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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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霜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攔了輛車往京安機場的方向去。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該去這裡，但是就是沒辦法待在原地。

  她拿出手機的手在發抖，坐在車上打了好幾通陳嶼白的電話顯示已關機。她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打通了周遙的電話。

  也沒人接。

  天色忽然暗了下來，狂風驟烈，像是要下雨，車外的燈光晃得人頭腦發暈。

  紀霜點開新聞視頻，裡面的那趟飛機在即將迫降機場時開始有人拍攝。視頻外是似乎是一名工作人員在跟隨解說——

  晃動的鏡頭裡，飛機緩慢地開始降落，進入跑道，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整架飛機的全貌也逐漸顯現出來，的確是京航的飛機。接下來，飛機的兩個主機輪先行著地，激起了一層水霧，模糊不清中，飛機的機頭似乎直接接觸上跑道，劇烈的碰撞使得火星四起，在臨近傍晚的時分，爆發出的亮光比太陽更刺眼。

  紀霜捏緊了手指，忽然有些不敢看。

  飛機就這樣繼續往前滑行了幾百米，速度才逐漸慢了下來，隨著飛機完全停下，現場早已到達的消防車隊迅速上前，將消防泡沫往機尾噴過去。與此同時，應急滑梯也被放了下來，飛機上的乘客被安排撤離。不過從視頻中來看，或許是因為太緊張，有人直接從滑梯上滾落下來。

  然後被送去了醫院。

  視頻的最後，畫外音說，這趟飛機的機長好像叫什麼陳嶼白，對，京航的，就是最近那部紀錄片裡面的……

  處理得挺好的……起碼沒人在飛機上就受傷……

  視頻結束。

  紀霜稍稍鬆了口氣，路上意外的很堵，車輛移動得十分緩慢，她偏頭看向窗外，沒過一會，周遙回了電話。

  「周遙哥。」她已經稍稍恢復了平靜。

  「他沒事，別擔心。」

  「他人呢？」

  「清和這裡的醫院，他手機沒電了，讓我給你打個電話。」

  「地址發給我。」

  「好。」

  清和離京西很近，坐動車只需要半個小時。紀霜臨時買了張票，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醫院裡的場景比她想像的好多了，並沒有電影裡那種慘烈的場景，只是零星有幾個傷員，還有幾個拿著攝像機拍照的人。

  不過醫院有些太大了。

  她到了那一層之後，走過一條長廊，還是沒看到陳嶼白，心裡的焦急如同原野上被燃燒過的野草一般，被風一吹，又隱隱有了要燃盡的趨勢。

  終於在拐角處，手臂被人扯住，帶著冰涼的觸感，她立刻回過頭，看見了男人的臉。

  陳嶼白原本看到她，臉上掛了點笑意，下一刻見她轉頭過來眼眶發紅，他頓了下，漸漸收了笑意，屈起手指輕輕碰了下她的眼角:

  「我這不是沒事？」

  紀霜垂下眼，看到他另一隻被白色紗布纏繞的手臂，很輕地碰了下:「嚴重嗎？」

  「不嚴重。」陳嶼白擡了下手，勾著唇道:「過幾天就好了。」

  陳嶼白拉著她在長椅上坐下，大概是為了讓她放心，紀霜聽他講了下飛機上的事。

  據他初步判斷應該是這架飛機的部分零件質量不佳導致的。

  當時在飛機上處於自動飛行模式，原本是快到京安機場即將著陸的，但陳嶼白忽然發現前機輪無法下放。陳嶼白迅速使用手持收音機撥出告知，很快接收到回應，表明清和機場可以降落，目前沒有需要著陸的飛機。

  幸好，當下正飛行在清和的上空，離清和機場的距離很近。

  更幸運的是，沒有遇到強勁的側風，飛機幾乎是順著風降落。

  飛機在即將到達清和機場上方時，不安感越來越強烈，副駕駛是個新人，冷汗不停往出冒，嘴裡控制不住似的說:「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陳嶼白看了眼航速表，手上乾脆利落地下壓操作杆，淡聲說:「能不能閉嘴？」

  副駕駛瞬間住了嘴，不敢再出聲，也怕打擾到他。

  在飛機開始提速時，陳嶼白又迅速將節流閥用力往上拉了起來，以減少引擎的動力，保持相對穩定的速度。來到清和機場上方時，他把把手向上拉了一半停下，同時慢慢往回拉操作杆。

