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長河

  時間長河

  自行車輪在積雪上碾過，傳來陣陣咯吱聲。

  

  背著吉他的趙勁嘴裡哼著小曲，勁風從耳邊呼嘯而過，拐彎時依舊絲毫沒有減速。

  江城的冬季天黑得早，所以當趙勁在去酒吧駐唱的路上，無意中瞥見路邊的沈瑜川時，他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趙勁蹬車的速度慢下來，眯著眼仔細辨別。

  確認這人就是他後，猛地加速追趕，快到他旁邊時，又一個急剎車停下。

  「不是。」趙勁調整著背上差點飛出去的吉他，「我不是在做夢吧？」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還沒等沈瑜川說話，趙勁的眉頭就擰了起來。

  讓他感到更為震驚的不是遇見此時本該在雲市的沈瑜川，而是聞見他身上有酒味。

  「操。」

  他低罵一聲。

  這是真出事了。

  沈瑜川瞥了趙勁一眼，此刻他眼底蒙了層薄薄的霧，帶著明顯的醉意。

  他沒理會，自顧自往前走，身體依舊筆挺，步伐卻有些搖晃。

  趙勁騎著自行車緩慢跟在他身邊，因為速度太慢，車頭時不時東歪西斜。

  「怎麼回事？跟人打架輸了？」

  他兩隻手控制著車把，邊看路邊瞄沈瑜川：「哥們兒我雖然在物理領域比較失敗，但打架厲害，用不用幫你去找場子？」

  「沒什麼事，你走吧。」

  沈瑜川的聲音啞得厲害，開口時前兩個字甚至難以發出清晰的聲音。

  趙勁雖然平常跟沈瑜川不太對付，是因為趙項明總是拿他跟自己做比較，導致他一看見沈瑜川就來氣。

  或者說，有點嫉妒。

  嫉妒沈瑜川在自己喜歡的領域取得了如此高的成就。

  他時常會幻想，如果有天他因為音樂而大放異彩，也許他爹就不會再逼他學物理。

  除開趙項明，趙勁只是偶爾看不慣沈瑜川趾高氣昂的勁兒。

  「雖然咱倆平常總是沒事拌兩架，好吧，是我總挑事兒想擠兌你，但你不怎麼搭理我之後呢，我也沒窮追不捨。」

  趙勁乾脆不騎了，兩隻腳一前一後蹬著地往前挪。

  「就算咱倆關係不如你跟師浩辰，兩句話總是能說的吧。」

  「況且，大冬天喝多走路上很危險。萬一你暈地上，第二天早上被發現的時候屍體都凍上了。」

  沈瑜川許是被嚷嚷煩了，終於肯停下腳步。深不見底的眸子睨著他，語氣比剛飄下來的雪花還冷：「說完了？」

  「沒。」

  一般情況，趙勁才懶得管他。

  今天他是真的有點怕。

  看見沈瑜川失態成這樣不亞於看見他爹把頭髮染綠。

  他懷疑這人受了什麼打擊，這會準備去跳湖。

  趙勁就這麼跟著他往前挪了一段。

  他記得好多次沈瑜川回宿舍身上都帶著傷，有兩次臉上也掛了彩，但精神狀態看起來都挺正常。

  今天大概率不是因為打架才變成這樣。

  他抓耳撓腮半天，問出接下來這句話時，真切地覺得自己腦子有病：「怎麼著，難道是物理實驗失敗了還是什麼題沒解出來，才讓你喝成這樣？」

  見沈瑜川半句不吭，趙勁在心裡低罵一句。

