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殺
2024-09-15 09:09:51
作者: 青衣呀
屠殺
舊廠街幹部樓,二十四小時內第二次被屬地派出所大批片兒警包圍,上黃色警戒線,盤問圍觀群眾,調取攝像頭監控。
小賣店老闆對連續下滑的營業額十分不滿。
「不是沒死人麼?」
馬提子耐心解釋。
「非法拘禁,限制人身自由,也是刑事罪。」
「她老公床上綁的警察也管?」
「誰說是她老公綁的?」
老闆停下數零鈔的動作,神秘地擠眼。
馬提子吃了一驚。
「你看見可疑人物了?你能做畫像拼圖麼?」
「我猜的。」
老闆說,「萬一那女的有姦夫呢?」
馬提子肩膀抖了一下,這地方太沒隱私了。
剛才受害人下樓時,范姐體諒她衣不蔽體,特意給披了條薄毯。
可她木怔怔噤若寒蟬,鞋也不肯穿,薄毯裹在肩頭顫巍巍要落不落,赤腳一步步走出單元門,還怯怯詢問左右『我老公在哪?』。
美人落難我見猶憐,引起的圍觀效應,比金榮墜樓還強。
范立青叉腰皺眉,從六樓走廊俯視衛蔚跌跌撞撞爬上救護車,周圍豎起拍攝的手機少說十個八個,各種角度俱全。
她轉頭問法醫王隊。
「要真是她老公綁的,兩口子情趣被我打斷了,我會不會上熱搜?」
王隊正檢視餐椅和酒瓶,頭沒擡就支損招兒。
「上了你就推給小馬。」
「你說她一個人在家,要沒事,嗚嗚嗚個什麼勁兒?」
「可能這是他們play的一環。」
王隊別看四十多歲了,對年輕人的把戲瞭若指掌。
范立青覺得很丟臉,煩躁得低聲自語。
「幸虧陳隊沒在。」
王隊摸摸這裡又摸摸那裡,像個眼皮子淺的毛賊,繞著餐桌全摸遍了,最後掏出尺子,若有所思地丈量起地上牆上的噴濺點漬。
「嚴格來說,沒死人,現場沒發現嚴重侵害的痕跡,受害人也沒有提出具體指控,法醫是不需要出現場的,小范啊,要不是你剛才電話掛太快……」
范立青訝然轉過臉,「啊,是這樣嗎?」
王隊從牆上摘下一個相框,拙劣的簡筆畫,但特徵明顯。
青年男子燙著蓬亂的小捲髮,戴墨鏡,神情洋洋得意。
女孩明顯就是剛解救的婦女,格子抹胸及膝裙,右手拽著紅氣球。
畫面右下角摁了兩隻紅指印,彼此對向重疊,拼出個心形。
范立青大張著嘴,不明白王隊什麼意思。
王隊權衡要不要等廖俊傑來了再說,但看范立青肉眼可見地越來越窘迫,自以為惹了麻煩的大紅臉,還是決定先說出來讓她高興高興。
「不過小范啊,這回你可立功了。」
范立青萬萬沒想到。
「——啊?」
*************
「豬頭!沒腦子!人頭豬腦!會不會帶隊伍?」
收到馬提子的私信,斯文氣得抓起滑鼠往牆上砸。
圍觀同事故意問,「你還不飛去安撫范姐?」
斯文沒好氣。
「我破了案才能帶范姐逃離魔爪。」
他調出378廠的所有資料,再次從頭到尾認真閱讀。
這邊廖俊傑也嚇出一身冷汗,駕車飛速趕赴現場,沒想到范立青沒在六零一研究現場,反而跟他昨晚似的,在樓下繞著幹部樓打轉。
他買了兩瓶汽水才過來叫她,「立青!」
「誒,你還記得我愛喝這個啊?」
范立青笑得很甜,咬著吸管大口咕嚕。
「記得啊!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天天念叨你們廠的汽水好喝,我那時候還沒喝過汽水呢,後來街上百事可樂、可口可樂都有了,賣那麼貴,我鬧著我媽給咱倆買,結果你說還是沒你們廠的好喝。」
「廖阿姨對我真好。」
廖俊傑問,「你在幹什麼?」
范立青迷茫地笑了下,點了點前方。
她偶爾會出現這種偏離女警形態的軟弱神情,令廖俊傑深深著迷。
順著她指的方向,幹部樓背後,三面垛牆圈起一塊小小的空地,牆體裂開人高的大洞,范立青帶他彎腰鑽進去。
是個水泥池子,半米高,髒兮兮,倚著幹部樓,最近雨水重,蓄起滿滿一池髒水,四根長腳的大蟲像蜘蛛划過來划過去,攪起漣漪,池子上方,從樓體內部伸出個扁扁寬寬的鐵嘴,鏽跡斑斑,出口用水泥堵住了,就是垃圾道,看樣子,很多年沒人使用過了。
