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的心×依靠
2024-09-15 08:57:10
作者: 切尾
迷路的心×依靠
多半因為去了海洋館,楚阮月竟夢見過去的事。
不愉快的約會又清晰地展現在面前,不免叫人覺得好笑。當初糾結到生氣的事情,如今看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無非是些說不出口的彆扭情緒在作怪。
近而不得,遠而不舍,一旦明白這個道理,就沒什麼放不下了。
醒來恰好凌晨四點,說好要去登山看日出,她滿心期待。可有人起得更早,偌大的雙人床只剩她一人,起來之後也是哪哪都沒找到人。
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某人自律過頭且計劃性強,凡事都要親力親為。
果然等她換好外出服,蘇憑淵踩著點回房間了,見她準備妥當,一臉欣慰。
「還以為你會睡過頭。」
「小看我,這種程度的早起根本不成問題好嗎。」楚阮月不服氣,接過他遞來的早餐,「不過這麼早,你去哪裡買的?」
蘇憑淵故作高深地笑了笑,拿起兩個人的背包:「走吧,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他們住的民宿離清平山很近,開車也就十分鐘的路程。而蘇憑淵似乎很熟悉路線,全程連導航都沒開,就能準確定位。
不等楚阮月好奇,他便主動解釋了。
之前和蕭默他們來過好幾趟清平山,進山的路並不難認,他就記住了。而且,別看蕭老師那樣子,卻是個名副其實的登山愛好者,爬一座清平山對他而言根本沒有難度。不過今天早起登山的就他們兩個人,蕭默和蘭少誠兩家子都得顧著孩子,沒辦法起那麼早。
雖然人少自會少些樂趣,但和蘇憑淵一起爬山,應該也不會無聊。
抵達登山入口後,二人便徒步往上走。天色還很暗淡,一路過來也不見其他人,看來這個點上山的真的只有他們兩個人。
借著照明燈,面前的登山步道逐漸清晰,較高的坡度比想像中更有挑戰性,楚阮月卻是興致勃勃。
登山哪有不累的,想到爬到山頂就能欣賞日出美景,這點困難已經無足輕重了。
「還記得去鶴山春遊那次嗎?」
正走著,蘇憑淵忽然問。
「怎麼突然提以前的事。」
楚阮月剛從過去的事裡跳出來,這下倒好,又跳回去了。
「就是正好想起來了。」蘇憑淵的回答堪稱老實,「你忘了?」
「不,記得一點。」楚阮月應聲,回憶似千頭萬緒的絲線繼續拉長,瞬間直抵高二那年。
高二下學期,蘇憑淵組織全班去鶴山春遊。當時大家每天只忙著學習,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恨不得掰開用,更別提出去玩。但他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竟然徵得了班主任和家長的同意,拉著大家浩浩蕩蕩去踏青了。
四月初的天氣已有回暖的跡象,正如春天萬物復甦時朝氣初顯,暫別繁忙的學習稍作放鬆後,大家的興致也被一下調動起來。
年輕少知愁滋味,忙中偷閒的快樂也能滿足好久。楚阮月也很期待那次集體活動,前一天晚上就住到祝辛夷家去了。兩個人興奮地聊到大半夜才休息,隔天差點沒趕上去荃州的大巴車。
他們要去的鶴山是荃州境內的一座名山,因群山狀若鶴群而得名,山里還建有一座澄鶴寺,平日多有遊客祈福還願,春秋兩季更是風光絕美。光聽導遊介紹了幾處景點,大家已按耐不住雀躍,一路上說說笑笑,很有郊遊的氣氛。
到了鶴山景區,大家到一處游一處,只怪平時難有機會放鬆,因此看什麼都覺得新鮮有趣。祝辛夷則拉著楚阮月直奔澄鶴寺,把寺里能參觀的地方都轉了個遍,最後在寺門前的祈願台買了最貴的祈願木牌。
