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長河

  時間長河

  通過國研所第一輪筆試明明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這意味著離任務完成又近了一步，可聞念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晚上，她輾轉反側，忽然聽見宿舍陽台門被推開。

  遮光簾拉開一道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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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小琴正蹲在外面打電話。

  聞念的床鋪靠著陽台，簡單的推拉門隔音並不是很好，能隱約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音。

  「嗯，還有第二輪，如果沒過我就去找輔導員提這件事，估計手續一個月能辦下來。」

  「就是...突然想通了，我不論怎麼努力都追不上別人，那就不追了吧，也算是放過自己。」

  「我舍友她很厲害，從入學開始成績就名列前茅，我的機會很小，所以沒抱太大希望。」

  「......」

  聞念躺在床上，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傳進耳朵，半猜半蒙，也能知道管小琴說的是什麼，整個人也越發清醒。

  她睜眼呆呆地望著頂篷。

  半晌後，耳邊窸窣的說話聲停止，陽台門打開又被關上，床鋪輕輕搖晃，最終寢室內再次歸於平靜。

  這一晚。

  直到鳥鳴聲漸漸響起，聞念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

  國研所會根據兩次成績的權重加和算出一個新的排名，前十五即可拿到寒假實習錄用通知。

  這意味著，如果第一輪考試排名靠前，哪怕第二輪出現失誤掉出十五名，但兩次成績加和還在前十五的話，也可以被錄用。

  聞念根據第一輪的排名和官網給出的成績計算公式，大概算出，要確保進入國研所，她在這輪考試中必須達到一個較高的分數。

  這個結果讓她心頭一緊。

  意味著，聞念這次必須完全依靠067，不能再鋌而走險。

  這100個晉級人中，其他學校多則有四五個人，少則只剩一個獨苗，只有宜江大學占了將近二十個人。

  但除了他們四個，其他人都比較靠後。

  除非有人第二輪撞狗屎運超過沈瑜川考了第一，今年宜江大學的三個名額，大概率就是他們四個中的三個。

  第二輪筆試的前一天晚上，聞念躲在小花園裡，靠著柱子發呆。

  聞念初剛到這個地方時，偶然發現了這個角落。新建的花園更方便美觀，這裡漸漸變得鮮有人至。

  來著來著，竟成了她的秘密根據地。

  「如果因為我作弊擠掉管小琴的名額，會不會對她不公平？這明明是她最後的希望。」

  自從成績公布後，聞念就一直被這個問題纏繞，直到現在還沒能掙脫。

  那時她開玩笑，說方明誠和沈瑜川萬一失利，她倆很有可能一起被錄用。

  可任誰聽，都覺得不可能，畢竟他倆第一輪第一第二，容錯率本來就高，根本不可能輕易被淘汰。

  【所以第二輪，你想自己寫？】

  聞念沒說話。

  【雖然接下來的話你可能不想聽，但我必須要說。如果第二輪完全靠你自己，能進入國研所的概率幾乎為零。】

  就算067不提醒，聞念也知道。

  如果第一輪的最後一題按照聞念的水平寫，她的成績最多能排到三四十名。

  哪怕她第二輪正常發揮，兩輪的加和成績也不可能是前十五。

  目前擺在聞念面前的就兩條路。

  要麼，藉助067的力量順利進入國研所，但管小琴會因此而退學。

  要麼，公平競爭，但幾乎等同於放棄進入國研所的機會。

  「我最大的錯誤，就是在這裡，跟身邊人產生了情感上的羈絆。」聞念聲音低落，「如果一開始，我就是個薄情寡義的人該多好，就不用被一些所謂的正義感絆住腳步了。」

  【如果你是個薄情寡義的人，你就不會來到這個世界。】

  聞念倏地笑了聲：「這話好耳熟，像是之前我用來反駁你才說的。」

  【後來我覺得很有道理。】

  聞念已經記不得什麼時候第一次萌生出，如果她真實存在於這個世界該多好的想法。

  世界欣欣向榮，大家都在滿懷期望地建設、奔赴無限可能的未來。

  她有朋友，有家人，有對於物理學的小追求，還有...沈瑜川。

  關於未來的記憶太過空白，這個世界又是那麼的熟悉，身邊的每一個人鮮活又具體。

  她每每和她們多說一句話，仿佛就多融入這個世界一分。

  直到觸及，每個人心中都會有的自私和貪慾。

  空白的未來對聞念的牽引越發渺小，她就越發想要為現在而活。

  回過神後，聞念嚇了一跳。

  人之所以複雜，是因為由不同的性格構建，一者少了，另一者就會浮出水面。

  所以聞念才會為了正義和責任放棄自己的私慾，也會因為同樣的理由，不願意看到管小琴因自己而退學。

  然而同樣的正義和責任，竟然指向了完全相悖的結果。

  她苦笑著。

  「我雖然是被派來改變命運，但我好像一直在被命運推著走。」

  這也是她在完成任務中總是失去方向的原因。

  「明明我的任務是要殺掉沈瑜川，但我在快要成功的時候，進度條忽然倒退，緊接著，就讓我發現毀滅世界的可能另有其人。」

  「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進度條會突然跳出來，給我一個似是而非的指引，再到後來，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了，只是一味的跟著進度條的變化而變化。」

