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爐夜話

2024-09-15 09:11:17 作者: SweetTKY

  圍爐夜話

  「你這總不理我叫個什麼事?」

  林瑔連眼皮都沒掀一下,任蘇珏說了多半天的好話,也只是扭過身連餘光也不願給他。

  蘇珏無奈,又有些好笑,絞盡腦汁也沒想好還能怎麼認錯。

  

  脂沫與楚知對視一眼,也坐到兩人身邊。

  脂沫抽出林瑔手裡的書卷,笑道:「這東西有那麼好看嗎?怎麼我就看不明白呢?公子別看了,同我們說說話吧。怎麼了,還為著方才那事氣著呢?」

  林瑔冷哼一聲:「誰有閒工夫同他計較那些。」

  蘇珏樂了:「那你為何偏偏不理我?」

  林瑔照舊不理他。

  楚知笑道:「說是不計較,又沒說是何時不計較,如今有這閒工夫,瞧你倆彆扭著也是有意思。」

  蘇珏嘆息:「這攏共才幾個人了?也沒別人看到,你又跟自己過不去什麼?不如這樣,你也給我編上,我出去,整個宮內走一圈,你可能消氣?」

  脂沫拍了下手:「這個好!我那還有幾支珠釵。就算不好叫殿下往外走,在宮裡待一天也好。」

  聞言,林瑔反倒抿著唇扣弄了半晌手指,低聲說了一句:「總歸也是玩鬧來著,莫要拿他再消遣了。」

  幾人笑作一團,嘆還是他心軟。

  再硬氣些,叫脂沫把自己幼時穿的裙子拿出來改改給蘇珏換上出去遛一圈,消了林瑔無端被戲弄的氣。

  正說著話,卻見那個陸侍衛進來了:「總想著忘了什麼,這是那個小圓子公公先前給我的銀子,我買了些東西送過來,還剩了這些,勞煩脂沫姑娘還是這位楚知先生,給他送回去。」

  脂沫連忙起身,道:「陸大人收著吧,我聽那位公公說來著,您在宮外頭還養著群善堂的孩子們。養一個孩子都是不小的花費了,更何況還有那些,何況以後還要勞煩大人照拂,我們也就承了那位公公的情,勞您擔待著。」

  陸引猶豫著:「這……」

  「不如這樣。」楚知起身上前,「我寫了字抄了書陸大人拿出宮去賣時,到東大街的李氏書齋去賣,那裡的價錢要高上許多,只是跑得遠些,我賣出去的東西分大人兩成,就當是給大人的辛苦錢。我這成日裡還要吃藥,總要勞煩大人到處跑騰的。」

  陸引又猶豫半晌,想了想善堂里的那些個孩子,最終還是沒把銀子退回去:「那就多謝先生了。」

  「哪裡,本就是我們叨擾了陸大人。」

  送走了那位陸大人,眾人才重新落座。

  脂沫忽然想起來什麼,突然跑到門口觀望一番,也不知在看什麼。

  還沒等三人詢問又很快回來了。

  「怎麼了?」楚知問。

  「沒事兒,我就是看看那個什麼爾瑩在不在,別回頭再亂說話。我剛才聽著她好像出去了,去瞧一眼。」說著,脂沫有些不滿地拍了下蘇珏,「你說你,惹回來這麼個麻煩幹什麼?」

  聞言,林瑔頗有些不解:「與他何干?」

  脂沫道:「這不明擺著的嗎?那小丫頭雖然性子不好,但模樣確實生得不錯。太后娘娘把她從教司坊挑出來為的不就是那張臉,這事兒我可聽得多了,像你們這些王公貴族的子弟,身邊總有那麼幾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美貌丫鬟。那個爾瑩可是太后娘娘的人,若是殿下以後喜歡上她收在了身邊,那還能不向著太后?」

