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長河

2024-09-15 09:23:39 作者: 南北喬木

  時間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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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節期間,江市國際機場的人流量比往日更加壯觀。

  長而寬闊的走廊一眼看不到盡頭。

  剛下飛機的旅客如流水般沿著固定線路向前,通往轉盤所在處提取行李。

  沈瑜川卻隔開人流,隻身一人朝出口的方向走。

  他坐上計程車,司機師傅問他要去哪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拿出手機關閉飛行模式。

  沒過一會,幾條消息就彈了出來。

  沈瑜川看到發來信息人的熟悉名字,目光稍鈍,卻任由刺眼醒目的紅點停留在手機頁面。

  轉而點開了另外一個對話框。

  白歌回國了。

  而且還發消息要見他。

  收到白歌女士消息時,距離沈瑜川親耳聽見聞念說出那句「不喜歡他」剛過去不到兩小時。

  彼時他靠在沙發上,還穿著外套,整個屋子漆黑一片,只有手機屏幕倏然亮起。

  沈瑜川像是剛睡醒般,遲緩地偏下頭,目光落在光源處。

  過了很久,他才挪動身子,彎腰撿起桌子上的手機。

  時隔三個月,北京時間夜裡十一點半,白歌主動聯繫了他。

  「你父親說你不在江市?能否抽空回來一趟,最近兩天我都會在這邊,想見你一面。」

  而上一條消息,卻是——

  「我已經有了新的家庭,沒什麼事不必聯繫。」

  這個曾親手把兩人之間的體面撕到粉碎的人,如今卻又主動找了過來。

  沈瑜川扯了下嘴角,卻感知不到任何情緒。

  若是以前,他一定會有比現在更大的波動。

  可偏偏是現在。

  他的心已經麻木的時候。

  沈瑜川打下「不必了」這三個字。

  正要發送時,屏幕上面彈出了一條消息。

  他動作頓住。

  片刻後,還是退出了和白歌的聊天界面。

  那個他沒有點開的對話框上的紅點數字又增加了1。

  下面可以看到聞念發來的不完整的消息。

  「明天有空嗎?假期沒幾天了,想去附近轉......」

  沈瑜川並沒有點進去。

  而是回到跟白歌的聊天框,刪掉了還沒有來得及發出去的三個字,又將手機扔回沙發。

  偌大的空間內,沈瑜川發瘋似的把窗戶全部打開,刺骨的寒風呼嘯著灌進屋裡。

  厚厚的羽絨服隨意扔在角落,他穿了件單薄的灰色羊絨杉,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抵著沙發邊沿。

  空氣流通的十分順暢,他卻依然覺得胸口被堵著,難以呼吸。

  沈瑜川不知這樣坐了多久,久到他的手指已經凍得僵硬。

  他拿起手機,打字速度緩慢,給白歌女士發了消息。

  「明天下午三點後,地址發我。」

  是一家咖啡廳。

  沈瑜川把手機上的地址報給司機,靠在後排座椅上。

  車子駛上高架,窗外的景色一幕幕從眼前掠過,又急速後退。天邊的橙黃色太陽漸漸下沉,一如沈瑜川下墜的心。

  將近四十分鐘的車程,到達目的地。

  裝潢奢華復古的咖啡廳,一面巨大的美式壁爐赫然陳列在眼前,仿佛一腳踩進了太平洋彼岸的華盛頓市中心。

  沈瑜川跟著身穿整齊西裝服務員的指引,來到窗邊軟座。

  女人背對著他。

  依稀可見的齊肩捲髮、灰棕色羊毛裙套裝,以及掛在旁邊的黑色大衣,這一切在沈瑜川面前極為陌生。

  而這陌生的一切,來自他八年未見的親生母親。

  沈瑜川呼吸放緩,走上前,在白歌對面坐下。

  他終於再次看清了她的臉。

  沈瑜川還記得最後一次見白歌的場景。

  她離開那天,他把自己鎖在書房內,負氣說不想再見到她。

  卻還是忍不住偷偷打開門,站在二樓的圍欄旁,遠遠望向她的背影,直至她邁進一輛黑色轎車內。

  或許僅此一次,白歌女士把沈瑜川的話放在心上。

  從那以後,就真的再沒回來看過他。

  沈瑜川冷漠地看著對面那雙飽含複雜情緒的雙眼,第一句話不是寒暄,而是語氣平靜地說:「我晚上的飛機,你還有兩個小時。」

  白歌似是愣了一瞬。

  她尷尬地垂下目光。再擡頭時,眉頭微微蹙起:「你過年......沒回家?」

  白歌驚訝於他和沈睿明的父子關係。她甚至專門挑了春節期間回來,以為這個時候沈瑜川一定會在江市,沒想到卻撲了個空。

  沈瑜川輕輕勾了下唇角:「如果要我解釋,你可能會驚訝的更多,也沒什麼必要。所以,直接說正題吧。」

  白歌微微一笑,似是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對峙的母子關係。

  她輕輕搖頭:「沒什么正題。」

  「這次回來處理一下在中國的產業,就想著過來看看你,畢竟......」

  「畢竟我還是你的兒子?」沈瑜川打斷,「我應該可以這麼理解。你來中國處理完事兒餘下些時間,想到閒著也是閒著,就順路來看看我這個便宜兒子。」

  「對嗎?」

  「小川.......」

  白歌剛欲說什麼,身邊突然蹭過來個人。她擡頭:「暖暖,你怎麼過來了?」

  「媽咪。」

  小麥色皮膚的女孩聲音很靈動輕盈,站在白歌旁邊,目光卻落在對面的沈瑜川身上。

  她表情沒有過多的驚訝,更多的是好奇打量。她應該知道今天來的人是誰,只不過許久沒見,生疏了不少。

  「......哥哥?」沈暖語氣有些不確定,畢竟對面這個眉眼深邃清俊的人,跟她記憶里的不太一樣。

  沈瑜川也有一瞬的怔愣。

  他不知道,沈暖也跟著白歌回國了。

  那剛才她又跟誰待在一起?