  「如果不是你這個來自未來世界的高科技一直提醒我，267年後的世界是真實存在的，我真的會懷疑這任務的真實性。」

  【我能明白你現在的苦惱。但我想說的是，跟著進度條的方向走，一定不會有錯。】

  「我知道。」聞念說。

  風又安靜地吹了一陣。

  【明天，你會讓我替你答題的，對嗎？】

  -

  12月15號。

  國研所第二輪筆試如期而至，三個小時後，今年寒假加入國研所的十五個人將塵埃落定。

  考場上，聞念和其他人一樣，伏案專注於眼前的試卷，一刻都不得停歇。

  067的機械音縈繞在耳邊。

  更高維度的智慧在水面上輕輕一點，就呈現出無比順暢的思路和完美的邏輯，也讓聞念在黑白之間如魚得水。

  一切都很順利，聞念的心情卻沒有半點起伏。

  就好像信仰被信仰本身打破，理想被理想本身碾碎，所有的情緒，都被搓磨至褪色。

  她跟隨著067的聲音機械般的在題紙上遊走。

  思緒不知道飄到哪去，甚至不知道筆下寫的是什麼，只能辨別出每個獨立的字。

  她已經持續不斷的在紙上寫了一個多小時，脖子有些僵硬發酸，但聞念始終不敢擡頭。

  因為管小琴就在斜前方。

  她稍微擡高視角，就能看見她。

  【要不先歇一會兒，時間完全來得及。】

  「不了。」她低聲回道。

  電子屏幕上，阿拉伯數字的時間安靜變換，可聞念仿佛聽見流逝的滴答聲在耳邊規律跳動。

  寫至最後一題收尾的時候。

  聞念的額頭上已經鋪滿一層薄汗。

  密密麻麻的字體在試卷顯現，仿佛許多個小人熙攘推搡，在無聲中將管小琴擠出夢想的軌道。

  筆尖墨跡稍微卡頓，留下斷續的線條。

  聞念終於被打斷，試圖重新描圖把筆畫接上。

  然而就這一刻，筆尖停頓在紙面上，遲遲沒有落下。

  或許，這是命運給她的選擇。

  -

  走出考場，聞念藉口有事沒有跟管小琴一起，然而剛下一層樓，就在樓梯口遇見了沈瑜川。

  他幾乎是一眼看出了聞念的臉色不對，微微皺眉，在她即將要與自己擦肩而過的時候，把她拽了回來：「怎麼回事，沒發揮好？」

  聞念現在不想跟任何人說話，語氣淡到極點：「...我想自己一個人待會兒，你別跟著了。」

  話音落下，沈瑜川的手掌微微一僵，轉而鬆開了她的手臂。

  聞念擡腳走下台階，越來越快地消失在沈瑜川的視線中。

  067可以聽到聞念的說話聲，於是問。

  【你聽起來不是很高興。剛才的筆試不是完成的很順利嗎？是還在為管小琴惋惜嗎？】

  聞念走到一處無人的拐角。

  還未開口說話，嘴角不受控制地下垂。

  她語氣哽咽，略顯艱難地開口：「出事了，任務進度倒退了20%。」

  空寂幾乎有一瞬的凝滯。

  似乎是過了很久，聞念才聽到067十分嚴肅正經的聲音。

  【剛才發生了什麼？】

  聞念靠著牆壁，有些站不住。

  過了會兒，才有些顫抖地說：「剛才...剛才我最後一題，沒有按照你說的寫完。」

  話音落下，是良久的沉默。

  在聞念以為會迎來067訓斥的時候，它卻始終沒有出聲。

  過了會，聞念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在陳述自己的所做的事情，連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我是真的不忍心，看管小琴因為我而退學，所以我故意沒有把最後一題寫完。」

  正當她想要繼續說話時，被身後突然傳出的聲音打斷。

  蔣初曼緩緩走向台階，與拐角處的聞念視線交錯。

  聞念的心瞬間沉了下來，她不知道蔣初曼聽到了多少，剛剛她好像說了關於任務進度的話。

  蔣初曼微微挑眉，戲謔道：「你居然真的為了管小琴那個沒天賦的豬腦子，放棄進國研所啊？」

  「沒想到這場好戲，還真是讓我看上了。」

  聞念對她的諷刺沒太在意，她現在只想知道蔣初曼聽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