楚阮月吃驚不已,又見祝辛夷硬塞了一塊給她,非要她也在上面寫願望。
「辛夷,你什麼時候對這個感興趣?」
祝辛夷舉著木牌在她面前晃來晃去:「你看,這是祈願用的,雖然形式大於內容吧,但也是種寄託。知道我為什麼買嗎?」
「用來許願?」楚阮月想不到其他可能。
「沒錯!我要把自己的願望寫在木牌上,然後掛在樹上激勵自己,等我實現的時候再回來看,告訴自己我真的很棒!是不是很勵志?」
楚阮月弱弱地說:「你想的很長遠。」
「當然要想得長遠,我可是奔著必須實現的信心寫的。」祝辛夷拉著她跑到寫字檯前,挑出兩隻花里胡哨的彩色水筆,「給,你也來寫吧,寫你最想實現的願望,我陪著你一起見證一起實現!」
最想實現的願望,要與最好的朋友一起見證一起實現,這是多麼鼓舞人心的話語。楚阮月被這激情澎湃的宣言所打動,手也不聽使喚去拿筆了。
等再擡頭,祝辛夷已經聚精會神地在寫字了,別見她平時咋咋呼呼的活潑過頭,可一旦認真起來卻有種天然的魅力。
陣陣溫暖的柔風吹來,透過枝葉的縫隙傾落而下的春光照耀在她們身上,有一種特別溫馨的氛圍。她們已經在一起度過了兩年時間,馬上就要迎來高三,新的學期卻很可能是最後的相聚,總叫人生出不該有的憂愁。
她也是有迫切實現的願望的,一個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的僅僅藏在心裡的願望。
楚阮月提起筆,深吸了一口氣,在木牌上寫下了一句話。
「阮月阮月,你知道我寫的什麼願望嗎?告訴你……」
祝辛夷果然是藏不住秘密,剛寫完沒三秒鐘,就拉著楚阮月分享。
「這是我能聽的嗎?」楚阮月連忙打斷她,「說出來會不會不靈啊……」
「要是我說出來沒實現,那才叫丟人。」祝辛夷嘻嘻哈哈地說,「而且咱倆誰跟誰,我就樂意告訴你,我的願望呢,是能順利考上海市醫科大學。」
「辛夷,你要學醫?」楚阮月第一次知道這種事。
「沒錯,我還要成為一名……嗯……特別出色的醫生。」
成為救死扶傷的醫者,這個願望既宏偉又高尚。楚阮月默默放下筆,摸了摸自己剛寫過的木牌。
「阮月,你呢?」
「我……」楚阮月偷偷將木牌藏到身後,支支吾吾說不出口。
「啊,沒關係,保持神秘也不錯,我相信以你的決心和毅力,一定能順利實現的。」
祝辛夷果然是很好脾氣,連她這種彆扭的性格都大方包容了。
「我們去掛樹上吧,據說那棵銀杏樹已經有上千年了,到了秋天美得一塌糊塗。」
「上千年?」楚阮月吃驚地看著眼前的大樹,已經開始想像季節變換後的盛大景象。
可是,眼下的景象就已經夠震撼了——樹身上系滿掛滿加纏滿了各種紅綢錦帶,顯然已經承載了太多人的願望。祝辛夷大概也想到了這一點,拉著楚阮月繞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才找到合適的地方。
「這裡天靈地傑的,掛了這麼多願望,無所謂多我們的兩個吧。」
祝辛夷的想法一向清奇,不過是樂觀的清奇。
楚阮月也跟著心情愉悅,踮起腳往能夠到的最高處掛。
「哎?你能掛這麼高啊?好啊,楚阮月,你什麼時候長得比我高了?」祝辛夷嘟嘟囔囔著,擠到她身邊。
楚阮月被她逗笑:「我本來就比你高啊,羨慕吧,我還能掛更高呢!」
「哇,我就不信了!」祝辛夷也踮著腳,揚起木牌朝更高的地方掛去。
「要不要幫忙?」楚阮月見她誇張的動作,笑得更開懷。
「才不呢,我要親手掛上去。」
「嗯,有志氣,辛夷,我相信,你也一定能實現願望。」
許完願望後,兩個人鬥志昂揚的,連游山的勁頭也更足了,一整個白天把能跑的景點逛了個遍,直到夕陽落山之後才戀戀不捨地回到集合點。