  楚知點點頭,也附和道:「大戶人家常用的手段,孩子身邊放上一個心腹培養感情,若是以後真有什麼心思,便等同於拿捏住了孩子。」

  不過這是最膈應人的法子了,這樣養出來,不知道究竟是養孩子,還是養傀儡。

  聞言,蘇珏頓時覺得毛骨悚然:「別了,我還是躲得她遠些好。她生得好看?怎麼我感覺不出來,我只覺得她往後跟我宮裡先前那個老嬤嬤沒什麼兩樣,還遠不如清塵好看呢。」

  林瑔面無表情地踩了他一腳:「你要是沒得說也不必非得帶上我。」

  「就是,哪有你這麼比較的?」脂沫摩挲著下巴,打量林瑔,「雖然吧,咱小公子生得確實是……秀氣了那麼一點點,那終歸也是不一樣的啊!」

  男孩子幼時都看不出來什麼,覺著秀氣也是常有的事。

  但林瑔不同,似乎有些精緻過了頭。

  一張臉單看哪都挑不出毛病來,但組合在一起便覺得過於凌厲了些。

  右眼眼尾處有一粒極小的淚痣,若不是因著顏色是難見的紅色也未必能看得出來。

  現在給他抱出去說是個女娃娃也是有人信的,只是不知長大了會是一副什麼模樣。

  楚知輕笑道:「公子模樣不像將軍,但這個勁兒卻是十成十的像。都是一副好骨相,皮相卻太薄涼了些,薄情相,卻分明不是個涼薄的性子。」

  蘇珏托著下巴,沒忍住出聲:「為何先生也說他是什麼薄情相,那到底是個什麼?」

  楚知輕笑:「什麼也不是,若真要說起來,也就是第一眼看上去憑容貌判斷一個人好不好相與罷了。就好比誰有一雙桃花眼,別人一眼看上去便說此人必定多情。拿給算命的去瞧面相,也定會得一句,必將是個多結姻緣,風流多情的。薄情相便是一副生性涼薄,不與人多交,一生孤傲不落俗卻坎坷的命,還有這淚痣,算命的便要說生來是個流淚的命,命運多舛總要吃盡苦難……左右不過是些哄人的玩意兒,瞧著公子也不像個要日日流淚的人,聽一聽便罷了。」

  林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擡眼去看蘇珏:「你為何要說也?還有誰說過?」

  蘇珏與林瑔對視一眼,並不搭話,轉而對楚知笑眯眯道:「楚知先生竟然還會看面相,那不如給我看看,我長得是一副什麼相?」

  「誒等會兒!」脂沫連忙叫停,「光聽他說也沒意思啊,說久了也渴得慌。我去端個爐子來,煮上茶,擺點兒點心什麼的,湊合一頓吧。」

  林瑔問:「那爾瑩呢?」

  聞言,脂沫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管她做什麼?一天到晚的處處挑不是,也沒見我煮的東西她少吃了。最好太后別三天兩頭地派人來看她,就叫她成日出去,我也省得管她死活。過來過來,都來幫個忙。」

  那些人雖不敢將炭火全都剋扣光,卻也留下得不多。

  這些碳還是林瑔來了之後才補了些,他們又自己掏銀子弄了些,好賴屋子裡終歸是暖和了。

  楚知打量著蘇珏,有些出神。

  他性子溫吞,說話總是不疾不徐的,沒抱怨過,也沒提過從前如何。

  大概是這幾日沒受凍,也吃著藥,倒沒咳嗽,忍不住就想遠了些:「你……模樣像陛下,可這脾氣秉性,卻是像極了我一位故人。」

  聞言,蘇珏來了興致:「何人?」

  楚知苦笑一聲,道:「前塵往事抹了個乾淨,記得的人也死的死,散的散,未必敢說,那般的人物,最後卻沒人記得,實在是可惜……那位,是陛下從前的伴讀。」

  「伴讀?」蘇珏遲疑了下,問,「我父皇的伴讀,不是林拾將軍嗎?」

  「什麼?」林瑔訝然。

  蘇珏看他一眼,解釋道:「帝王伴讀,縱使不能有實權也能掛個名號領俸祿的,但你在京中可曾聽過如今有這麼一號人?我父皇的這位伴讀連是哪家的人都不知道。朝中大換血,也不是昔日的那些人了。偶有人提起這事也是猜測,興許是你父親,畢竟當年林拾將軍也是在宮裡念書的。」

  「這怎麼可能?」脂沫道,「這個我都知道好不好?皇子伴讀連科舉都不能參加,更別說林拾將軍當年與燕月糾葛數年,那是要握兵權的。」

  林瑔道:「想來也只是猜測,因著也沒人能說出別人來,便也都略過這點了。」

  楚知搖頭:「陛下的伴讀自然不可能是林拾將軍,那位公子的名字叫蘇翎,是多年前江南一帶的世家大族成國公的遺脈。」

  林瑔有些遲疑:「姓蘇?成國公……是宗室子弟?」

  「不是。」楚知道,「先帝在位時沉迷享樂,成國公府家底豐厚,先帝便多次前去遊玩借宿……直到一次醉酒發瘋,一把火點了成國公府,先帝慌了神,竟先自己跑了,也並未告知任何人,火燒得越來越大,等發現時已經徹底燒了起來……」

  脂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身為當朝天子,竟能幹出這種事來?」

  可他就是做了,又能如何呢?