  除開「物理學不存在了」這個原因，他實在想不出其他能讓沈瑜川如此頹敗的理由。

  過了會兒，他實在沒招了，破罐子破摔地問：「總不會是受情傷了吧，聞念把你甩了？」

  沒想到，居然是這句話敲開了沈瑜川的金口。

  「第一，我沒喝醉到會暈倒在路邊的程度；第二，你很吵；第三，你可以閉嘴了。」

  趙勁雖然被他懟了，但絲毫沒有生氣，反而有種發現驚天大秘密的暗喜：「你真被甩了啊？剛才我說什麼都不吭聲，一提聞念就急。」

  「到底怎麼回事，表白被拒還是被撬牆角？」

  「你這種人會主動表白嗎......」趙勁自言自語，「難道被那天送聞念去醫院的男生撬牆角了？」

  沈瑜川腳步倏然停頓。

  他心情不佳，之前沒喝過這麼多酒，此刻頭疼得厲害，再加上聒噪的趙勁，沈瑜川突然有種給趙項明打電話的衝動。

  沈瑜川停的太突然，趙勁沒來得及反應，滑出去半米後，又慢慢倒回來。

  「操，就說那個姓時的男的有問題。當時我就看出了不對勁，還讓師浩辰跟你打聽來著，除了個名字什麼都沒問出來，師浩辰也挺廢。姓時那個，聞念崴個腳這麼上心，什麼來頭居然能把你牆角翹了，我看著他長得也沒你帥，難道是嘴甜.......」

  趙勁正分析地起勁，忽然瞥見沈瑜川拿出手機，好奇湊上前問：「幹嘛呢？」

  沈瑜川眼皮都沒擡，隨意道：「給趙老師打電話。」

  趙勁：「......」

  「得，我閉嘴行了吧，誰稀罕搭理你似的。」

  「你先說打算去哪，我立馬消失，今晚你要是死了跟我可沒關係。」

  沈瑜川面色不虞地看過去。

  趙勁雙手搭在車把上，掀著眼皮無所謂地跟他對視。

  沈瑜川揉了揉眉心，嘆口氣，說：「機場。」

  趙勁撇了下嘴，蹬著自行車，無聲地揮揮手，只留下個背著吉他的背影，融進了這無盡的夜色里。

  聞念今天一整天都沒聯繫上沈瑜川。

  準確的說，是從昨晚開始，就沒有回她的消息。

  直到晚上。

  她才收到沈瑜川的回覆，說白天回了一趟江市，凌晨才會回來。

  她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慌亂。

  沈瑜川不會一聲不吭就走，聞念擔心發生了來不及說的大事。

  進度條目前停在99%，周圍的所有事情，包括沈瑜川的一舉一動都時刻牽動她的心弦。

  她怕見不到沈瑜川最後一面。

  聞念坐在客廳，耳朵卻一直注意著門外的動靜。

  已經到了沈瑜川說的凌晨，可他好像還沒回來。

  她心緒不寧地盯著手機，黑屏卻遲遲沒有亮起。

  聞念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向大門。

  剛推開，走廊的感應燈應聲而亮，沈瑜川的背影就這麼猝不及防跳進視線。

  他坐在樓梯的最後一級台階上，身邊還放著酒罐。

  聞念徹底愣住了。

  眼前的畫面足以讓她大腦空白。

  「沈......你......」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沈瑜川放下撫著額頭的手，起身時不受控制踉蹌，聞念眼疾手快地扶上去，攬著他的腰，承受著他半個身體的重量。

