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槍

2024-09-15 09:10:21 作者: 青衣呀

  他的槍

  「你們為啥子不攔到她?!」

  幾個學生百口莫辯,有人在乾嘔,還有人雙腿狂抖。

  醫學生跪在地上做心肺復甦,但摁壓節奏時快時慢,已經亂掉了,他還沒有準備好面對人生中第一個死在自己手上的病人,震驚之餘,他使足全身力氣,對著安岳的胸腔砸上去。

  但沒用,磷化氫在短短几分鐘內就奪走了安岳的生命。

  

  剛剛跟安岳聊過兩句的男人嚇傻了,抱住塑料椅背不撒手。

  「在,在爆炸,在看那邊——」

  廖俊傑怒吼,「我是說為啥子不攔住莫安生?!」

  「不曉得師姐在下毒啊!以為帕子上是風油精!」

  「人呢?」

  「剛走沒一哈兒,就,炸了。」

  廖俊傑目光掃過小小的包圍圈,每張臉都在搖頭。

  他氣得狂踢座椅,咣!咣咣!

  沒幾腳,中空塑料連接件就斷了,槍套鬆脫,從衣裳底下漏出來,一支烏黑的槍管,學生呀地往邊上讓,像被老鷹追趕的小雞。

  「槍——槍!」

  廖俊傑猛回頭,人群畏懼他比畏懼兇手更勝,呼啦啦四散逃竄。

  他氣的七竅生煙,十年刑警生涯沒試過被人耍成這樣。

  幸虧電話來的及時,范立青問,「你在哪?」

  「體育館,化學樓死人了嗎?」

  「沒有,莊隊有經驗,沒讓消防員進去。」

  還好還好,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廖俊傑一屁股蹲下去,囫圇板寸頭。

  他忽然覺得李局說的對,莫安生沒有高明到防不住,她就是不要命,不計後果,安岳今天要是死在分局,他這一仗就翻不了身了。

  「兩次爆炸都沒死人,她還有理智。」

  范立青一愣,「你說誰?」

  廖俊傑簡直說不出口。

  「莫安生剛剛在我眼皮子底下誘導安岳自殺。」

  「——你說啥子?喂,喂!」

  安岳手心有東西在反光。

  廖俊傑摳出來,深灰色摩托羅拉V11,頂端帶點深紅的油漆,整體上顏色全磨掉了,他記得這款手機上市時很轟動。

  打開簡訊,唯一聯繫人叫金榮,發件箱空白,但收件箱有不少內容,他快速下拉,在金榮死後居然還有新的簡訊。

  2024年6月6日,金榮:你來城大,我告訴你我是怎麼認識他的。

  2024年6月6日,金榮:我想見見你。

  2024年6月5日,金榮:這是金榮,在六零一。

  2024年6月5日,金榮:彩信圖片,加載中……

  2024年6月5日,金榮:左轉再左轉,走廊到底。

  2024年6月5日,金榮:6號樓住院部,東邊側觀光電梯上四樓。

  2024年6月5日,金榮:百優解加藍礬就可以。

  2024年6月3日,金榮:我有證據。

  2024年6月3日,金榮:我知道。

  2024年6月3日,金榮:你知道是誰?

  2024年5月24日,金榮:你跟我老公是什麼關係?

  2024年5月24日,金榮:你是誰?

  廖俊傑回過頭往上翻,記住第一條的時點,2009年6月12日。

  「立青,你那邊走得開麼?」

  「現在不行,有個老師說化工樓可能還有人,我們要進去。」

  危化品爆炸,通常還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注意安全。」

  范立青一瞬意外,「你不過來?」

  「我……」

  廖俊傑疲憊地說,「我有點頭暈。」

  范立青想他在救護車裡,實在不行還能吸氧。

  「那晚上再碰。」

  屏幕灰掉好幾秒廖俊傑還舉著,這一瞬間他想通了很多事。

  其實立青從來果斷,是他猶猶豫豫。

  他脫下外套蓋在安岳身上,醫學生跪在地上頹然捂著臉,兩肩抽動。

  「別哭了,下次盡力,不行再救下一個。」

  他苦笑著留下手機,「這個待會兒你幫我交給警察。」

  ***********

  兩棟高樓夾著一線窄窄的小巷,男人閃出捲簾門,左右看看,鬼祟地快速穿過馬路,正午陽光襯出他側影,眉峰和鼻骨起伏分明。

  主打宵夜的美食街,下午四點還沒開張,寥寥幾家新店拉起捲簾門,燒烤火鍋散髮油膩的香氣,往常這種低端食物他是看不上的,眼下卻饞的要死,隨便什麼牛蛙烤魚,來者不拒,通通塞進胃裡。

