉聖女嗎?該是由她來保護她漂亮脆弱的主人,像精心照料一朵嬌花。
一身蠻力的和歌子,也可以是被保護的那一方嗎?
那是她第一次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