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念

2024-09-15 09:22:53 作者: 南北喬木

  尾巴·念

  

  周六上午成績公布,宜江大學不負眾望,蟬聯第一。

  京大第二,第三是南州大學。

  四捨五入算是南州人的聞念,看到自己「父母」任教的南州大學也得了獎,居然有種與有榮焉的喜悅。

  領獎台上,四人一組學校為單位,正在合照。

  拍照結束後,十幾個人又開始商量獎金怎麼花。

  今年賽後出遊的地點是京大這邊人選的,說是古建湖那邊的新概念露營最近很火。

  傳統露營一般就是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搭帳篷,這個新概念露營,住的是房車。

  一來住宿體驗比帳篷要高,再加上價格也不算貴得離譜,聽起來又很高大上,所以剛推出就吸引了很多人。

  本來預定了十二輛房車,但方明誠拍完照就消失了,到現在還沒來。

  一群人裡面只有李盛鑫和沈瑜川有方明誠的微信號,李盛鑫不想搭理方明誠。

  按他的話來說,就是他們那個圈子對私生子都十分嗤之以鼻,所以不想跟他有過多的交流。

  他們這些人不知道沈瑜川和方明誠之間的事,於是就讓沈瑜川給他發消息。

  沈瑜川倒也沒表現出什麼不悅,一如既往神色淡淡,問方明誠什麼時候到。

  結果好一會兒,對面才回過來三個字:不去了。

  這事兒正和李盛鑫的意,其他人跟方明誠也不熟,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於是沒過多久,大家就開始圍一塊兒喝酒吹水。

  雖然說是露營,但其實房車區域後面就是服務站,裡面有洗手間淋浴室和熱水之類的,專門為了給不適應野外生活,但想體驗露營的人準備,也是新概念露營的其中一個賣點。

  一開始從服務站搬過來了十二把椅子。

  因為少了個人,所以空出一把。

  聞念還跟沈瑜川鬧彆扭,不想跟他坐一塊。於是,混進了有空椅子的南州大學這邊。

  跟沈瑜川是最遠的對角線。

  她一直和南州大學的這四個人聊天,漸漸熟絡。

  「真的嗎?你們倆都上過我媽的課?」聞念驚奇地偏頭看向旁邊的一男一女。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說話時,余光中對面總有道視線落在她臉上,但聞念懶得去探究,所以根本沒擡頭看。

  「對,大一的時候,趙老師上課可有意思了。」

  不知道聊到什麼話題,其中一個女生忽然湊近,小聲問聞念:「那個沈瑜川是你男朋友嗎?」

  聞念嘴裡的酒還沒咽下去,慌亂中差點兒嗆著,連忙擺手。

  「不是不是。」

  那女生點頭:「也是,他看起來就不好追,肯定有很多女生喜歡他。不過你可以試試啊,畢竟近水樓台先得月,你倆平常交流肯定比別人多。」

  聞念說:「追他?還是算了吧。」

  「你不喜歡他?」

  「我跟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從哪個角度來說,她都不能喜歡沈瑜川。因為不論在這裡待多久,她總歸要離開。

  「性格不合?」

  聞念不想解釋太多,只好敷衍過去:「......差不多吧。」

  那女生微微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說:「我要是你,管他性格合不合,就直接睡了他,反正不虧。」

  聞念:「?」

  ......

