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家

2024-09-15 09:11:19 作者: SweetTKY

  歸家

  院子裡人多了,日子也就不那麼難過了,甚至還覺得過得有些快。

  三個月一眨眼的工夫便沒了,林瑔到了休沐的時候,要回家兩日。

  「兩日倒也不算長久,殿下這樣子,倒像你們要幾年見不了面似的。」楚知抿了口茶,看蘇珏懨懨趴在桌上,忍不住發笑。

  更何況林瑔這次回去,本也是要帶上他的。

  蘇珏支起身子,嘆道:「就是因著只有兩日才覺著不好,若是時候長了,反倒不覺得有什麼。」

  「這是為何?你很不願意看見我?」林瑔一進來就碰巧聽見這句話。

  抱著自己收拾出來的包袱,杵在門口,那表情瞧著著實有意思。

  楚知失笑,放下茶起身幽幽地往外走:「我去瞧瞧脂沫那邊有什麼活計要我幫個忙,你們自己爭辯去吧。」

  蘇珏一下站起來,想留楚知,楚知卻不給他那個機會,急急忙忙地走了。

  

  蘇珏只得語無倫次地獨自辯解道:「自然不是!人本就是這樣,若是知道要離得久了反倒有個心理準備,可就這短短兩日是就在跟前的,反而覺得過不去。何況……還未必是兩日呢,年節將至,太傅把你留下歇到年節後也未可知。」

  林瑔略微歪著頭想了片刻,問:「你不想在宮外頭過完年再回來?我還當你從未去過宮外,想多轉轉呢。」

  蘇珏不確定地指了下自己:「我?」

  「嗯。」林瑔點頭,「陛下派人來說,叫你同我一起回去,見見我祖父,你不想去?」

  蘇珏微怔,隨後忍不住笑了起來:「自然要去!」

  林瑔彎了下嘴角:「那走吧,我們回家了。」

  馬車還沒駛到林家跟前,離得老遠就聽見有人喊:「公子你終於回來了!」

  蘇珏與林瑔對視一眼,問:「你那個小侍衛?」

  林瑔無奈點了下頭:「嗯。」隨即撩開帘子,看著那道往過跑的身影,忙道,「別跑了!別過來,趕緊回家去。」

  臨風只當沒聽見,樂呵呵地跑過來往裡張望:「公子,那位五殿下呢?他人怎麼樣?臨風許久未見公子,公子你怎麼樣了?有沒有人為難你?那你有沒有按我說的把他們都擠兌回去?」

  林瑔不答,反問道:「你不好好在家待著跑出來做什麼?祖父呢?」

  臨風撇撇嘴:「待在家裡有什麼好的?公子你不在家,我不稀得搭理他們!太傅他老人家這幾日忙得很,成日在書房裡,方才見公子回來,已經有人去報給太傅了。」

  聞言,林瑔頓時瞭然。

  府上年幼的孩子們不多,都是二房的公子小姐身邊侍奉的人。

  林瑔一走,自然也沒人搭理臨風了,一人在府上待得不痛快,聽聞林瑔回來便迫不及待地跑出來迎了。

  林瑔伸手從案上取過一把糖,伸手往外遞去:「拿著。」

  臨風不接,叫嚷道:「這樣多無趣,公子把他拋起來,我來接!」

  林瑔無奈:「都到家門口了,你安生些吧!」

  「公子扔一下!就一下!」

  林瑔無法,只得依了他。

  幾顆糖拋在半空,臨風樂呵呵地伸手,幾下便全都接住,也正好到了太傅府門前。

  「好快的身法!」蘇珏忍不住讚嘆。

  林瑔道:「他成日裡也就琢磨這些了,不過也算頗有成效,你我怕是都比不上。」

  蘇珏笑道:「你這侍衛倒是厲害,嘴也伶俐,想來你同人吵不贏的時候也全是靠他出力。」

  「你不嫌他聒噪?他能從早到晚,不帶喘氣地說一天。」說著,林瑔便起身往外挪。

  蘇珏不解:「嗯?」

  林瑔道:「從前他去買糖葫蘆,那人看他年紀小想誆他,還不等祖父過去,他已經和那人理論起來了,我和祖父在旁站著愣是沒插上一句話,就看著他說了那人一天,飯也不吃水也不喝,誰勸也不聽。倒也沒說什麼過分的話,卻還是聽得人心堵得慌。」