在天色變暗之前,他們要乘車從鶴山景區趕到月明谷,然後在那附近的民宿辦理入住。可不少人還遊興未盡,眺望著遠處西斜的落日與滿天的晚霞不住讚嘆,想再感受一下這浪漫的風光。
也怪沒日沒夜辛苦學習的高中生「見識少」,連一向安分守己的楚阮月也禁不住沿途美景的「誘惑」,所以當有人提出要在月明谷提前下車時,她也心動了。祝辛夷就更別說了,這傢伙整一個貪玩,早就舉雙手贊成了。
最後在帶隊導遊的再三權衡之下,表示可以讓有意向的同學提前下車,畢竟月明谷也算個熱門景點,周圍的配套設施比鶴山還齊全,而且到了傍晚時分,在附近散步賞景的遊客也很多,不存在什麼危險。加上看起來很可靠的蘇班長會親自帶隊,實在沒什麼可擔心的。
這可讓大家開心瘋了,出來玩哪有提不起精神的,所以車一到月明谷,半數以上的人下了車。
傍晚的風光果然與白天不同,加上遠離城市喧囂、貼近大自然的天然優勢,實在讓人流連忘返。最後眼看著天快黑了,蘇憑淵才好不容易帶著玩心重的一票人回民宿。
太陽落山後,夜色來得極快,深藍的天空中雲層堆疊,吹來的風也多了些許涼意。初春總是如此,日間多溫暖,早晚卻偏涼,同一天就能感受到明顯的氣溫變化。
走在一旁的祝辛夷早就抱怨起來,說什麼「怎麼突然有點冷呢,沒留下件外套真是失誤了」,不然就是「走回去得多久啊,果然貪玩是要付出代價的啊」之類的話。楚阮月還堅持得住,邊安慰她邊加快腳步,其實她不在乎氣溫的變化,而是擔心天色太暗。
她剛才大概聽安珩提了句,說從月明谷走回民宿至少得一刻鐘,若是這種程度的天色,恐怕二十分鐘也是要的。
楚阮月看了看正前方,道路兩側的路燈少得可憐,放眼望去遠處是模糊的一片,別說民宿的方位了,連周圍是什麼都辨別困難。
儘管身處人數不少的隊伍之中,可她心裡已經揣著忐忑了。
「辛夷,你有沒有覺得路燈很暗。」楚阮月小聲問了句。
「你這麼一說,好像是挺暗的,還真別說,確實有點深山老林的感覺。」祝辛夷沒理解楚阮月的意思,還自顧自地興奮著,「嘿嘿,阮月,你是不是害怕了?別關係,有我在呢。」
害怕是假,看不清是真,楚阮月還沒告訴祝辛夷,她有輕微夜盲症,雖然平時走在路燈下影響不大,但光線不夠充足的話絕對走不快。
大家都急著趕路,楚阮月可不願落下,拉著祝辛夷繼續趕路。只要還和同學們在一起,和祝辛夷在一起,就不會有事的,她能克服困難。
堅信這一點的楚阮月剛給自己壯了氣勢,不想還未走出百米,就聽到祝辛夷「哎呀」了一聲。
「阮月,我好像把帽子忘在剛才的地方了。」
「帽子?」
「是我媽新買的。」祝辛夷鬆開手,語氣激動道,「哎不行不行,我得把它找回來。阮月,在這裡等一下啊,我馬上就回來。」
「我陪你一起去吧。」
楚阮月可不想一個人待在原地,急忙跟上已經往回跑的祝辛夷,可是祝辛夷好像一隻脫兔,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茫茫夜幕中。楚阮月心裡咯噔了一下,不敢繼續走,只聽到簌簌如周圍有人踩過草地的聲音,又像是晚風颳過樹枝發出的沙沙聲,無論是什麼動靜都是陌生的。
隨行的同學並未在意她們的事,只跟著隊伍繼續往前走,而此時幽暗的道路似乎變得更黑更暗了。
不行啊,得留在原地等祝辛夷回來,就這麼一會兒猶豫的功夫,楚阮月就被回程的隊伍甩在了後面。
天太黑了,她的雙眼已經看不清周圍的景象。楚阮月連忙去翻書包,想起手電筒放在了行李箱裡,而行李箱早就被大巴車運去入住的地方。
楚阮月暗自責怪自己疏忽,明明平時都很注意這種事,偏偏外出遊玩的時候忘乎所以。接下來,她似乎沒有其他選擇,只要祝辛夷儘快趕回來,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祝辛夷……快點回來。
