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
2024-09-15 08:53:33
作者: 汝亭
逃離
廣闊天邊,緩緩出現一抹淡淡的紫紅,圓月東落,初陽漸升。
姚七福正在梳理頭髮,想她剛來這裡時,發梢還只是過蝴蝶骨一點點,時光匆匆,現在已經及腰。
原來她已經來到這裡快一年了,逐漸與這裡的人相識相知,甚至開始融入這個世界。
陷入感慨,姚七福一時無法抽離,手中的篦子沒有再動。
門被人輕敲,隨後傳來一道清潤的聲音:「七福,好了嗎?我們預計要出發了。」
「嗯,我馬上出來。」
麻溜地將頭髮簡單地盤去,經過一面銅鏡時,腳步稍頓。她從前厭惡鏡子,厭惡照見她的臉。
但經過穴洞一事,她明白臉上的疤痕是如何而來,心裡的膈應便消失殆盡。
這是她前世不屈的證明,雖然最後沒有反抗成功,但她盡力了且不後悔。
試探地將面孔映照在模糊的銅鏡上,擡手摸上左臉,是熟悉的崎嶇紋路。
姚七福看見銅鏡中的臉,淡淡笑了笑,不是無奈,而是釋然。
這怎麼不算是一種老天給她的勳章?既然長在了她身上,她不應該嫌棄它的存在。
姚七福什麼都沒有說,也什麼都沒有做,左側仍舊垂放著厚重的劉海。
可她知道,內心深處有一塊巨石,已經悄然崩塌,她從此,不會再在乎他人對她面容的議論,她已經與自己和解了。
將仍在沉睡的虛珥,輕柔地捧起後放入荷包中,推門而出,與柏閔肖會合。
姚七福下來時,柏閔肖打點得差不多了,眼角的餘光瞥見姚七福,便立馬轉身走向她。
清晨的陽光照射在她臉上,給她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面容顯得有些憔悴,讓人心生憐惜。
偏偏她眉宇永遠凝匯著一股韌勁,令人相信,她是個可以獨走天地間的堅強女孩兒。
柏閔肖感覺姚七福經過一晚,好似變得有些不同了,但又說不上來確切是什麼。
只覺得她的氣質似乎沒有從前那般過度陰鬱了,嘴角掛著的淺笑,不再是為了應付,而是發自內心的一種淡然。
姚七福擡頭與他的視線對上,「走吧。」
柏閔肖回過神來,點點頭,等姚七福上車後,也準備上去。
只是他感受到了一抹視線,雖沒有昨日的灼熱,但仍舊在意。
柏閔肖嘴角輕揚,薄情帝王家,七福還是遠離他的好。
沒有看過去,跟隨姚七福上了馬車,而後喚車夫駕車。
倚靠在樹幹上的周迢逐漸收回視線,垂下眼帘,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實情緒。
公羊熹寞從樓上看到了一切,視線落在周迢的身上。
他就這麼簡單地站著,她的心便狂跳不止。
感情,真不是個好東西。容易讓人患得患失,上一秒會因為他的一個笑,仿佛置身了雲端,下一秒,得知他的笑不屬於她,便跌落海底。
站在她身後,為她梳妝的綠香注意到公羊熹寞的情緒。感覺自從那位姚娘子出現後,小姐與周公子之間,就沒有從前那麼開心了。
小姐身子骨本就不好,這幾日更是面色青白,連笑都是強顏歡笑。
「小姐,姚娘子是何來頭?為何讓周公子如此在乎她?」就連笨拙如綠香,都看出來周迢對姚七福的特殊。看來周迢的演技也不是很好,只是她眼中出西施罷了。
公羊熹寞看著銅鏡中的女子,與姚七福的堅韌不同,她是柔美虛弱的,可從前的她,是十分開朗的啊。
不止一次的後悔,當初為了幫助周迢,而回到公羊家。
公羊府看似家庭和睦,人人和諧相處,但只有身在深處的人,才會知道宅斗的陰暗。
她的嬌弱不僅是因為救周迢而落下重病,更多的,是看到人性險惡後,十分鄙夷卻又不得不與他們同流合污。
她活成了,她曾經最厭惡的人。
成了菟絲花,沒了周迢似乎就活不下去,離了公羊府,她就任何價值都沒有。
所有的頭銜,身份,榮耀都不是屬於她個人的,而是屬於每一個可以叫公羊二小姐的人。
疲憊,無力,厭惡,讓她迫切地想逃離京城這座樊籠。
她寧願她還是個小繡工,雖然會為生計而奔波,但內心是陽光的,相信人性是善良美好的。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什麼都知道,但為了保命,為了家族榮譽,只能隱忍,裝作一個傻子。
等回了龍雲,她便閉門不出,世間萬事,與她再無瓜葛。
「綠香,別這麼說,姚娘子,」公羊熹寞看見鏡中的自己,眼裡滿是羨慕地說道:「是個真摯的人。」
對人對事,姚七福都一視同仁,都會竭盡全力,整個人充滿了無限的生命力,是塊屹立不倒,不會被風雨雕刻的磐石,是眼下的她,最羨慕的人。
……
行走在路上,空氣中瀰漫了山林的清香,混合著花草的芬芳,讓趕路人的心情都不由得好了幾分。
姚七福撥弄撥弄荷包里的虛珥,發現她還沒有醒。
今日怎麼這麼貪睡?往常三天三個不眠不睡都活蹦亂跳的。
姚七福對虛珥的反常有些擔心,將她輕柔地捧出來,放在面前的梨花木桌上,戳了戳她的臉頰,仍是沒有一丁點甦醒的跡象。
柏閔肖看出姚七福對這個泥塑的重視,視線落在這個與穴洞中美麗少女幾乎一模一樣的泥塑上。
姚七福經歷的幻境,他也看見了,知道她的前世種種,也知道她不屬於這個世界。
後者是姚七福的秘密,他是活著的人里,唯一知曉這個秘密的人。
頓然,他想到了一種可能。姚七福莫不是真的陷入了幻境中,至今還未徹底抽離?
