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長河

  時間長河

  「...你怎麼會在這？」聞念問。

  「大姐。」蔣初曼翻了個白眼，「這裡是物理實驗樓，不是只有你們參加國研所招聘的人才可以進。」

  「我還沒問你躲在這自言自語什麼呢。跟個精神病一樣。」

  聞念不動聲色地打量她的神色。

  按照她的性子，如果聽到了「任務進度」這種話，肯定會刨根問底。

  這麼看來，蔣初曼應該是只聽到最後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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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視線在空中交錯半刻，聞念垂下眸子：「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

  從第二輪筆試結束到現在。

  整個寢室都陷入一種微妙的沉默。

  任務進度倒退一半沒有讓聞念的心情低落太久，反而卻像卸下心臟上的鐵鏈，渾身輕鬆。

  畢竟，管小琴有機會實現夢想，她也有機會捲土重來。

  左不過是需要她待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久一點罷了。

  可屋子裡三個人各有各的心思，在這種沉默的氣氛下，聞念連多說兩句話的條件都沒。

  終於熬到12月20號下午，最終名次即將公布。

  在進度條倒退的時候，聞念就已經知道她肯定沒有拿到錄取機會，但點開成績名單的這一刻，她還是緊張地想咽口水。

  她在向下滾動的過程中看到了沈瑜川河方明誠的名字。

  果然，事情和她料想的一樣。

  管小琴第十五，剛好卡在邊界線。

  而她，是第十六。

  寢室里有四個人，卻落針可聞。

  聞念轉頭的時候，剛好對上管小琴的視線，她笑了笑，率先打破沉悶：「恭喜啊小琴，可以繼續自己的夢想了。你看，努力總會有回報的，說明命運都不想讓你放棄物理。」

  管小琴握著滑鼠的手微微用力，指尖感受到滑鼠的黏膩。

  她擡眸，視線掃過歪在椅子上盯著她的蔣初曼，微微停頓後，看向聞念。

  「謝謝。」聲音很小。

  聶杉有點左右為難。

  倆人都是自己的朋友，可一個上榜一個落榜。

  不能盡情慶祝，也不能徹底惋惜。

  聞念看出了聶杉的尷尬，拉著她，眼角下彎：「估計過一會國研所的錄用電話就該打過來了，到時候讓小琴開免提，我也算是與有榮焉。」

  晚上，還沒等到聶杉的電話，聞念的手機先響了。

  是沈瑜川發的消息。

  「任務頭號觀察對象：我在你宿舍樓下。」

  聞念拉開陽台門，一股冷風迎面撲來，她倚著矮牆朝下看。這裡位於宿舍正大門的左側，街道旁沒有沈瑜川的身影。

  她收回視線，微微斂眸。

  過了會兒，從陽台走回寢室。

  「不是剛吃完晚飯回來，你又幹什麼去？」聶杉看她要出門，好奇問。

  聞念腳步一頓，隨意遮掩：「突然想起來有東西忘在教研室了。」

  -

  聞念剛邁出宿舍大門，看見沈瑜川站在街道對面。

  幾個月前，一樣的月色，一樣來來往往的人群，他也同樣地，倚在路燈下。

  聞念緩緩走近。

  「你...怎麼來了？」

  天氣寒冷，白霧隨著說話的動作在空中散開，她這幾天沒怎麼搭理沈瑜川，有點心虛。

  不知道他在外面呆了多久，連鼻尖眼角都泛著淺紅。

  沈瑜川視線在她臉上描摹片刻，嗓音低沉：「你之前不是說，如果我參加國研所的招聘，就替我分攤房租？」

  聞念愣住。

  她把這事忘了。

  當初是著進度條的指使，一心只想著把人哄進國研所，沒想到沈瑜川是去了，她卻沒去。

  不過，難道他沒有看公布成績的名單嗎？居然還不知道她落榜了。

  沈瑜川見她猶豫，以為她真的是在苦惱這個，所以才會一個下午沒動靜。

  他長睫微斂：「其實，我想說不用了。下午接到國研所的信息確認電話，HR說附近有駐地合作公寓，房租很便宜，所以不需要合租，你也不用再苦惱。」

  聞念口袋裡的手下意識揪緊布料，她笑著生硬接話：「HR原來還通知這個了啊......」

  沈瑜川皺眉：「你還沒接到電話？」

  聞念不知道該怎樣跟沈瑜川開這個口，畢竟當初他是因為自己的勸說才要去國研所。

  「......還沒。」

  「可能HR要挨個口頭通知，說不定等一會兒就會打來。」

  「沈瑜川，我——」聞念剛想說她沒有被國研所錄用，被突然響起的電話鈴打斷。

  她擡了眼沈瑜川後，掏出手機。

  是一串陌生號碼。

  剛按下接聽鍵，進度條迸發出綠光，快速前進，停在了50%。

  聞念瞬間心如擂鼓，嚇得差點把手機扔了，踉踉蹌蹌地擡手到耳邊：「...喂，請問您是？」

  「您好，請問是聞念小姐嗎？我是負責本次國家科學研究院物理研究所寒假實習生招聘的HR，恭喜您成功通過此次招聘考核，成為國研所的一員，請問現在是否方便跟您核對一下相關信息？」

