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2024-09-15 09:09:50
作者: 青衣呀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白天的舊廠街很安靜,空氣中漂浮著茫茫白絮,像加了層濾鏡。
王隊辛勤工作的現場已經恢復正常,地上少了厚厚一層灰土,花壇上兩個貓癱成一團,全然無所謂昨夜發生過什麼。
范立青近鄉情怯,用手掐著咽喉,試探性地聞了聞。
馬提子快步超過。
「范姐,我先上去了啊。從六樓往下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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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立青沒聞到什麼,按下不安的心情。
「一塊兒。」
走道太窄,又髒,家家堆生活垃圾,換鞋凳,紙箱,無處落腳,兩人一前一後走的很慢,每到拐彎有窗戶的地方,便站住吹吹風。
范立青攏著頭髮扇風,讓汗津津的脖子涼快涼快。
頭上吱嘎一響,鐵皮門被人推開,陳舊門牌上寫著『三零一』。
「你們找誰?」
老男人握著門把手,邁一隻腳出來。
馬提子被范立青碰了下,就沒掏證件。
范立青說,「大叔,您聽說樓上樓下誰家房子要賣麼?」
「哦,嗨,幸虧我在家!快請進。你們總算來了!」
馬提子愣在門外,眼睜睜看范立青跟人聊上了。
她自然而然,「來了好幾趟,有些人太貪了……」
老式兩房一廳,客廳等於過道,只擺了兩把餐椅。
「來來來,你們坐。」
男人拉出椅子,順手點菸,深吸一口,美滋滋吐出來。
范立青四面打量,「我爸媽也是這種國營老廠的。」
「你們找我就對了,我兒子在北京,一月掙幾萬,房子早準備好了,叫我過去,我捨不得,一輩子就落下這麼套房子,哎——二零二開多少?」
范立青笑笑不語。
「上趟拆的好爽,四十萬捏在手裡,09年!夠付北京的首付了。」
「是啊,拆了就好了。」
「這個樓是幹部樓,高級配置,有暖氣有牆紙,你看,還有垃圾道!」
男人掀開牆上的山水長卷,露出黑漆漆30公分見方的鐵門,門縫粗劣地糊了層水泥。
馬提子沒見過這玩意兒,新鮮地伸手摸了摸。
「以前我們從這兒扔垃圾,環衛工從底下統一拉走,洋氣哇?」
突然開罵。
「錘子!廠長他媽簽了字又反悔,不然老子早發了!」
馬提子很八卦,「簽了字還能反悔呀?」
「老太婆坐個輪椅,兩手扒到天台圍欄,又哭又嚎,哪個敢拆她翻下去!翡翠鐲子,金耳環,就往樓底腳扔,砸的稀巴爛,把拆遷辦都嚇到了,停了兩個小時,請政府裡頭人來勸。」
「她為啥子咧?屋頭誰簽的字嘛,她不曉得嗦?」
「鬼曉得!要拆,要拆,宣傳了幾個月,她又不是個癱瘓不出門,每天去江邊唱歌,路上到處都是宣傳員兒,而且她是廠長的媽呀!她能不曉得?仙人板板耍無賴!哈兒哦,尿都屙不出來!」
范立青等他罵夠了再開口。
「大叔,這個房子我們收了,萬一砸在手裡,也是成本。」
「對滴。」男人點頭。
「團結一致才好開價,不然就算您賣給我了,樓上樓下……」
「這我可打不了包票!都倒過手,早不是廠里人了。」
范立青立刻說。
「那您還認識誰家?給我們引薦引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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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提子捧著大碗蘭州拉麵,哧溜兩下扒拉進肚子裡。
一擡頭,范立青舉著筷子還在怔怔發呆,拉麵明明是她要吃的,說喝點熱湯暖胃,端上來了,卻沒見她動兩口。
「二十到四十歲的女性,有人在家的就五個,各個有高跟鞋也有坡跟鞋,查了跟沒查一樣,不過范姐,今天要沒你,我肯定問不出來拆遷的事兒。」
「但按三零一的說法,只有他家和六零一是原裝業主。」
馬提子不解。
「原不原裝沒關係啊,反正有房就賠錢。」
「沒這麼簡單,這種事情涉及利益,一般鄰居幾句就鬧翻了,你看三零一,張嘴就問二零二開價多少,他怕二零二開的低,影響他報價。」
馬提子面吃完了,扁扁嘴,伸手剝大蒜頭過口。
「這兩家肯定平常就有摩擦,但一個廠的關係一定好麼?」
「你不懂。」
范立青堅持己見。
「廠區長大的孩子,樓上樓下都是親戚長輩,很可能合不來,對面不來往,但還是自己人。」
「范姐,你這個思路就還是謀財害命唄?」
馬提子提著筷子在殘湯里攪了攪,清湯寡水,沒撈出什麼可吃的。
