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川

2024-09-15 09:23:03 作者: 南北喬木

  尾巴·川

  酒店門口。

  

  積水已經沒過門廊台階,然而暴雨還在持續。安保人員在緊鑼密鼓地組織搭建沙袋,防止雨水漫進大廳。

  聞念回到房間的時候,落湯雞這個詞已經不足以形容她的狼狽。

  白色毛衣被雨水浸濕,冰涼地貼在皮膚上,帶著十一月的寒氣侵入四肢百骸。

  她打開背包,本想掏出手機查看這突如其來的暴雨有沒有影響到晚上的高鐵。

  手往裡一摸,整個人動作僵住。

  包里蓄積了一層雨水,手機不知道被泡了多久。

  「太倒霉了吧......」

  聞念看著怎麼點依舊是黑屏的手機,被抽空了最後一絲力氣,語氣絕望。

  她站在桌前保持靜止地姿勢呆呆站著,大腦一片空白,想不出該從何處入手。

  髮絲上的水珠順著臉頰滴落在桌面,濕透的衣服越發冰涼。

  聞念決定先洗個澡。

  進浴室前,她把手機擦乾,放在打開的吹風機旁,希望這辦法能有用。

  半晌。

  浴室的水聲停止,聞念裹著頭髮走到窗邊。

  雨依舊沒停。

  涌動的水流順著道路蜿蜒沖刷而下,帶著不知道從哪飄來的自行車和樹枝,甚至還有幾輛車已經在水中熄火。

  喪失了手機帶來的安全感,聞念心裡十分不踏實,跳動的心臟時不時漏一拍。

  「067,你能聯網嗎?」

  【不能。】

  這答案沒有讓聞念更失望,因為她現在的心情已經跌落谷底,沒有再下降的餘地了。

  關掉一直工作的吹風機,手機還是沒有任何響應。

  這雨勢,別說修手機了,連門都沒辦法出。

  在一片沉悶低迷的情緒中,聞念垂頭喪氣地吹乾頭髮,把濕淋淋的毛衣擰乾掛起。

  看了眼牆上的時鐘。

  車肯定是趕不上了,還要下樓續房。

  省聯賽的結束時間是下午四點,聞念提前把這間房續到了晚上六點半,可現在,她可能要等到雨停,才能考慮怎麼買明天回江市的車票。

  翻遍整個背包,她發現又遇到了一個麻煩——沒有足夠的現金。

  聞念看著桌子上的七十八塊零錢陷入沉思。

  好一會兒,實在沒辦法,她把這些錢揣進兜里,硬著頭皮去了前台。

  她說了自己的情況,問能不能先住一晚,等到雨停她再想辦法把錢補上。

  前台說他沒有權限做這個決定,於是又打電話給經理。

  經理剛才一直在門外做防水措施,過來的時候頭髮和身上都是濕的。

  他讓前台查了聞念這間房的後續入住情況,還沒有被人預定。

  聞念站在一邊,心裡沒底,她是真害怕自己今晚被掃地出門。

  估計是這經理看出了聞念的緊張,笑了下,說話的語氣十分和緩:「看這雨勢,短時間內應該沒人會入住,房間空著也是空著,你就先住著,不用擔心,等雨停了再說其他的。」

  聞念瞬間鬆了口氣,整個人站姿都舒展不少。

  和經理道過謝,她問:「榆市往年下過這麼大的雨嗎?」

  經理搖搖頭,回憶道:「我是土生土長的榆市人,四十多年都見過這麼大的雨,也不知道今年是怎麼回事。」

  聞念本來還想問大概什麼時候雨能停,但本地人都沒見過這陣仗,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

  經理望著門外,很不樂觀地搖頭,低聲:「要是這雨停不下來,估計要成災。」

  -

  聶杉剛從家回來,在校門口下了車。

  她看著手機,眉頭緊皺:「怎麼這人電話不接,消息也不回呢......」

  聶杉跟聞念約好了晚上要一起吃飯。

  榆市就在隔壁,聞念五點半的高鐵,高鐵站到學校也不算太遠,路上就算堵車,現在也該到學校了。

  更奇怪的是,聶杉四點零一發給她慶祝聯賽完美收官的消息,到現在也沒回。

  她的一顆心瞬間揪起來。

  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都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後,越發不安,連打電話按鍵的手都有些顫抖。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