再看姚七福關切的神情,柏閔肖的眉頭愈蹙愈緊。
在心裡好一番糾結措辭後,他還是決定問一問:「七福啊,你……」
後面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一把鋒利的劍刃從姚七福後方精準兇狠地刺入。
柏閔肖瞳孔猛然一縮,「小心!」
身子的反應比腦子快,柏閔肖一把拽過姚七福,將她護在自己的身下。
而那把利劍似乎知道他們的動向,順著姚七福的移動瞬間向他刺來。
柏閔肖緊緊地將姚七福護在懷中,急忙後退離利刃遠些,慶幸後方沒有利劍,不然……
心裡剛在僥倖,下一秒,後腹部便傳來一陣刺痛。
姚七福此時緩過神來,將虛珥放入荷包中,勒緊線帶後,掄過桌面上的茶壺,抽掉壺蓋,將一整壺滾燙的開水倒在了握住劍柄的手上。
窗外傳來悽慘的叫聲,刺傷柏閔肖的那把劍退了出去。
「暗衛呢?怎地還未出現?」姚七福看向臉色煞白的柏閔肖,「你撐住。」
柏閔肖咬緊牙關點了點頭,姚七福不敢輕舉妄動,她怕他們一個出去,便立刻就會被刺成一頭刺蝟。
「放心,他們很快就來了。」柏閔肖喘著粗氣,安撫姚七福。
姚七福沒搭理他,說好的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出現呢,怎麼還需要時間?柏閔肖找到這群人真不靠譜!
姚七福剛吐槽完,窗外突然便傳來了「噼里啪啦」的聲音,應該是兩方人在打鬥,但她仍舊不敢出現,害怕是陷阱。
帘子被人猛地一掀開,姚七福警惕地看向他。
「快出來,我護送你們離開。」
是暗衛嗎?姚七福低頭眼神示意柏閔肖,得到他的點頭後,姚七福才送了口氣,趕忙配合暗衛將柏閔肖擡了出來。
二人跟著他,到達一處樹蔭底下,柏閔肖由於失血過多已經陷入昏迷,「他被刺傷了,你得找個大夫。」
暗衛看了眼姚七福,而後鄭重地點頭,「麻煩娘子先將公子的血止住,我馬上回來。」
耳邊是激烈的打鬥聲,想來敵方人數不少,而且很難纏。
姚七福觀望四周,都沒有什麼可以有用的東西,無奈之下,扯下衣衫的一角,俯身從他柏閔肖的腰部開始纏繞。
他流的血太多,眼下已經是春日,衣料不厚,姚七福整整將整個裙底都撕了個稀碎,才勉強將血堵住。
「我又欠你一個恩情了。」
姚七福的耳邊傳來一道虛弱的聲音,虛弱到柏閔肖就在她耳邊說話,她都感受不到一點髮絲的顫動。
「那你可就別輕易死了,記住死亡只會讓你的罪孽更加深重。」
這話,在他上次距離死亡也是這麼近的時候,張伯對他說過類似的。
「你和張伯實在是太像太像了。」性格相似,都有這驚天的捏塑天賦,就連勸別人活下去的話也如此出奇地一致。
若不是看到過姚七福的前世,柏閔肖是真的會認為她就是張伯的女兒。
「行了。」姚七福立起身子,直直地看向柏閔肖:「留著些力氣,以後好好報答我吧。」
柏閔肖扯出一個笑容,對,他還不能死,他還沒找到張伯的女兒,他對姚七福的恩情還沒還完,他怎麼敢就這樣下去見張伯?
可是,他真的有點累了,讓他先睡一覺吧,就一下子。
姚七福看到柏閔肖緩緩不舍地闔上雙目,她甚至不敢去喊他,也不敢去探他的鼻息。
周遭的一切,好像又開始變化,她看到了她死之前的模樣,滿臉的鮮血,左半張臉血肉模糊,淺紫色的左瞳因為憎恨而填滿了整個眼眶。
耳邊的刀劍聲愈來愈漸遠,姚七福閉上眼睛,狠狠地將腦海的畫面給壓下。
她不要陷入在回憶中,她不要回憶過去,她要向前看。
她是自由陽光的,不是陰暗扭曲,不是,不是!
姚七福就像一條瀕死的魚,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直到鼻尖濃烈的血腥味,才將她從回憶的黑洞中拉了出來。
她看向眼前臉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柏閔肖,顫抖著手,緩緩地靠近柏閔肖的鼻孔處。
幸好,上蒼保佑。柏閔肖還有氣息,眼下只要等那位暗衛帶大夫回來,他應該就不會有事了。
然,姚七福還沒來得急反應,一把尖銳的利刃便直直地向她,擺明勢必要將她刺穿。
「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