她揉了揉眼睛,為自己的不爭氣感到懊喪。等祝辛夷回來,她一定好好坦白自己的「缺陷」,雖然到時候只能依靠朋友,但祝辛夷一定會理解的。
讓人欣慰的是動如脫兔的祝辛夷並沒有離開太久。
「阮月,我回來啦!」祝辛夷連蹦帶跳地跑到她面前,「走吧,我們快點趕上大部隊!」
楚阮月心虛,好不容易才看清祝辛夷的臉。
「辛夷,你……」
「我當然找回來啦,你看。」祝辛夷大概是在搖晃手裡的帽子,「別愣著了,我們快走吧。」
「等一下!」楚阮月胡亂去抓模糊的影子,「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邊走邊說吧。咦?大家往哪個方向走了,我們是不是能抄個近路什麼的。」祝辛夷念念叨叨,「你要說什麼來著?阮月,你怎麼不走啊?」
「我一到晚上,視力就會變差。」楚阮月終於坦白了,「辛夷,其實我有夜盲症……」
「夜盲……症?」祝辛夷驚訝道。
「嗯,我現在就看不清,不管是路還是你,都看不清楚。」楚阮月抿了抿嘴,「對不起,我可能沒法很好地指方向。」
「那你剛才應該跟著大部隊一起走啊,傻乎乎地等我做什麼?」祝辛夷抓起楚阮月的手,「真的看不清嗎?」
祝辛夷的聲音變近了,但遺憾的是,依舊很難看清楚。
「我答應等你的。」楚阮月堅信總有辦法,「我們沿著道路往前走,應該不會偏離太遠,只不過要麻煩你指路,否則我……」
「明白了明白了!總之我們快走吧,這天看起來快下雨了呢,我們得快點趕上其他人。」
有了祝辛夷的安慰,楚阮月安心了許多。兩個人一前一後,沿著狹窄的山路繼續步行。
兩個人在林子裡繞了許久,涼涼雨絲不時擦過臉頰,空氣中的草木氣味變得更濃了,很快雨絲變得更細更密,看來一場大雨在所難免。
「不行啊,這麼走下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找對路。」祝辛夷性子急說話快,「這裡那麼多樹,太影響視線了。」
「路邊有看到指向牌嗎?我們可以沿著指向走出月明谷。」
「這黑燈瞎火的,連一盞燈都沒有,哪瞧見什麼指向牌啊,會不會本來就走錯道了。」
正商量著,林深處傳來「咕咕咕」的聲音,把兩個人嚇得一哆嗦。
「要不咱們別走了。」楚阮月害怕的拽了拽祝辛夷的袖口,此時她一步都不敢多走,「大不了我們在這等一夜,等明天天亮了再看吧。」
祝辛夷卻不同意:「阮月,你在這裡等我!我爬到樹上看看!」
「……啊?」楚阮月還沒聽懂,便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辛夷?」看樣子祝辛夷真的去爬樹了,這未免太大膽了。
「你在原地待著,千萬別動!」
過了好一忽兒,周圍忽然變安靜,楚阮月有些著急。
「辛夷,怎麼樣,找到方向了嗎?」
「嗯……應該是還不夠高,我再爬高點兒!」
「你快下來吧辛夷!萬一——」
正擔心著,只聽到「哇」的一聲尖叫,而在尖叫之下是重物落進灌木叢中的聲音。
「辛夷!」楚阮月心急如焚,循著聲音摸索著向前,很快就聽到了祝辛夷的鬼哭狼嚎,「你怎麼樣?摔傷了沒有啊?」
「我的腳!腳!腳好像斷了!嗚嗚嗚……」祝辛夷趴在楚阮月肩上狂哭不止,「阮月,怎麼辦啊!嗚嗚嗚……」
「辛夷,快讓我看一下!」情急之下,楚阮月也頭腦混亂,「你的腳……」
「啊……好疼啊!」祝辛夷叫得更大聲。
楚阮月何嘗不是心驚膽戰,但她卻不敢像祝辛夷那樣肆無忌憚地哭出來。
「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我們一定能離開這裡!」
她好不容易憋出句像樣的安慰,祝辛夷卻哭得更厲害,哇哇的哭聲甚至蓋過了淅瀝的雨聲,叫人更是亂了分寸。