  但他沒手機,就等於沒錢包,只能咽下唾沫,卻被一個黑影擋在前面。

  「趙秘書——」

  女人有點不相信,殷勤地握手,「真的是你呀?」

  「不,不是,啊,是,你,你借我點錢?」

  女人穿亮片緊身連衣裙,鞋跟十公分往上,濃妝艷抹,一看就是那種場合見過的,她很會察言觀色,豪爽地笑,「借什麼?我請你吃飯!」

  不由分說,拉他進麻辣香鍋。

  「海陸大套餐!老闆,加五十,插個隊!來兩個扎啤。」

  趙秘書感激不盡,雙手合十沖她比比。

  她不打聽,掏煙點火,人坐在趙秘書旁邊,半側著身跟老闆擺龍門陣,哈哈大笑,放他一個人胡吃海塞,儀態全無。

  食物下肚,情緒就穩定住了,趙秘書開始琢磨怎麼了局。

  給錢?這女人胃口恐怕不小。

  給點兒業務?消失十幾天,他在宋局面前還未必交代的過去。

  萬千煩難低頭吞飯,甫一擡頭,面前坐下個男人拼桌。

  「老闆!來份他這種,啤酒一紮!」

  趙秘書不爽,隔壁空著,而且向來誰敢跟他拼桌?不清場就不錯了。

  反而女人明顯愣了下,坐直回來,夾煙的右手放在桌上。

  「有人?」

  男人擡起頭,語氣生硬,是個硬茬兒。

  趙秘書不想惹麻煩,「沒有,你坐罷。」

  菜半天上不來,男人大喇喇看趙秘書鍋里,「聽說沒?城大爆炸了?」

  「沒。」

  「有個女的被人毒死了,當著好多人面,直接一瓶農藥塞給她。」

  趙秘書心想關我什麼事?

  男人並起兩指敲他飯碗邊油膩膩的桌子,「不去酒吧啊平常?」

  沒頭沒腦。

  男人亮出警官證,「酒吧都貼提醒了,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要吃。」

  趙秘書還捧著碗,但突然明白了,擡起頭滿臉飯粒子。

  「有沒有頭昏?手麻?喘不上氣?還是胸悶?」

  趙秘書撞翻條凳踉蹌後退,連累莫安生不得不站起來。

  廖俊傑掏槍拍桌上,這才看她,「殺他幹嘛?他是湖北人,跟貴親無關。」

  莫安生扶好凳子重新坐下。

  老闆上菜,哇地摔了鍋,幾個食客連趙秘書在內,連滾帶爬全出去了。

  廖俊傑右手摁著槍,左手拎塊午餐肉,熱騰騰塞進嘴裡。

  「拿他逼宋局?我一路跟著你就在想,你跟立青像麼?還真有點兒像,她那天叫我看一條蛇逮耗子,不看不知道,蛇還挺聰明的,逼著耗子自相殘殺。你看啊,金榮,反正不是你扔下去的,衛蔚,是安岳殺的,安岳算自殺,都沒你什麼事兒,接下來誰啊?尹從輝?蔣森?」

  「小范警官真棒!」

  莫安生與有榮焉,端起扎啤,豪爽地跟趙秘書那杯碰了下。

  廖俊傑燙得齜牙咧嘴,直捲舌頭,卻沒碰冰涼的啤酒。

  「我也打聽過你,說你大大咧咧,愛逞英雄,鬥狠,破案就不太行,回回靠顧老,要不是小范警官調過來,我都不知道怎麼把蔣森塞給你。」

  「沒說我槍法特別准,兩隻手都准?」

  「好多人說,但我不信,你看起來沒什麼腦子。」

  廖俊傑嗤地一笑,莫安生也笑,其實他能追到這兒,就不算笨。

  她低頭翻包,廖俊傑把槍換到左手,右手挑菜。

  莫安生掏出一部華為手機,開相冊,明亮的帶景深的街拍,持續了大半年,廖俊傑下了班喜歡穿印花襯衣,喜歡喝啤酒,吃烤串兒,看球,帶著范立青的兩張笑得格外燦爛,但沒一張提槍。

  「刑警拿槍要申請的,你拍不著,除非抓的就是你。」

  廖俊傑停下筷子,有點兒搓火。

  這傢伙偷拍開閃光燈,搞得他看了幾遍眼科沒結論,還以為腦子出問題。

  「我現在抓你定不了重罪,但還是那句話,查案子,我比你強,剩下的交給我吧?國家法定最高刑為無期徒刑或死刑的犯罪,追訴期限二十年,他們當初是誤殺范彥行?」

  莫安生搖頭,滿臉寫著怎麼可能。

  「那就是謀殺?謀殺就還有五年時間,你信不信,我十天就夠。」

  莫安生當然不信,而且反問,「小范警官會交給你嗎?」

  立青那貨跟驢差不多犟!廖俊傑沒說話。

  「如果她肯靠別人就不用當警察了,對吧?」

  「那你就是要跟我干到底了?」

  廖俊傑才剛剛墊上,胃口大開,但菜太咸了,有兩口麵包就好了。

  他舉起筷子,隔空描摹莫安生的臉部輪廓。

  金色爆炸頭先聲奪人,但坐的這麼近,對面細看,其實很明顯是假髮,都不貼頭型,翹邊虛虛攏著額角。

  「爆炸、下毒、跟蹤偷拍,deep什麼什麼P圖……化妝變臉,哦對了,還有你跟立青的聊天記錄,兩隻手機對著發的吧?十項全能啊?格鬥行不行,槍法肯定不行。」

  桌上礦泉水他看了眼,沒開,走到收銀台拿新的。

  一提二十四瓶,扎在塑料殼裡抽不動,但面上躺了一瓶,他開來喝了。

  清爽的水花落胃,他才注意到莫安生的表情,動容,又帶一絲遺憾。

  ——糟糕!

  廖俊傑跳起來衝進後廚,灶上火還開著,燒的鍋底砰砰響。

  打開水管啦啦啦沖洗口腔,咽喉和食道傳來強烈的燒灼感,好像他吞下去的是腐蝕品,手指探進咽喉催吐,黃喉豬血午餐肉噴射滿池。

  但來不及了,後腦的麻痹一波波傳向指尖,他過電一樣渾身劇烈抽搐,頭不受控制地撞向水池上方的鐵架和銅鍋,竟然感覺不到痛。

  廖俊傑扭頭,莫安生的影子覆蓋住他頭臉。

  他眼神往下掃,看見她拿著他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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