  「你這是喝了多少？」聞念把他往家門口帶，濃重的酒氣鑽進鼻腔，一邊說著，手探進他的口袋裡找鑰匙。

  「你還記得把鑰匙放哪了嗎？」

  靠近自己這邊的口袋是空的，另一側的距離於她而言有些吃力。

  「算了。」聞念嘆口氣，「還是先去我家吧，給你弄點水喝。」

  聞念倒了杯溫水塞進沈瑜川手裡，幫他把羽絨服脫掉掛起來，又順手清理掉樓道里的空酒罐。

  收拾完後，這才坐回沙發上。

  「還好嗎？」

  聞念不禁問。沈瑜川眉頭緊皺，看起來很痛苦。

  沈瑜川點頭。

  他聲音很沉：「麻煩了，我緩一會兒就回去。」

  聞念一怔。

  這樣有距離感的語氣和用詞，她已經許久不曾在沈瑜川這裡聽到過。

  她略顯迷茫地看著他。

  難不成沈瑜川醉到沒認出自己？

  「沈瑜川，你知道我是誰嗎？」

  沈瑜川掀開眼皮，迷離的目光打量了她片刻，說：「嗯，聞念。」

  聞念這才舒口氣。

  「沒事，你隨便緩，我不困。」

  她寧願這麼安靜地待著，也不想把最後的時間浪費在睡覺上。

  聞念原本打算等沈瑜川清醒後再問今天發生的事。

  可沈瑜川好像並無意和她一起平穩度過這短暫的寧靜。

  「你喜歡時遇？」

  他聲音很低，又忽然而至，聞念以為他在說夢話。

  她緩緩直起身，不解地看著他：「......你怎麼會突然提他？」

  沈瑜川靠在沙發上的頭轉過來，與她對視，像是要從她的眸中讀出答案。

  他沒理會她的困惑：「那你喜歡誰？」。

  聞念放在腿邊的手不自覺攥緊，如擂鼓般的心跳聲從胸腔一路傳至耳邊：「沈瑜川你喝醉了，等你清醒了我們再聊。」

  她剛要起身，身後又傳來他的聲音。

  「如果我現在就要一個答案呢。」

  聞念身體緊繃，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轉過頭，他漆黑的眸子半醉，她實在分辨不出，沈瑜川神志是否還清醒。

  「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叫什麼嗎？」這話像是在確認他的狀態，更像是一種逃避。

  沈瑜川唇邊忽然溢出輕笑。

  「我是一隻飛蛾。」

  「什麼？」聞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好像真的醉了。

  「撲火的飛蛾。」

  聞念徹底愣住。

  有些暗示，到這就夠了。

  心跳快要衝破胸膛的時候，她忽然站起身。

  不能再待下去了。

  趁還沒有到覆水難收的時候。

  「我有點困，先回臥室。你想待到什麼時候都可以，走的時候不用告訴我。」

  她剛邁出半步，突然手腕一緊。沈瑜川的手掌溫熱有力，難以忽視的熱度順著小臂蔓延，燙得她渾身發軟。

  沈瑜川跟著站起身，大片陰影頃刻間將聞念整個包裹在內，像是被困在屬於他的領地。

  糾纏的手還未鬆開，沈瑜川迫使她轉過身，兩人視線緊貼。

  「你說，跟在我身後，都是迫不得已？」

  沈瑜川自上而下地看著她，氣息沉穩而灼熱，聞念幾乎能夠感覺到他心跳的節奏。

  她睜大眼睛。

  「你......聽到了？」

  沈瑜川沒說話，算是回答。

  聞念的思緒亂成一團，說不出一句話。

  過了很久。

  沈瑜川忽然開口。

  「女生宿舍樓下，你讓我等了很久。」

  「曼港酒吧，孫毅的電話，我替你擋了一次。」

  聞念聲線顫抖：「......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翻帳。」

  聞念喉嚨發堵，她閉上眼，長睫微微顫抖。

  有些東西，她再也攔不住了。

  可偏偏是這個時候。

  沈瑜川俯首，額頭輕輕地貼在她發頂。

  動作小心翼翼地示好，卻又帶著破釜沉舟的勇氣。

  有些話，他這輩子只會對她說。

  也只能說一次。

  「聞念，選我。」

  聞念唇線顫抖。

  她不會想到，許多年後的某天，再回想起這一刻，她的心跳依舊難以自抑。

  這是獨屬於沈瑜川的示愛。

  隱晦，卻比任何直白的情話都要濃烈。

  聞念快要哭出來，聲音哽咽著搖頭：「不行，我不行......你不懂，沈瑜川，我們之間不可能的......」

  說話時，手腕上的力量明顯收緊，溫度也愈發滾燙。

  「我確實不懂。」沈瑜川灼熱的目光似是要把她燒穿，「給我一個理由。」

  兩行淚從聞念臉頰滑下。

  她何嘗不是心如刀割。

  「我們之間，有很長，很長的距離。」

  「那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站在原地不動。」沈瑜川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喊出來。

  聞念被嚇到，怔愣一瞬：「什麼意思？」

  「意思是。」沈瑜川聲音放緩，「所有的路，都可以由我來走。」

  聞念的心猛然一顫，鼻腔中的酸楚讓她無法再說出任何話。

  只能一個勁兒地搖頭

  她多想告訴沈瑜川，我並非無動於衷。

  可擋在他們之間的，何止是永遠不可能跨越的距離。

  不歡而散，是聞念最不想看到的結局。

  卻終究天不遂人願。

  聞念擡頭，努力用被淚水模糊的視線盯著他：「沈瑜川，放過你自己。」

  那一刻。

  她透過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場永無盡頭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