她不願往壞處想,可現在她們一個「瞎」一個「殘」,簡直是慘上加慘。
「我……想到辦法了。」就算是騙人,她也得把祝辛夷先安撫住,「你想,這地方都沒咱們海一中大,只要沿著一個方向走,還怕走不出去嘛。」
「可是……嗚哇……我感覺咱們徹底迷路了……嗚哇……走哪裡才是對的方向啊……嗚哇……」祝辛夷連哭泣都帶著節奏,「阮月……嗚哇……我們完蛋了……」
「不會的!辛夷,你再堅持一下,我一定帶你離開這裡!」
楚阮月一不做二不休,胡亂抓住祝辛夷的手臂,將人往身上背。
她內疚,非但沒有指對方向,還連累好朋友受傷。
她更後悔,若不是自己沒用,祝辛夷也不至於爬樹上去冒險。
肩上的重量一沉,哭得毫無形象的祝辛夷此刻脆弱得像一隻小貓咪似的,趴在她身上委屈到不行。
但見頭頂忽然有道亮光閃現,楚阮月猛得心顫,便聽到不遠處轟隆的響雷聲炸開。
「嗚哇——」
耳邊緊跟的哭聲堪比驚雷,配合著劃破天際的閃電此起彼伏。
楚阮月腳下打滑,實打實地摔在地上。
「辛夷,你沒事吧?」
「我們也太慘了吧!」
借著時隱時現的閃電,楚阮月終於看清祝辛夷的臉,說好聽點是梨花帶雨,說切實點是狼狽不堪,可她又好到哪裡去,摔得渾身濕透。
「沒事的。」她用發抖的聲音安慰祝辛夷,「打雷而已。」
祝辛夷泣不成聲,支支吾吾說了什麼,楚阮月卻一句聽不懂。
風雨交加,雷電不停,周圍的草叢裡傳來奇怪的簌簌聲,還有一閃一閃的亮點時隱時現,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越靠越近。
祝辛夷死死抱住楚阮月,而楚阮月也沒了逞強的底氣,偷偷吸了吸鼻子,拼命忍住不哭。
「祝辛夷!」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仿若黑暗中忽然點亮的明燈般令人振奮。
「楚阮月!」
是安珩,認出聲音的楚阮月,一下提起精神。
「這裡。」她緩了口氣,才大聲喊道,「在這裡!安珩,我們在這裡!」
「是你們嗎?」安珩洪亮的聲音越來越近。
「是我們!」楚阮月拼勁力氣又喊了一聲。
原來剛才的簌簌聲是安珩跑過草叢的動靜。
「辛夷,快聽。」她趕緊拍了拍祝辛夷的肩膀,「是安珩。」
「安……珩……」祝辛夷哭得更大聲。
「是的,你快振作點。」
打著手電筒的安珩很快出現在他們面前。
「祝辛夷!楚阮月!找到你們了!」
出於對安珩的完全信任,楚阮月緊繃著的心終於有了些許放鬆。
「怎麼樣,你們沒事吧?」安珩急切的語氣是真心關切。
「我……」楚阮月猛得搖搖頭,改口道,「辛夷她……」
話還沒說完,兀自抽泣的祝辛夷又開啟了爆哭模式。
「……她受傷了,從樹上摔下來,摔壞了腳。」
楚阮月著急地向安珩解釋。
「什麼!」安珩擡高音量,「來,快讓我看看!」
楚阮月扶著祝辛夷從地上爬起來,然而那傢伙好像長在她身上似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拽著楚阮月的胳膊不肯放。
「辛夷,你看看,真的是安珩。」楚阮月實在沒辦法,「他來找我們了。」
「安……珩……」祝辛夷終於給了安珩一個正眼,可眼淚還跟不要錢似的啪嗒啪嗒掉個沒完,更別提口齒不清了,「你……你……」
「腳怎麼樣,疼的厲害嗎?」把手電塞給楚阮月之後,安珩立即半跪在祝辛夷跟前,「哪只?」
安珩剛碰到她的腳踝,祝辛夷就嗷得叫出聲,條件反射地朝面前人踹去。可別說,這一踹,力氣真不小,安珩差點被踹翻在地。
「怎麼樣?」楚阮月一手扶著祝辛夷,一手握著手電。
「嗯,挺有力的,應該就是普通扭傷。」安珩「呼」地嘆了口氣,慢悠悠從地上站起來,「誒,祝辛夷,你哭得也太難看了,趕緊把眼淚擦擦吧。」
掛了兩行淚痕的祝辛夷豈能善罷甘休,繼續淚如泉湧。