  蘇珏失笑:「我若讓人念叨那麼一天,我也覺得心堵得慌。」

  蘇珏話音剛落,便聽外面一道急急的腳步聲漸近。

  林太傅輕笑著掀開帘子,道:「你倆在上頭說什麼呢?怎麼這半天了還不下來?」

  說著,便一手一個,將兩人全都提溜下來。

  林太傅笑著整了整林瑔的衣裳,把人仔細端詳了一番,才道:「先帶殿下去歇息一下,清塵同我過來,祖父有事要問問你。」

  「祖父可是有何要事……誒?」

  林瑔猝不及防被林太傅往身前一拉,當即嚇了一跳。

  林太傅將林瑔拉到跟前來,仔細打量了一番,道:「祖父都多久沒見你了?還不許我好好看看?」

  林太傅掃了眼屏風後面,將林瑔又往自己跟前帶了帶,叫他背對著屏風:「你這沒在跟前三個月,再見著便覺得哪哪都不同了。這麼長時間祖父也沒去看你,在宮裡過得可好?」

  說完又不免嘆息:「想來怎麼也是不如家裡的。」

  聞言,林瑔臉上多了絲笑意:「也並不覺得有什麼,有祖父的名號在,哪裡有人敢來難為我?」

  林太傅問道:「那那位五殿下呢?你才去的時候,他過得怎麼樣?」

  林瑔搖頭:「自然不好。」

  甚至都不是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就是不好。

  「他宮裡原先就一個常常不在的老嬤嬤,叫小圓公公給攆出去了,換進來一個繡活兒做得好的脂沫姐姐和……楚知先生。」

  「楚知?」林太傅蹙眉,「九霄?他如今同你們在一處?」

  「嗯。」林瑔點頭,繼續道,「沒人給他送飯食,只有每日的一些份例送來,從前還都被那老嬤嬤剋扣下了,只給他留些難吃的糕餅,現在是脂沫姐姐每日做著我們的飯食。還有一個太后送過來的宮女,倒是沒說過幾句話,不過子卿說只要她能在太后那邊應付過去我們便不用管她。脂沫姐姐每日做些繡品,楚知先生給我和子卿授課,閒暇時寫兩幅字,托人拿出去賣,換些銀錢在宮裡打點,並不算不好過。」

  林太傅眉心擰得越發厲害:「為何是楚知每日在給你們授課?你與五殿下,應當是每日去上書房才對。」

  林瑔垂下眼帘,輕聲道:「上書房授課的那位韓先生與子卿不對付,我就同他去過一次,那位先生不管別人,有錯沒錯都是先拿子卿開涮,能磋磨他一天。」

  聞言,林太傅面色愈發難看起來,半晌,才嘆了一聲,拍拍林瑔的肩,道:

  「是我思慮不周,在宮裡確實處處都要用銀子,下次再去,祖父給你多帶些銀錢在身上。」

  林太傅頓了頓,揉著林瑔的腦袋神色輕鬆了幾分:「還有件事,鍾稞先生回來了,還是從前那間屋子。」

  林瑔眼睛一亮:「師父回來了?何時的事?」

  林太傅輕輕敲了下他的額頭:「回來見你祖父也不見得有這麼高興!快去吧,還能纏著他多教你點兒什麼。」

  眼見林瑔出了門,林太傅方才故作輕鬆的神色才又重新緊繃起來。

  他微嘆一聲,道:「陛下也別藏了,孩子都出去了。您聽聽,那孩子現在過得叫個什麼日子?就清塵的意思,現在還算是好的,那從前他一個人是怎麼活下來的?陛下就這一個親兒子,何苦難為他,也難為自己。」

  蘇瑾安從屏風後面緩緩走出,喉嚨上下滾動,沒應聲。

  半晌,他才到林太傅對面落座,卻全然不提方才的事:「太后久居深宮多年,早已敗勢。丞相卻是我初登基那年才入來京城,本該無甚交集,依太傅所見,為何這二人最近卻扯上了關係。」

  林太傅瞧了他半晌,見蘇瑾安神色淡然,無奈搖了搖頭,終究是如他所願,未再提及此事。

  「此事難說。從前我便查過韓泱此人,韓泱本也是個地方官,受人打壓一待便是十幾年,是殷家倒台之後才出來過這麼一號人。說來稀奇,他從前之事從小到大樁樁都有人知曉,卻好像一個空殼子,細問誰都說不出來半點兒。」