「反正我是不懂舊廠街拆遷跟金榮能有啥關係,他在這兒又沒房子,可能你們經偵都是這個思路,殺人就是為錢,但我們刑偵,殺人主要因為人際糾紛,夫妻矛盾啦,同事客戶啦,有些人說話太難聽就被人一刀捅死了。」
范立青瞪著滿滿一大碗糊掉的拉麵好幾秒鐘,擡起頭承認。
「對,經偵總結作案動機,永遠是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兩人相視一笑,誰也沒想說服對方。
馬提子放棄了再來一碗的念頭,訕訕劃開工作群,立時笑成一朵黑花。
他有點愣,直接說。
「范姐,到時候你調回去,斯文留給我們罷?」
手機拍在桌上,語音公放出來,斯文的興奮溢於言表。
「哈哈哈!看我找到什麼?全靠這個徽章,淘寶居然給識別出來了!金大昌的工廠備戰備荒的時候自建了罐頭和汽水廠,罐頭生產線居然還在!標誌和這個徽章大同小異,看,這是在售的鵪鶉蛋罐頭。」
視頻彈出來,面相賢惠的大姐端坐直播台,穿著圍裙推薦罐頭。
圍裙上的大logo,和金大昌衣服上的徽章如出一轍。
廖俊傑文字質問。
「廠子呢?叫什麼?在哪?」
一張清晰的食品生產合格標籤發到群里,看截圖邊框配色,顯然來自淘寶詳情頁面,配料和營養成分表字放的很大,底下密密小字羅列邊角信息:委託商/地址/郵編,製造商/地址/郵編,生產商/地址/郵編。
廖俊傑率隊站在普安保險樓下,頂著強烈日光費力辨認,忽然瞳孔放大。
表格里躺著一行熟悉的地址,生產商378廠,舊廠街112號。
幾乎同時,范立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糟糕!回去!」
馬提子不知道她想到什麼,先掃碼付款。
他是新疆人,皮黑腿長,爆發力極強,輕輕鬆鬆追上范立青。
「范姐,怎麼回事?」
論資歷提子其實比范立青還早兩年,但調皮,跟著斯文喊姐。
「剛才六零一有人!」
范立青衝刺狂奔,風在耳邊呼呼作響,跳過花壇,衝進樓門,一步兩三級往上竄,轉彎時不知道是急的還是提速太快憋的,血液涌到臉上,脹得通紅。
馬提子看她這個架勢莫名興奮,擡頭,緊閉的木門傳來細微聲音。
范立青扶著兩尺厚灰的樓梯,屏氣凝神,死死盯著房門,捕捉動靜,熱汗匯成兩行順著面頰往下滾。馬提子收勢更穩,一俟站住,就地尋摸趁手武器,從六零二門口雜物薅出一根鋼管,沖范立青點點頭。
幾秒鐘後,她聽清了。
給馬提子一個眼神,范立青搓搓左邊肩膀,握拳原地跳躍熱身,轟地一下跳起來,往前猛踢腿——砰!
門栓橫飛出去,門扇砸在牆上,但被什麼東西卡住沒法回彈。
范立青伏地挺身,一雙眼瞪得溜圓,一動都不敢動。
離她面孔五公分的地板上,蜷縮著個女人,雙手捆在身後,三十出頭,頭髮散亂,滿眼淚水,被毛巾塞住的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看姿勢,和她身後翻倒的餐椅,她應該先是被人捆在椅子上,但掙扎著翻下來,努力往門邊挪。
馬提子握緊鋼棍,凜然越過兩人,檢查兩間臥室,衛生間,然後主臥外面的陽台廚房,半分鐘後轉回來,先扶起范立青,再給受害人解繩索。
「有沒有受傷?哪裡痛?頭痛不痛?有沒有挨打?」
女人麻木地瞪視馬提子,毫無反應。
但等范立青過來檢查她傷勢,她反而拼命扭動起來,扭頭盯著馬提子的眼神包含祈求,仿佛在說,別讓她碰我!
范立青疑惑,女性受害人在應激狀態是有可能害怕男性的觸碰,但對女警應當是充滿依賴的呀。
她上下打量她,女人穿白色Polo衫和牛仔九分褲,脖子胳膊汗津津的,但沒有毆打痕跡,短髮抹開,額上有交錯的血痕,但沒有淤腫,手上腿上有大片淺近的摩擦破皮,應該是爬行時蹭的。
「這是你的血嗎?」
女人警惕地瞪著眼,仔細看還咬著後槽牙,但就是不說話。
范立青看馬提子一眼,讓他先去做初步痕檢,女人靠牆坐著喘氣,兩手交替著揉搓手腕,既迴避范立青的目光,又迴避她的手。
這邊馬提子找到了血跡的對應。
三大盆油燜小龍蝦,至少九斤的量,頭殼、鉗子、大蒜、油污,甩的到處都是,還有一盒蛋炒飯,一盒毛豆,地上堆著一大堆空啤酒瓶,其中一個瓶子,瓶頸手握處沾染少量血印,仔細看,瓶底仿佛也有。
馬提子戴上手套,小心提溜著瓶口拎起來,瓶底拉出一大灘黏糊糊的淡黃色泡沫,他沖范立青晃了晃,放回原處。
這次范立青明確地問。
「是不是你老公綁的?他打你了嗎?」
女人的視線落回到她臉上,默默看了幾秒鐘,開口問。
「你是誰?」
「我們是警察,江南區刑偵支隊。」范立青掏證件。
姓范,女人一下愣住了。
但她沒求助范立青,而是轉身扒住馬提子的腿,焦急問。
「你們找到我老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