「你是不是……人啊……我都……這麼慘了……嗚啊……」
楚阮月有些吃不消了,撒手將祝辛夷往安神身邊推,不過語氣還是溫柔的。
「辛夷受了驚嚇,你別說她了。其實,都怪我……」
怪她不爭氣,怪她掉鏈子。她想這樣解釋時,突然從身後傳來低沉卻有力的聲音。
「你們怎麼回事。」
楚阮月跟著心一沉,聽到那聲音又響起。
「跟著隊伍都能走丟,是想留在這裡過夜嗎。」
「都怪我!」祝辛夷帶著哭腔說,「是我忘了東西回去拿,誰知道你們走那麼快,只有阮月還等著我……」
「嗯,你還得拉上楚阮月。」又一句話嗆得祝辛夷不敢再開口。
原來不止安珩,蘇憑淵也來了。也是啊,身為班長,隊伍里丟了人,他怎麼可能撒手不管。
然而他壓著怒意的語氣很陌生,與平日裡的好脾氣截然相反。
「老蘇,別這樣。」安珩提了句,「人找到就好,而且她崴了腳,有什麼回去再講。」
還是安珩懂得安慰人,祝辛夷這才沒有把啼啼哭哭變成嚎啕大哭,只委屈巴巴地嘀咕了句「我知道錯了」。
「不是祝辛夷的錯,是我先跟丟的!」楚阮月站在一邊,大聲說了句,「班長,你要罵就罵我,不要錯怪祝辛夷!」
借著手電筒的光線,楚阮月看清了三個人臉上的表情,是不約而同的愣住。但她顧不得了,繼續坦白。
「我有夜盲症,一到晚上就看不清路。辛夷是為了照顧我才走那麼慢的。如果不是有她陪著,我才是那個摔斷腿的。不,說不定會更慘。所以——」
楚阮月深吸一口氣,又懊喪地嘆了一口氣。
「該罵的人應該是我。蘇憑淵,安珩,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辛夷,對不起,害你受傷了。是我的錯。」
說到完,她也沒了擡頭的勇氣。先前在祝辛夷面前的逞強早已化為烏有,隨之而來的是難以形容的後怕。
「好了,沒有誰的錯。」安珩打破沉默,「這種意外加巧合誰能料想得到,我們快點走吧,看著要下大雨了。祝辛夷,你別亂動,我背你。」
楚阮月明白安珩是好心解圍,但心裡仍舊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剛停了一小會兒的雨果然又淅瀝淅瀝地下起來,已經潮濕的衣服緊貼著皮膚,叫人冷得發抖。
前方的安珩已經背起行動不便的祝辛夷,看樣子有了他的存在,已經完全不用擔心祝辛夷會繼續脆弱,說不定那神經大條的傢伙還能因禍得福。反觀之下,她卻非常頭疼與蘇憑淵接下來的相處。
「安珩。」蘇憑淵追上他們,不知說些了什麼。
楚阮月沒有聽清,她的聽力仿佛隨視力直線下降,還沒得到很好的恢復。她只能完全依靠手電筒的光,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他們身後,生怕再一次的疏忽又迷路。
忽的,她腳下踩空,整個人一慌神,欲往地上栽去。但她並沒有就此摔倒,而是被一雙手臂穩穩扶住。
「阮月,抓緊我的手。」
楚阮月猛得從回憶里跳出來,眼前有道暖光疊映閃爍著,最後落在同一張臉上。眉清目秀的少年已變成了神采俊逸的大人,她每多看一眼,心跳便快上一拍。
「是太暗了嗎?」蘇憑淵關切地問。
楚阮月搖頭:「看得清,是台階有點滑。」
一路分神到現在,她也覺得好笑。可能是當初迷路的經歷讓人印象深刻,加上這應時應景的氛圍,倒有種故地重遊的錯覺。
「前面快到了。」蘇憑淵提醒道,「時間剛剛好。」
楚阮月眺望遠處,果然快登頂了。山群之間,霧氣瀰漫,寒意更重,置身其中當真有種與世隔絕的超脫感。
好景難得,良伴難尋,她一鼓作氣,跟上蘇憑淵的腳步,越走越快。
[蘇同學來了]
「安珩,你在前面帶路。」蘇憑淵上前拍了拍安珩的肩,「祝辛夷就拜託你了。」