  一整晚,聞念都沒搭理沈瑜川。

  哪怕是他去服務站的洗手間,和她的座位擦肩而過,聞念也沒看他。

  沈瑜川就算再遲鈍,也能知道,聞念生他氣了。

  晚上活動結束,大家各自散去。

  房車裡,溫度正好。

  沈瑜川對於平時睡眠這件事關注並不是很多。

  有時做物理實驗或推演比較投入,晝夜顛倒和熬通宵都是常有的事,但他從來沒有失眠的困擾,洗漱完躺在床上很快就能入睡,差不多六個小時,就能把電量充滿。

  這很符合他對高效率的追求。

  睡眠作為恢復精力的手段,也是一樣的高效率。

  可今天晚上,他卻遲遲沒能入睡。

  房車內的昏暗將他的身影包裹,沈瑜川從從床上坐起,黑色短髮稍顯凌亂,幾縷髮絲在他起身時輕輕拂過車頂。

  生活節奏被打亂,沈瑜川的眼裡情緒算不上好,目光所及之處,仿佛瞬間被凍成冰塊。

  跟女生道歉這事,他實在半點經驗都沒。

  思來想去,還是給師浩辰打了個電話。

  -

  聞念今天累壞了。

  沾著枕頭沒兩分鐘就進入夢鄉。

  房車的小窗戶開著一條小縫,紗窗擋著,清涼的夜風微弱吹拂到枕邊,十分舒適。

  聞念甚至覺得自己睡的不是硬硬的小窄床,而是一米八大床。

  朦朧間,她好像聽到有敲門聲。

  緩緩掀開眼皮,走到門前,打開一盞昏黃小燈。

  她拉開門,清新的空氣捲來一陣草木香。

  聞念眨眨眼:「沈瑜川?」

  他「嗯」了一聲。

  「你冷不冷啊,穿個短袖。」聞念問。

  十月中旬的晚上,涼氣還是挺盛的。

  沈瑜川走近一步,輕輕搖頭,暗示道:「外面冷,裡面不冷。」

  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消失,沈瑜川的氣息如潮水般撲面而來,聞念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的炙熱。

  她臉頰微微泛紅,低頭看了看自己,突然發現她穿著睡衣,連內/衣都沒穿。

  逼仄環境內,她幾乎和沈瑜川的胸膛相貼。

  聞念心跳如鼓,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她輕輕閉上眼睛,感覺到沈瑜川的氣息越來越近。

  一股顫/栗酥麻的感覺從腳底湧上全身,聞念的腿一軟,幾乎站立不住。下一秒,腰間被穩穩托住,她落進沈瑜川的懷裡。

  昏暗中,唇邊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像是一陣柔軟的羽毛輕輕拂過。

  毫無預兆的,沈瑜川的唇便覆蓋了上來。

  唇齒深/入交纏,碰撞如同電流般刺激著她的每一個神經,聞念仿佛漂浮在雲端,身體輕盈濕/濡。

  又真實又虛假。

  沈瑜川的手掌輕柔地在她背後遊走,將她的理智一點點融化,留下整片空白。

  他的吻從她的唇邊游移到耳畔,輕輕啃咬著她的耳垂,低沉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渴望:「念念,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聞念輕輕顫抖著,雙手緊緊抓住他赤/裸的肩頭,白皙柔軟的手指正好覆蓋住他右肩的一顆痣。

  她微微擡眼,迎上了雙深邃如夜的眼眸。

  她快要力竭。

  忽然耳邊傳來陣噪音,仿佛一陣涼風拂過,帶走了所有的夢幻和溫暖。

  聞念的眼睛猛然睜開,眼前是低矮的車頂。

  她的心跳如鼓聲般急促,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靜謐,只有她一人的呼吸聲在耳邊迴蕩。

  聞念腦袋「咯嘣」一聲連上信號,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原來是個夢。

  她夢見了什麼?

  沈瑜川。

  她和沈瑜川....

  啊啊啊!!!

  聞念把自己摔回床上,頭卷進被子裡,兩條腿兒跟魚尾巴似的來回蹬。

  為什麼會這樣。

  她不理解,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不僅那麼真實,而且她在夢裡絲毫沒有要反抗的意思,還十分享受。

  完了。

  以後怎麼面對他?

  就在這時,敲門的「砰砰」聲再次響起。

  聞念嚇得一激靈。

  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好疼,不是夢。

  她打開床頭燈,走下床,開門。

  沈瑜川站在門外。

  「我——」

  眼前畫面和夢中重疊,聞念倒抽一口涼氣。

  「啪。」

  門被無情地關上。

  房車外,有片落葉從枝頭掉落,在空中打了個旋兒,落在沈瑜川腳邊。

  他沒說完的話,隨著切斷的視線,全部消散在風裡。

  他不理解。

  怎麼能氣成這樣?