池子外圍有人清理掉瓦礫,權充菜地使用,一排排捲心菜碧綠巨大。
「幹什麼?這兒蚊子好多。」
廖俊傑啪啪啪前後拍打脖子胳膊。
范立青示意他耐住性子,等等。
水面盪起漣漪,浮起幾顆毛茸茸的小腦袋,三角形,噘著粉嫩嘴尖,剛出生的小耗子泳技頗佳,哧溜一下,兩隻細爪劃開十幾公分,就傍住水岸,抖摟滿身淺灰絨毛。
廖俊傑一陣惡寒,正要撿磚頭瞄準,一道明艷的翠影從鐵嘴垂下來,鞭子樣飛閃掠過,細梢的尖端帶一抹紅。
小耗子轟然四散,毛腦袋撲回水裡,膽大的原地觀察。
「竹葉青,有毒!」
廖俊傑驚呼,伸手去拉范立青,卻被她拍開了。
那青蛇繞著水泥池壁快速遊走,兩三圈追不上,忽地轉換策略,盤身往水裡一竄,探頭叼住了。
它高高擎著獵物,小耗子四肢一輪輪抽搐,慘叫,直到頭一歪,不動了,青蛇便甩頭扔它出去,小腦袋上明黃的大眼珠子極其突兀,瞳孔是豎著的,一瞬不瞬盯著下一隻。
剩下的小耗子嚇瘋了,全往鐵嘴上逃,密麻麻黑影一片,但青蛇更快,掃著尾巴上行,幾秒就到了二樓,居高臨下打橫拉開長身,嘶嘶吐紅信子。
前排小耗子慌不擇路,把下面的撞回水裡,甚至張嘴咬向同類。
廖俊傑腦子裡浮起兩個字:屠殺。
「走罷。」
范立青看夠了。
「耗子在水裡憋不久,它逼它們自相殘殺。」
大顆捲心菜猶如碧綠卷邊的托盤,花心躺著十幾具濕漉漉的屍體。
廖俊傑驚訝地瞪大了眼,這條蛇有腦子?
「顧老說要相信直覺,但我的直覺,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是幻覺,你別笑,我們第一趟找六零一時,敲門敲了好久,沒有任何動靜,真以為屋裡沒人。」
他們鑽出牆洞,那股濕熱發酵令人作嘔的垃圾味兒終於淡了點兒。
廖俊傑摸摸鼻子,「那,為什麼又回去?」
「我看斯文發的地址,金榮父母的工廠就在附近,所以他是跟發小約在這裡麼?可378廠1996年就停產了,工人不是早就應該分流,轉崗,搬走了?然後我想起來下樓的時候,就在這兒……」
范立青眯起眼睛,直勾勾盯著樓門。
「我聽到一種悶悶的,從很遠的地方敲擊硬物的聲音,就像……你記得那年去昭通,高速邊上的溶洞麼?好深,好大,陰森森的,走兩百米小敏腳就扭了,我陪她在原地等你們,等了三個多小時,還聽見你敲鐘乳石的聲音。」
「但是根據標識和地圖,你們停下的地方離我不止五公里,聽不見的。」
「可我真的聽見了,你敲的是《海闊天空》對不對?」
廖俊傑沒說話,這件事范立青提過好幾次。
但每次廖俊傑都認定,那是女生在密閉環境下過於發達的想像力的產物,他一直覺得共同擁有這種帶點神秘感的經歷,很浪漫,甚至認為她念念不忘,是含蓄的抱怨,怪他當時沒留下陪她。
但今天范立青竟然準確地指出了他敲擊的節奏。
「我今天聽到的就像那種,遠遠地方傳來的,帶空鼓的聲音,但為什麼地面上也能聽見?難道這個地下是空的嗎?像溶洞那麼大,那麼深?」
她微微發顫的聲音讓廖俊傑汗毛倒豎。
「怎麼可能?沒地基樓早垮了,不垮也沉降傾斜了。」
重慶的城市景觀與大多數地方不一樣,高低是一種相對概念,但帝景豪庭不管怎麼看都高聳雲端,金燦燦的外立面反射著城市的榮光。
他揉了揉眼,幻想它因為地基空洞而崩塌的場面,很可怕,很混亂。
半是安慰范立青,半是被吊起好奇心,他摸手機搜索,片刻如釋重負。
「這附近幾個小區都沒有地基沉降的傳聞,今日頭條上都沒有,這種事情居民最敏感了,有時候外立面瓷磚脫落,牆漆沒刷好,都鬧得沸沸揚揚。」
范立青沒跟他硬槓。
「反正我那會兒就是突然覺得,有人在求救。」
廖俊傑哭笑不得,這要是嫌疑人的口供,他會持續對她施壓。
「就算有人求救,為什麼一定是六零一?」
范立青反問。
「不是你讓查六零一嗎?你昨晚看到什麼了?」
廖俊傑一愣,帶點息事寧人的意思。
「這個我們回去再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