「放心吧,我知道怎麼往回走,你就安心把班花照顧好吧。」安珩給了個可靠的微笑後,繼續照顧行動不便的祝辛夷。
蘇憑淵默默鬆了口氣,轉身去看身後的人。
楚阮月拎著手電筒,步履艱難地跟在他後面,然而她始終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
剛才確實是他語氣重了,明明找到她們之後第一句話應該是安慰,可脫口而出的卻是沒禮貌的責怪。在這一點上,安珩做得比他好得多。慚愧的是,他只是看起來比較冷靜,心裡早就亂作一團,而讓他亂上加亂的是「楚阮月」三個字。
現在,人找到了,他卻更加不安。
思緒回到眼前,楚阮月腳下一軟,整個人不受控地往前摔。
蘇憑淵猛得心跳,借著轉身即到的距離優勢,穩穩扶住了她。
手電筒應聲落地,骨碌碌的往草叢裡滾去,失去光照的瞬間,四周又變得漆黑一片。
蘇憑淵聽到極輕的呼吸聲,隨即被一雙手推開。
「楚阮月?」他下意識喊她的名字,「你還好嗎?」
「沒事。」
她低著臉,聲音悶得厲害,像在忍耐著什麼情緒,比起一直哭哭嚷嚷的祝辛夷,她表現得太過鎮定了。
怎麼可能沒事呢,光是想像當時的遭遇,就足夠讓人擔心了,他還沒有遲鈍到這種地步。
蘇憑淵脫下毛衣外套,披在她肩膀上,緊跟著說道:「穿上,別著涼了。」
他想著,若是被拒絕,便態度強硬些。可他多慮了,楚阮月顯然凍壞了,一拿到外套就把自己裹得緊緊的。
這不是很有事嗎,非要口是心非的逞什麼強。
蘇憑淵轉身去撿掉落的手電筒,剛走出兩步就聽到楚阮月急切的聲音。
「你去哪兒?」比聲音更急切的是攀上胳膊的手,明明剛才還迫不及待地推開他,「麻煩你別走遠,我……」
她停頓了三秒鐘,嗓音都變沙啞了。
「我……真的看不清路。」
蘇憑淵不想故意嚇唬她,而是轉身的瞬間差點撞上她的額頭。
他們正站在下坡的位置,不明顯的坡度減緩了二人的身高差,可惜視力不佳的楚阮月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點,更不知道蘇憑淵的臉正近在眼前。
「你能不能把手電筒找回來。」
光線是很暗,但他卻看得清楚。那張沾了雨水和泥塵的臉上除了焦急還是焦急,這才是她一直低頭不敢直視他的原因。其實,他們兩個人很像,明明都藏不住心裡的慌張和不安,卻堅決不願讓旁人發現。剛才她那麼心急地替祝辛夷說話,恰恰證明了這一點。
「蘇憑淵?」她的語氣更低落了。
上一次見到這個表情,還是在上學期的美術教室里。當時她不敢出聲的哭泣著實惹他心疼,時間又過去半年多,對她的了解又增多了一些。光是心疼二字,已不足以把他的情感表達完整。
蘇憑淵別過臉,直到拉開距離才回答她。
「你站在這裡別動,我現在去撿。」
「好……」她終於鬆手,不自覺地抹了下眼角。
蘇憑淵未做耽擱,以最快的速度找回手電筒。
「前面不好走,我來帶路。你可以拉著我的手臂,如果實在介意——」蘇憑淵打開手電筒,繼續說,「你也可以拉著我的衣服。」
如他所言,下坡的路狹窄且曲折,的確是不好走。
蘇憑淵本想回頭,到底是忍住了,在得到她的回答前,他有不能冒犯的事。比如,她仍在意他剛才生硬的態度,想與他保持距離;又比如,她還有想哭的衝動,不願被人發現。不管是什麼理由,都必須尊重她。
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源源不斷地冒出來,直到落在左臂上的力量將其通通擊散。
「麻煩你了。」好聞的氣息又飄過來,「我們快點跟上安珩和祝辛夷吧。」
背對而站的蘇憑淵徹底回神。
「放心,會跟上的。」
一束明光照亮前行的路。他很慶幸,再度被她所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