  蘇瑾安嗤笑一聲,道:「我可真是……識人不清。太傅,如今這朝堂之上,我也只能仰仗您了。」

  林太傅恭敬道:「陛下言重,昔年那麼些扶持陛下效忠陛下之人,又何止老臣。」

  「我時常在想,若是謙霖還在,若是飲川還在,哪怕是懷瑜,也不要他做什麼,只是讓我有個能說話的人呢。懷瑜還留下個孩子,我放宮裡養著,旁人……九霄,其實是我不敢見他。昔年五人,如今也僅剩了我一個。我直至今日也不知道飲川那日為何沒走,他明明是知道的,退了,便還有一線生機。」

  林太傅閉了閉眼,道:「飲川是為大蘇戰死,他不退,才是我林家的好兒郎。他若是退了,縱使是活著回來了,我也不會認他這個兒子。」

  林太傅時常想,林瑔這孩子是與他的長子有些像的。

  他把他帶回來,放在身邊養這麼大,就當騙騙他自己,當是林拾留給他了一個念想。

  蘇瑾安深深呼了口氣,道:「飲川那事,燕月的探子前些日子來報,隱隱有些眉目了。飲川當年確實曾偷偷去過燕月皇宮內拿走了一樣東西,據說很是要緊,燕月王曾找了很多年,到現在也不肯放棄那樣東西,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此事早已模糊,怕是再查也尋不到什麼了。」

  林太傅面色難看,眉頭緊鎖:「彼時大蘇與燕月已然開戰,飲川不是魯莽之人,若不是極要緊的東西他不會去冒這個險,此事就算是查不到也要硬著頭皮繼續往下查。」

  蘇瑾安點頭,興許是聽見外面孩子們的喧鬧,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道:

  「這幾日他住在太傅這裡,還望太傅多多照拂,若惹了禍事,太傅便同我來說一聲,我來處理便是了。」

  林太傅擺擺手:「幾個孩子罷了,還能捅了天不成?放在跟前的時候不管不問,真當安排了人就能好好待他?如今送出來了卻又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你不如把懷瑜的那個也給我送過來,我正好也見見。」

  蘇瑾安道:「小七那孩子身子弱,也格外膽怯。成日裡就愛把自己關在屋裡,他連自己房門都不出,更別說送您這來了。」

  「隨了副爹的身子骨,娘的脾氣,這孩子可是要怎麼過?」

  林太傅嘆了聲:「你老叫他小七,我都要忘了名兒了,我記得是叫阿璉來著?他也在你的名下排著,你管他叫小七,怎麼不見你管蘇珏叫小五?」

  蘇瑾安垂下眼帘,沒接這個話茬,一邊起身一邊道:「宮裡還有一堆摺子沒批呢,就不多叨擾太傅了。」

  轉身時卻又忍不住想要是管蘇珏叫小五,那多難聽。

  還是算了吧。

  鍾稞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大冬天的不在房裡好好待著偏要出來躺在樹底下挨凍。

  手裡還拿著把摺扇,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東西,不畫山水不題字。

  只沾了好像是濃濃的一點硃砂,有一下沒一下地晃悠著。

  蘇珏跟著林瑔才走近些就被捏住了肩膀,鍾稞臉上蓋著本書,看不清神色,手上的力道倒是極大,捏得蘇珏想要推開都使不上力。

  林瑔也蒙住了:「師父?」

  鍾稞驟然鬆了手,半晌,才悠悠地坐起來,上下打量蘇珏一番,露出一個莫名的笑來:「五皇子殿下蘇珏?」

  蘇珏不明所以,捂著肩膀點了下頭。

  「好根骨。」鍾稞拍著林瑔的肩道,「乖徒兒,跟你這位小友好好練一練,這位小殿下比你有力道得多。」

  林瑔鬆了口氣,低聲問蘇珏:「沒事吧?」

  蘇珏搖搖頭,朝他露出一個寬心的笑,隨即又把視線落回鍾稞身上,林瑔的這個師父……很難說。

  蘇珏不清楚他到底本領如何,但就剛才那一下而言,捏得他覺得骨頭都要碎了,卻並未傷及分毫。

  甚至從鍾稞鬆手的那一下他的肩膀都已經不覺得疼了。

  但若是看這人外表和說話方式,若說他有什麼蓋世神功,蘇珏也只會覺得他是個騙子。

  這人興許同他父皇差不多大,中上之姿。

  不算太出挑,卻也是個不錯的模樣。可若是扔進人堆里,卻也找不出來。

  太頹喪了些,生生把自己一副好面相都壓得沒了光彩。

  說話懶懶的,總覺得像是沒睡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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