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

2024-09-15 09:10:20 作者: 青衣呀

  三更

  

  根據反恐支隊的要求,初次爆炸點周邊五百米內全部清空,操場空空蕩蕩,只剩下一個足球孤零零留在草坪上。

  「廖隊,醒了?」反恐的人端著槍招呼。

  「莊隊在哪兒?」

  那人拿下巴指了指不遠的化工樓。

  普通消防員處理不了,只有從事危害物爆炸的特種消防員在忙,一組人外圍盯場,都穿了深藍色的反恐防彈背心,其中一個身高腿長,姿態特別靈活。

  廖俊傑盯著立青的背影,瞬間一股柔情湧上肺腑。

  他怎麼會懷疑這麼可愛的姑娘,以至於一時心軟放跑了莫安生?

  現在他要親手彌補這個錯誤。

  他從兜里掏出輔導員的名片。

  「喂,休寧不是學計算機的嗎?」

  「廖隊?哎呀!廖隊,我還以為你……」

  輔導員驚魂未定,但被他問的冷靜下來。

  「本科化工……我們轉移到體育場了,她在我邊上,放心吧,就是從階梯教室那邊直走,左轉,誒,你看得到的!頂上有校隊的隊旗。」

  掛了電話,莫安生從小李的電腦屏幕前扭過頭,「哪個?」

  他們盤腿坐在籃球場上,把更舒適的觀眾席讓給老弱病殘。

  「那個警官好怕你出事哦,緊到問你。」

  莫安生抿抿嘴,看觀眾席側邊的緊急通道,「廁所空不空?」

  「恐怕要排隊哦。」

  莫安生穿過人群,冷不防有人拍她肩膀,「小莫,7月來趟北京?」

  「幹嘛?」

  「之前那個公司,想找個有傳媒經驗的人管技術,見個面罷?你要出鏡也可以的,短視頻,播客都可以,他們各個平台都有投放,廣播始終是走下坡路,你還年輕,要往前看。」

  莫安生婉拒,「我覺得我這輩子都快過完了。」

  幾個網際網路前輩轟然大笑。

  人影密密麻麻,廖俊傑跑上二樓觀眾席,扒著欄杆掃視全場,一眼就鎖定了莫安生。

  他跑起來,找到離她最近的樓梯口,矯健的身姿混在無所事事的學生里十分顯眼,幾乎是同一時刻,莫安生也注意到了他。

  她沖他一笑,舉起右手三指,比了個對天鳴槍示警的姿勢。

  廖俊傑腦子嗡地一響。

  體育場少說一千人,他不信她有槍,但真賭不起。

  莫安生轉頭就往人堆里扎。

  廖俊傑衝下樓梯,一頭烏黑的長捲髮飄出通道,他急忙推開面前擋路的男男女女,伸手去抓,揪住了翻過來一看,卻是個小伙子。

  一片亂七八糟的驚叫,他衝出閘道,但眼前空空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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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岳領了份礦泉水,找位置坐下。

  兩個女生從觀眾席東西兩側往中間靠攏,逐個登記避難人員基本信息,有幾個自稱頭暈想吐的,單獨拉帘子隔離在角落,學生穿著防護服,拿剪刀剪開他們的衣服,仔細檢查身體狀況。

  一個中年男人挨在安岳右邊感慨。

  「你看人家城大搞得好好哦,這種事情還有緊急預案,一點都不慌,我剛才看他們統計完人數,還要放飯。」

  安岳點頭。

  人擠人摞在一起,不能開空調,汗臭、濕氣,避之不及的肢體接觸,有些人體溫太高了,她居然沒有尖叫沒有心悸,暴露療法真的有用。

  「你是老師乜?」安岳努力擠出話來搭訕。

  「哦喲,我看到像知識分子乜?你簡直笑死人。我住在這邊上,晚上吃了飯進來跑步,看到他們創業大賽的宣傳牌,我說看看現在學生娃兒搞啥子。」

  「哦哦,我也是,看熱鬧。」

  「你看他們好能幹哦!井井有條,真是,比我當初強多了。」

  安岳摩挲著手機頻頻點頭。

  不用反覆查看,握在手裡感受有無震動即可,爆炸後一個多小時對方沒有新消息,本來她挺擔心的,但看學生們的處理,覺得還好,對方大概被安置在什麼特殊照顧的席位上,暫時不方便見面。

  「師姐——」

  「師姐你來了?」

  學生們讓開通道,放莫安生進入婦孺安置區。

  她頭髮短到貼頭皮,但五官姣好,只覺得酷,並不古怪,旁聽了上午創業大賽的學生捂著嘴跟朋友八卦。

  「誒?師姐上台帶的假髮。」

  安岳僵硬地對她笑,「同學,怎,怎麼了?」

  莫安生不明白。

  安岳停藥兩周了,照理說情緒應該像炮仗一點就著,怎麼看著交感神經還挺穩定的?眼神沒有失焦,四肢也聽話。

  「您好,我是城大危險品管理委員會的幹事。」

  「同學你好能幹啊!」男人湊過來,替安岳握了握。

  「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她抹開安岳的手心,乾燥柔軟,沒有冷汗,摁她腹部,也沒有觸痛。