  沈瑜川也沒想到,坐下來後最大的情緒波動,竟然來自於眼前這個皮膚比小時候要深一些的女孩。

  那個以前在家總是黏著他的小姑娘,此刻正怯生生地盯著他。

  仿佛在看一個需要警惕的陌生人。

  「去找你爸爸。」白歌語氣很淡,卻不容拒絕。

  沈瑜川甚至沒來得及跟沈暖說上一句話,她就跑著離開了。

  「爸爸?」沈瑜川皺眉。

  他目光追隨著沈暖的背影,去到不遠處的一桌。

  那裡坐著個陌生男人。

  他心下瞭然,收回視線。

  白歌沒有在沈瑜川的問題上過多解釋,而是艱難開口:「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回江市,或者說,回中國了。」

  話音落下,良久的沉默。

  沈瑜川不知道他在等待什麼。

  等待她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美國」?

  他知道自己不會去。也明白,即使她問了,也不過是假意的寒暄。

  沈瑜川只是難以接受。

  白歌明明清楚他大概率不會跟她走,可她甚至不願意承擔這微小風險。

  這也是沈瑜川從十二歲開始,就想不明白的問題。為什麼他和沈暖都是她的孩子,偏要對他這麼狠心?

  只是因為他年齡大?

  如果今天不問出口,或許這輩子就再沒機會了。

  「為什麼?」沈瑜川停頓一瞬,「當初不選我。」

  白歌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她當初還十分慶幸小川想要留在沈睿明身邊,不然她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

  白歌一直以為他是願意的,可為什麼還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小川,對不起。」白歌臉色十分為難,「我.......」

  見她欲言又止,沈瑜川微微一笑。

  八年過去,他還是沒能等到想要的答案。

  他妥協了。

  又問:「沈暖呢?」

  「你總不能剝奪我爸見她的權利,終歸是他的女兒。」

  提到沈暖,白歌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

  她握著咖啡杯的手不自覺收緊,用力的關節有些泛白。

  片刻的沉默後,她語氣平靜:「我出軌了。」

  沈瑜川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一顫。

  「什麼意思?」

  白歌不敢擡頭看他,說話時嘴唇有細微顫抖:「你的出現,是個意外。」

  「當時......」她倏然停頓,再說話時,嗓音已然哽咽,「對不起,我不是個好媽媽。」

  「當時什麼?」沈瑜川緊皺眉頭。

  這些話白歌本不願再提,亦是覺得在兒子面前羞於談及此事。

  如今,就當作贖罪吧。

  「當時......我剛和男友分手,遇見了去美國出差的你父親,陰差陽錯,就有了你。」

  「後來我跟你父親回了中國。但是你知道,我從小在美國長大,我的家人在美國,朋友在美國。」

  「你八歲的時候,他......來中國找我,之後有了你妹妹。」

  「我出軌了,沈暖是你同母異父的妹妹。」

  「我也從來沒有愛過你的父親。這十二年,對我來說都是煎熬。」

  沈瑜川的耳邊似在嗡嗡作響,卻又可以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目光中閃爍著難以置信,視線緩緩移向不遠處。

  他一直以來認為的親妹妹,正親昵地跟一個陌生男人說話。

  沈瑜川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喉嚨上下滾動,仿佛在壓抑著什麼,片刻後,他語氣艱難:「他......就是那個人?」

  白歌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輕輕點頭。

  「我父親知道嗎?」

  「知道。」

  「離婚前知道的還是離婚後?」

  「離婚後。」

  沈瑜川深深吐了口氣。

  原來這就是答案。

  她從來沒有愛過沈睿明。

  也不會真的愛帶給她十二年痛苦與矛盾的他。

  沈瑜川想,如果沒有他,白歌或許會過得更幸福。最起碼從一開始,就不會跟沈睿明踏入這場孽緣。

  他輕笑出聲。

  「你怎麼了?」白歌擔憂地看著他。

  「我只是在想,當我問你為什麼不選我的時候,你什麼都不願意說,涉及到沈暖,就不顧一切地全盤托出了。」

  「這難道不可笑嗎?」

  沈瑜川語氣冷而平穩,宛如冬夜寂靜的湖面。

  「你處理完自己的產業後,在這個國家就只剩下我和你有無法斬斷的血緣關係,可偏偏,我又不那麼重要。」

  「所以你才能那麼痛快地一走了之,還想著來見我最後一面。」

  「我想,今天來這趟,不是因為你捨不得我吧。」

  「是可憐施捨,還是彌補自己犯下的罪過?」

  輕飄飄的幾句話,卻如萬鈞之重壓在白歌的心上。

  太過鋒利,又太過精確,才使得她啞口無言。

  沈瑜川見她不說話,明白今天的談話恐怕要到此為止了。

  不被人挑選是沈瑜川的底線。

  他要永遠把選擇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成全你。」

  沈瑜川站起身,冷冷地看著她。

  不是你拋下了我,而是我放棄了你。

  「白歌女士。」

  他完成了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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