  聶杉剛準備收起手機,看見不遠處走來個熟悉的身影。

  她攔住馬上和她擦肩而過的人,忙不擇路地問:「沈瑜川,聞念下午有聯繫你嗎?」

  已經下定決心把「聞念」這兩個字從生活里刪除掉的沈瑜川,時隔一天再次聽見這個名字,內心波動幾許,但他的表情卻仍然保持著冷淡。

  「沒有。」他簡短地回答。

  見沈瑜川要走,聶杉顧不上多想,再次攔住他。

  眼神中充滿了焦急:「她今天去榆市參加省聯賽,進考場以後我就聯繫不到她,本來這個時間她應該已經回來,但信息不回,打電話也不接......」

  沈瑜川目光微變,面色依舊平靜。

  他剛掏出手機,屏幕上方彈出一條新聞。

  「突發!榆市罕見特大暴雨,部分房屋被毀,數百人被困地鐵......」

  聶杉在自己手機上搜索出榆市的相關新聞,圖片視頻中被暴雨沖刷過街道的簡直是滿目瘡痍。

  怪不得今天的天一直陰陰沉沉,估計是被波及到了。

  「完了完了完了,聞念不會被困了吧,這可怎麼辦,我們要報警嗎?但是現在報警會受理嗎,畢竟也不知道她目前是什麼狀況......」

  「她參加的哪個省聯賽?」沈瑜川打斷。

  他冷靜的語氣讓聶杉懸起的心稍微舒坦了點,回憶到:「好像是青年什麼朝陽什麼省物理聯賽,具體叫什麼,我要翻一下聊天記錄。」

  沈瑜川:「不用,我知道了。」

  聶杉真想給他豎個大拇指,一句話比定海神針都管用。

  沈瑜川找到了省聯賽的比賽地點,然而網絡上搜索到的圖片不樂觀。

  比賽場館地勢較低,水已經淹進室內,但好在沒有通報人員傷亡。

  「這怎麼辦?」聶杉連忙問。

  「她住的哪家酒店?」

  聶杉被難住:「當時她挑了兩家酒店,還讓我幫她決定,但後來她定的哪家我還真不知道。」

  「還記得酒店名字嗎?」

  「我有聊天記錄。」

  沈瑜川看了這兩家酒店的地理位置,距離比賽地點不遠,但好在地勢稍高,情況會比場館好些。

  沈瑜川把手機還給聶杉,又拿出自己的手機,邊輸入號碼邊說:「她有可能會回酒店,可以打電話先問問情況,我現在打的是聊天記錄上面那家,你打下面的。」

  聶杉見沈瑜川已經快手機號輸完,來不及感嘆他的記憶里和執行力,忙不疊地找出第二家酒店的號碼,跟上他的節奏。

  沈瑜川已經在跟前台說話,聶杉剛剛撥過去。

  她這邊還沒接通,沈瑜川放下手機,朝她搖頭:「不是這家。」

  又響了好幾下,聶杉這通電話終於被接起。

  她打開免提。

  聶杉:「您好,請問你們酒店有沒有位叫聞念的女生入住?情況十分緊急,我們從中午開始就聯繫不上她了。」

  「請問您怎麼稱呼?」

  「聶杉。」

  「好的聶小姐,請稍等。」

  「這邊查詢到了聞念女士的入住信息,考慮到特大暴雨的緊急情況,我們可以幫你轉接她房間電話,請問需要嗎?」

  聶杉十分驚喜地看向沈瑜川,即使對面看不見,她還是重重點了幾下頭:「需要需要,謝謝,麻煩了。」

  聞念房間的電話鈴響起的時候,她正蜷縮在床頭愣愣地盯著滿屏飄雪花的電視。

  整個人的心情低落到,連唯一能跟她說話的067都不想理。

  她雙手抱著膝蓋,慢慢轉頭看向床頭,騰出一隻手去拿聽筒。

  「餵。」她聲音有氣無力。

  對面鏗鏘有力,和她截然不同的聲音從聽筒衝出來。

  「聞念!!終於找到你了,我是聶杉。」

  聞念先是呆了幾秒,鼻子猛地一酸,眼淚模糊視線。

  「聶杉嗚嗚嗚,你,怎麼是你嗚嗚嗚......」

  「你現在還好嗎,為什麼打電話不接呢?」

  聞念吸著鼻子,像是被關進地下室,十天半個月沒跟人說話似的,一股腦的把委屈全都傾瀉出來。

  「我很好。」她抽噎,「就是從場館走到酒店被淋成了落湯雞,最喜歡的白毛衣直接被泥水灌成了灰毛衣,回來之後發現手機在包里被水泡了,用吹風機吹了十幾分鐘還是沒辦法開機,兜里又沒有現金,大堂經理看我可憐才讓我繼續住,想在房間看電視沒信號,外面還下著雨,酒店廚房沒辦法正常工作,點不成外賣,我現在肚子餓的咕咕叫......」

  「而且一個人在這,好無助,好害怕。」

  聶杉根本插不上話,心裡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只能無奈地看著沈瑜川。

  開著免提,他也一個字不落聽見了。

  可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能用「情緒」倆字來形容的表情。

  聞念又念叨幾分鐘,終於肯停下。

  聶杉覺得她肯定是憋壞了。沒手機沒電視,困在房間裡不能出去,甚至什麼時候雨能停都不知道。擱在她身上,可能更崩潰。

  聶杉用眼神示意沈瑜川:不說兩句?

  見沈瑜川沒這個意思,聶杉就接過話頭。

  「你現在就安心在房間呆著等雨停,不用擔心太多,我一會聯繫你們前台,先把房費交上,之後你記下我電話,有什麼事或者無聊了都可以打給我。」

  聶杉話音落下,聽筒那邊傳來一聲軟綿綿的「好」。

  那委屈的聲音,聽得她一個女生心都酥了,但是再擡眼看沈瑜川,跟沒事兒人一樣。

  怪不得趙勁說他是呆木頭,之前覺得誇張,現在看來怕是收斂了。

  掛斷後,聶杉冷眼看著沈瑜川:「剛才怎麼不安慰一下她?」

  「沒必要。」

  沈瑜川說完,轉身離開。

  「什麼叫沒必要?」聶杉在後面喊住他。

  沈瑜川繼續往前走,仿佛不會為任何人而停留,就這樣,慢慢消失在她的視野。

  聶杉氣笑了。

  本來還想感謝一下他,要不是沈瑜川幫忙,憑她的腦子不會這麼快聯繫上聞念。

  可現在,去他大爺的吧。

  馬上入冬,天黑得早。

  沈瑜川一路走到宿舍門口,路邊的燈已經被點亮。

  他腳步即將邁上台階,忽然頓住。

  剛剛電話里她的聲音又在腦海中響起。

  聞念說,她一個人很無助,很害怕。

  沈瑜川就這樣不上不下的站在宿舍樓外,吸引來過路人的回頭,也只當沒看見。

  十一月的風有些寒,吹動外套衣領,順著縫隙鑽進脖子裡,他卻全然不覺。

  片刻後,打開手機。

  開始瀏覽去榆市的車票。

  讓她苦惱的事,就再做最後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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