  「現在還不能放你們回家,化學品爆炸可能攜帶大量特殊粉塵,適宜條件下易燃、易爆、有腐蝕性,或者有毒害性……」

  男人大驚失色,舉起兩隻袖子嗅聞,又聞頭髮,「那你們還不處理?」

  「現在就是在處理。」

  莫安生提起男人的手腕,捏住脈搏,另一隻手下拉眼瞼,查看虹膜。

  「你有吸入異常氣味的氣體,或者煙霧嗎?」

  「好像……沒得罷?」

  男人拿不準,又怕放跑了這次免費『處理』,聳起鼻子深深吸氣,但除了體育館太多人的淤塞汗味兒,並沒有別的什麼。

  他拍腦門,「我剛才好像聞到那種,臭雞蛋味兒!是不是氨氣?」

  「氨氣哇?有毒哦!」

  好幾個人跳起來,捂著鼻子使勁扇風,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

  學生聞聲靠攏,倒是都不慌,來學習莫安生的處理手法。

  男人一驚一乍推安岳。

  「誒,你咧?我們坐在這兒,你有沒聞到啥子?」

  安岳不動,但身體漸漸發顫,突然兩臂交叉,緊緊抱住自己。

  男人往邊上一彈,「哎喲,她是不是中毒了?」

  莫安生環顧周圍,學弟學妹做事太小心了,婦孺區全是四五十歲的男女,並沒有嬰兒孕婦老人什麼的,精力旺盛,又怕又要探頭瞧熱鬧。

  「對啊,她中毒了。」

  莫安生平淡地描述細節。

  「磷化氫氣體有臭蒜味兒,中毒初期,頭暈無力,雙下肢發抖,之後會有精神症狀,出現腦水腫,肺水腫,肝腎及心肌損害,更嚴重會抽搐,休克及昏迷等等。另外,濃度超過0.3ml/m3,溫度超過60℃,就會引起燃燒或爆炸。」

  刷拉一下,前後左右的座位全清空了。

  安岳篩糠樣的震顫,不敢擡眼,不敢呼吸,更不敢說話。

  落在人眼裡,活脫脫就是中毒已深的樣子。

  圍觀醫學生覺得不太對勁,安岳的肢體症狀確實符合中毒,但瞳孔並沒有明顯縮小,說明神經系統是正常的,而磷化氫對神經系統的影響非常快,他剛想澄清兩句,就見莫安生直接湊到安岳耳根子底下去了。

  她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姐姐,十八歲一點也不好玩。」

  安岳慢慢張大嘴,深深看她。

  莫安生塞給她一條帕子一瓶噴霧,直起身,拍拍醫學生的肩膀就走了。

  安岳平靜下來,摸出手機。

  現在的年輕人不認識非智能機,不知道有些簡易操作能隱藏收件箱,再輕輕一點,又能恢復,反而警局那些神通廣大的檢驗設備查不出來。

  十五年,一共只有十二條。

  結婚十周年的時候,宋雲帆說買個大點的鑽戒,他們去了著名珠寶店,那個銷售很會說話,說女人一生中會凝視這顆鑽石千萬次,所以多貴都值。

  試戴時她走了神,想她這一生中凝視最多次的,是這個手機。

  2024年5月23日,金榮:你馬上回家。

  2024年5月23日,金榮:他們有沒有找到你?

  2015年2月12日,金榮:我回來了。

  2014年3月12日,金榮:生日快樂。

  2013年3月12日,金榮:生日快樂。

  2012年3月12日,金榮:生日快樂。

  2011年3月12日,金榮:生日快樂。

  2010年7月5日,金榮:我會在上海安家。

  2010年6月2日,金榮:新婚快樂。

  2010年3月12日,金榮:生日快樂。

  2009年6月19日,金榮:我回學校了,你害怕就不要開口說話。

  2009年6月12日,金榮:我不會讓你殺人的。

  但她已經殺過了。

  是她殺的,她今天怎麼不該死呢?

  第二輪爆炸的震顫感比第一輪小得多,只有聲音,沒有席捲而來的熱度,安岳大腦遲緩地運轉分析,猜測這是因為體育館距離化學樓更遠了。

  周圍的人紛紛抱頭蹲低,座位上的彼此依偎,沒人看她。

  是個很好的時刻,眾目睽睽之下她就不成了。

  安岳感謝小莫替她做的安排,攤開帕子,裡頭包著一些白色粉末,她把噴霧噴上去,立即聞到一股大蒜或是腐敗魚蝦的惡臭味兒,很噁心,但她毫不猶豫地往鼻子上一捂,深深,深深呼吸。

  回憶是粘稠黑暗的夢境,可不可以不要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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