  聞念：「？」

  她明明是第十六名，這麼簡單的兩個阿拉伯數字，不可能看錯，怎麼會被錄取？

  「對，我是聞念，不過你們可能找錯人了。」

  「請稍等。」

  停頓的片刻，聞念擡眸，恰好撞上沈瑜川的視線，又匆忙收回目光。

  「請問您是否就讀於宜江大學大二物理系，本次考號為101625？」

  「......」

  「是。」

  「那就不會有錯，這邊確實有您的入職通知。」

  聞念心中閃過一百個問號，她看了沈瑜川，猶豫片刻，還是直接說了出來：「可是我今天下午看過排名，是第十六，所以你們真的找錯人了。」

  她的視線一直落在腳尖，說完後，卻清晰地感受到頭頂落下的灼熱目光。

  過了會，她已經準備掛掉電話，那頭又傳來聲音。

  「是這樣的聞念小姐，我剛才跟同事核對了一下，由於第十五名的管小琴同學自願放棄名額，所以這個位置順沿到第十六名，也就是您。」

  聞念倏然睜大雙眼，連呼吸都凝滯了。

  「如果您這邊願意加入國研所的話，我們可以開始下一步流程了。」

  耳邊聲音逐漸變輕，輕到只能聽見的自己的心跳聲。

  好一會兒，電話那頭開始喊她的名字，才把她從震驚中拉回來。

  「...好。」聞念聲線有些微顫，「麻煩進入下一步流程吧。」

  核對完所有信息，聞念自然而然也知道了沈瑜川說的關於「駐地合作公寓」這件事。

  掛斷電話，面對沈瑜川詢問的視線，她一時不知怎麼開口。

  余光中，忽然出現一道身影。

  聞念幾乎是頃刻轉頭，喊住了她：「小琴。」

  管小琴腳步頓住，循聲望去，握著帆布包肩帶的手下意識收緊。

  她假裝沒有聽到，於是若無其事地繼續朝前走，然而剛走兩步，又停了下來。

  再躲，又能躲到哪裡去呢？

  片刻後，她調轉方向，朝聲音的方向走。

  兩人離得不遠，十幾步路的距離，聞念就這樣目光複雜地看著她，一點點朝自己靠近。

  怪不得，進度條會突然前進。

  她眸光閃動，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逃不過命運之手，無論再怎麼斡旋，結果都一樣。

  聞念率先開口：「為什麼，要放棄？」

  沈瑜川的目光一直落在聞念身上，雖然她沒有直接告訴他，但從電話內容里，也能猜到一二。

  她一開始應該沒有被錄用，但因為發生了什麼事，又被錄用了。

  管小琴因為經常在地里幫父母勞作，皮膚黝黑，個子又比聞念矮，所以只能微微擡頭跟她對視。

  「沒有很特殊的理由，就是突然不喜歡物理了。」

  聞念聲音有些急：「可你明明說了，國研所是你給自己的最後機會，你怎麼能說話不算數呢？」

  管小琴低眸，遮住眼底的水光。

  沉默半晌，她緩緩開口：「聞念，是我不夠幸運，沒能擁有它。」

  「就這樣吧，祝你在國研所一切順利。」

  管小琴欲轉身離開，被聞念一把拉住。

  「我不信。明明前幾天你還很高興，暢想未來的研究方向，如今你好不容易通過重重選拔，拿到了屬於你的機會，怎麼會突然想放棄？」

  「這難道不是你的夢想嗎？」

  管小琴倏然擡眸，眼眶已然泛紅：「這個機會......真的屬於我嗎？」

  兩人說話的動靜因來過路人的視線，聞念卻全然不覺。

  她剛想開口，嘴唇張合間，忽然意識到什麼。

  「是蔣初曼？」

  「是她告訴你了什麼對不對？你別信她說的話。」

  管小琴把聞念的手從胳膊上拿下來，聲音已經帶上哭腔。

  「聞念，我已經欠你太多。如果知道你為了我而放棄國研所的機會，還是無動於衷的話，我管小琴真的配不上你的善良。」

  「況且，夢想本身已經很沉重了，我不想讓它再戴上枷鎖。」

  「五百塊錢尚且能把我壓塌，有些饋贈，我還不起。」

  冬夜的風如此刺骨，颳得聞念每一寸皮膚生疼。

  她聲音哽咽，問：「那你之後怎麼辦，真要退學嗎？」

  管小琴搖頭。

  「每個專業都有轉專業名額，今年醫學部那邊我剛好符合條件，轉過去從大一下開始上，相當於留一級，我的家庭情況和高考成績可以拿到不少獎學金，所以學費不用再擔心，會比學物理稍微輕鬆些。」

  聞念抿唇，久久沒有回應。這對管小琴來說的確是最「合適」，也是當下最優的選擇，然而聞念還是替她不甘心：「可你的夢想......」

  管小琴露出一絲苦笑。

  「如果你在十六歲的時候問我，你的夢想是什麼。我會說我要站在物理學頂端，感受宇宙最深處的秘密，推動停滯不前許久的基礎物理向前邁步。」

  「但20歲的我，已經放棄了這個念頭。」

  「聞念，我沒得選。」

  ......

  管小琴離去的背影已經消失在眼前，聞念心中的餘震卻始終未能平息。

  回過神，她鼻子被凍得有些發僵，下意識動了下，再擡眼時，撞進沈瑜川的視線。

  她有許多事情想說，也有許多話想要得到回應。

  「沈瑜川，你一會有事嗎？」

  「怎麼了？」

  「想借你一個晚上，陪我聊會天。」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