  房車內,聞念把自己從上到下看了一百遍,確認衣服完整,內/衣穿好,甚至把襪子都套上了。

  深呼吸,冷靜良久。

  這才再次把門打開。

  沈瑜川沒在門口。

  聞念視線稍偏,他正坐在房車窗戶下的小凳子上。

  沈瑜川本打算待一會兒就走,沒想過她還會再出來。

  兩人視線在空中相撞。

  聞念極其不自然的撇開眼,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

  不知道是剛才夢境的原因,還是她給自己捂得太嚴實,身體逐漸開始升溫,渾身發燙。

  聞念不著痕跡地把凳子挪遠了點。

  「大半夜的,你來幹什麼?」

  沈瑜川睡不著,想著過來看一眼。

  如果她睡了,就明天再說,如果沒睡,就今晚道歉。

  過來後,她房車裡的燈確實還開著,裡面還有窸窸窣窣的響動,聽起來像是在床上跳舞。

  這才敲了門。

  沈瑜川拿出手機,沒說話,而是遞給她一隻耳機。

  聞念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來。

  耳機線在兩人之間松松垮垮地垂著,長度剛好夠用。

  聞念看沈瑜川在屏幕上點了幾下,耳機里開始緩緩播放歌曲。

  樂曲空曠靜謐,仿佛從遙遠的夜空傳來,帶著宇宙的回聲。

  天空漆黑一片,卻好像能看見無垠的銀河交相輝映。

  此刻宇宙的脈動和心跳連接,仿佛被溫柔地包裹在造物者的懷抱中。

  清風明月中,兩人安靜地聽完了一首歌。

  最後一個樂符息止。

  聞念的心情都變好了許多。

  「這是什麼意思?」她問。

  沈瑜川把耳機收起來,才緩緩開口,語氣平靜。

  「高一的時候,我爸媽離婚第三年,也是我爸脾氣最暴躁易怒的時候。」

  「我的手機被他摔壞了再買,買了又摔。後來我聽當時的同桌說,學校附近電子城裡的東西質量好,從五樓扔下去都不會壞,我就去買了個二手的MP3,專門用來聽歌。」

  微風帶動樹葉沙沙作響,聞念雙手撐在膝蓋上,聽得很認真。

  「當時裡面的歌曲沒刪乾淨,只不過歌單列表里的歌名都是12345這種阿拉伯數字。」

  「這首歌就是那個3。」

  「第一次聽到這首歌后,我從早晨起床開始單曲循環,一直到晚上睡著。每次和我爸吵完架、打完架,或者心情莫名煩躁、生氣時,我都會聽這首歌。」

  「它仿佛成為了我的鎮定劑。」

  「到現在,這首歌的歌名我都不知道叫什麼,也沒有刻意去找過。但每次換手機,第一件事就是把這首歌拷貝過來——」

  「沈瑜川。」

  聞念忽然打斷他的話。

  身體向前靠近,用視線描摹他此刻的表情。

  她眼角微微下彎,聲音很輕。

  「你是在跟我道歉嗎?」

  沈瑜川目光落在聞念身上。

  夜色下,黑色的長髮如瀑布般垂落在肩頭,映襯得她膚色如雪。

  看著他的眼睛明亮澄澈,像是藏著一整片星空。

  喉結上下滾動,他艱難地擠出一個字:「嗯。」

  他之前給師浩辰打電話尋求幫助。

  師浩辰說,可以送花。

  沈瑜川問,野花行不行,這露營的地方好像只允許他找到野花。

  師浩辰嚴詞否認了沈瑜川的想法,說這樣只能火上澆油,但是送什麼花,他也不在知道,只是看電視上都這麼幹。

  後來,師浩辰又忽然想起來看過的一個電視劇,裡面好像是送的茉莉花,因為茉莉代表「莫離」,也就是相濡以沫不分離的意思,女孩兒肯定都喜歡。

  師浩辰還沒說完,沈瑜川就把電話掛了。

  他只是道歉,怎麼就扯到相濡以沫不分離了?

  但沈瑜川沒安慰過人,不知道怎麼讓一個人心情變好。

  他也從未被人安慰過,無從學習這樣的技能。

  除了說一句「對不起」,這首歌,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以讓人心情變好的方法。

  所以他想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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