  這一場火燒的,沒剩下多少人,也都是些幼子女眷先被送了出來。

  那時候國公世子夫人正有身孕,剛被送出府外就動了胎氣,難產生下那位公子便沒了。

  因這一場荒唐事,皇帝將這個成國公府唯一剩下可以襲爵的直系公子接進宮裡教養,說可憐他年幼雙親盡失。

  楚知苦笑:「先帝在位時,不知有多少人說過大蘇氣數已盡這種話。後來陛下登基,力挽狂瀾。如今總聽人說大蘇如今如何落敗,卻不知比昔年要好了多少,陛下終是難得的治國之才。」

  蘇珏垂下眼帘,問:「後來呢?這位公子出生時我父皇多大了,能給他做伴讀。」

  「謙霖公子被接進宮的時候陛下還未出生呢。」楚知道,「陛下是中宮所出的嫡子,自有太后為他籌謀算計。沒了成國公和成國公世子,那成國公就是謙霖公子,那偌大的家業先帝因心中有愧加之怕遭人詬病,不敢伸手,自然就全都落到了謙霖公子身上,殷家怎麼可能放過?」

  蘇珏張了張嘴,只覺得自己喉嚨里好像被什麼東西塞住了一樣,說不出話來。

  謙霖公子,哪個謙?是他認識的那個人嗎?

  可是他沒法兒問,他謙叔都已經教養了他多少年了,在這宮裡藏著的時間定然遠比他知道的要久得多。

  他藏著不叫任何人知道必定是有自己的道理,有些現在問不了的事,那必定就是還沒到知道的時候。

  蘇珏沒問,只是同其他人一樣,看著楚知,等他繼續往下講。

  楚知頓了頓,才道:「謙霖公子實乃天縱之才,我與他雖相交不深,卻也實在敬佩。那時的官宦子弟,何人沒聽過他的名字?也無不可惜,謙霖公子之才,竟無用武之地。」

  楚知微嘆,忍不住瞥了林瑔一眼,道:「謙霖公子還是林太傅唯一收下的徒弟。只可惜公子只活了二十來年,若不是因為我……陛下恨我至此,也是應該的。」

  眾人靜靜聽著,瞧著楚知神色,也不敢追問。

  半晌,蘇珏輕笑著岔開話題:「我說叫楚知先生給我看面相,先生倒講起故事來了,莫不是看不出我的來?那不如先生說說小圓公公和陸侍衛是什麼樣的人?」

  楚知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本就不會,隨意說了幾句也就當哄你們玩的了。那小圓子公公和陸侍衛既然肯費心費力地幫我們,可想而知,也不是什麼壞人。」

  「嗯,不是壞人。」蘇珏道,「陸侍衛年輕時也有些家底,家中塞了銀錢來給他在宮裡謀了個差事。可惜後來他家道中落,夫人又因難產一屍兩命,孤家寡人一個,收養了好些孩子,自己都過得艱難了,也沒放棄,實屬不易。」

  「小圓子公公是被賣進宮來的,聽說他幼時也是富戶人家的公子,可憐他人賞了些銀錢,卻被那人擄走,幾番轉賣進了宮,早已不記得家在哪邊了。他已是幸運,被朱公公收成了徒弟。可若跟從前比,卻是雲泥之別了。」

  蘇珏深吸一口氣,問道:「他們都是好人,可為何好人偏偏沒好報呢?」

  林瑔問他:「你從哪聽來的?」

  蘇珏道:「陸侍衛在這邊當值許多年,我常碰見他,跟他也多說過幾句話。至於小圓子公公那段故事宮裡不少人都聽說過,不是什麼秘密。」

  脂沫咋舌:「住得偏的唯一好處也就是說話不用提心弔膽的,不怕人聽見。不過小殿下這話說得卻不大對,一輩子行善積德的人總能得到些什麼的。雖總有人說好人不長命這種晦氣話,可那般好的人,上天豈會一點福報都不給他?」

  林瑔趴在桌上,臉埋在臂彎里,悶悶道:「可若福報來得太晚呢?吃了一輩子的苦,卻只在垂死之際才得來的福報,那不如不要。苦熬一世,也就換一個身後名。」

  楚知輕拍了拍他的後背,無奈笑了笑:「小孩子家的成日裡這麼多愁善感做什麼?你就當這福報是被拆開了,有福之人一輩子逢凶化吉,有再多苦難也有旁人在前面替他擋過了,全都報應在壞人身上,這樣想能順氣些?人活一世,為的就是一個盼頭,吃苦的時候,就是盼那福報來。」

  見二人都睜著一雙大眼看他,楚知伸手輕輕敲了敲二人的頭,道:「時候不早了,你倆該睡了,明日我授課,叫你倆不起來,我可不會手軟,從外頭拿雪球揣在你倆被窩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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