  離地面越來越近，陳嶼白目光盯著前方，絲毫不敢鬆懈，他把節流閥往正下方拉並且又把操作杆往回拉了一點，機頭開始停止下降，用力地懟在了機場的跑道上，大概滑行了兩百多米，在機頭和機身相對穩定時，他準確地拉動「mixture」紅色把手，引擎停止轉動，飛機徹底停了下來。

  陳嶼白鬆開手，幾不可察地吐了口氣。

  儘管隔著一段距離，外面收到消息的工作人員還有途經機場的群眾中間響起的熱烈呼聲都傳了過來，副駕駛又開始絮絮叨叨地說一些話……

  但陳嶼白無暇顧及，只是在想——

  如果是零部件出了錯，那就是原材料有問題，是生產原材料的廠家，還是某些負責採購的人員？

  整個客機上將近兩百個人，他們可真行。

  思緒繁雜，陳嶼白的臉色凝重起來，垂在身旁的手漸漸握緊，下一刻，旁邊副駕駛一聲驚呼直接把他拉回了神——

  「陳哥，你手受傷了，在流血……」

  陳嶼白聞言低頭看了眼，左手手臂上估計剛剛劃到了，有一條傷口蜿蜒而上，看著觸目驚心。他不太在意地甩了甩手，拿了旁邊的紙巾擦了一下流下來的血跡:

  「沒事。」

  「要不要去醫院啊？」

  副駕駛剛來就聽說過他的名字，不僅因為操作技術好，也因為長相，所以年紀輕輕就已經經驗豐富。

  原本他也沒多相信，覺得別人說得太誇張，可是經此一事，他算是知道了。這種在緊急情況下能保持這麼冷靜的人的確十分少見。

  他今天又多了個印象，就是這位是沒有痛覺的嗎？傷口都深成那樣了，自己也沒發現，還是他看到的……

  「等會去，等他們都安全離開。」陳嶼白透過玻璃看向外面，又收回視線，偏過頭難得笑了下:

  「嚇到了？」

  「有點。」副駕駛誠實地點頭:「主要是我沒開幾次就碰上……」

  陳嶼白閒散點頭:「我也難得碰上。」

  「……」

  「看見我手機了嗎？」陳嶼白掃了一圈，沒見著，估計是因為剛剛顛簸不知道滑到哪去了。

  副駕駛把手機從口袋裡拿出來遞過去:「剛剛我幫你的收起來了。」

  陳嶼白接過來，擡了擡:「謝了。」

  他低頭按了下，發現手機因為電量過低關機了，忍不住在心裡嘖了一聲，轉頭問:「你手機還有電嗎？」

  「沒有。」副駕駛愣了下搖頭:「出來前沒充，以為很快回去。」

  陳嶼白:「……」

  副駕駛試探地問了句:「你是要給家人報平安嗎？」

  陳嶼白神色微愣，這個季節的傍晚過分清透，煙霧散去，又是一派明亮。他偏頭看向窗外，彎了彎唇:

  「嗯。」

  -

  醫院長廊上飄散著消毒水的氣味，紀霜聽得整個人都很懵，只覺得這次驚險得過分，心裡的情緒抽絲剝繭，多出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陳嶼白單手握著她，想起了另一件事:「抱歉，失約了。」

  紀霜愣了下，擡起眼看向他:「……這是重點嗎？」

  陳嶼白頓了下，態度很好:「不是。」

  「……」

  紀霜原本想問些什麼，這幾天是不是在家休息之類的，一擡眼，卻看到醫院長廊的另一端走過來幾個人，其中有一個是周遙。

  她頓了頓，收回了話，跟陳嶼白示意。

  陳嶼白回過頭，看見來人挑了下眉，又轉回來，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摩擦了一下，低聲說:「有點事。讓周遙送你回去。」

  紀霜想了想，問:「你要多久？」

  「不清楚，今天之內。」

  「那我等你。」

  陳嶼白捏了捏她的手指:「明天不是還要上班嗎？」

  「請假。」紀霜鬆開他的手，推了下他:「你快去吧，我等會自己找個店坐一坐。」

  ……

  其實就是一個例行的調查。

  出了這件事，各個方面都影響很大，包括輿論上，媒體已經開始大肆報導，其中不乏渾水摸魚的，有人說京航的每一架客機都應當開始嚴查，保不准下次還會出現這種問題……

  也有人推測其中是否是有人偷工減料，才導致了這個問題……

  在清和機場的臨時場所，陳嶼白坐在長桌一側，接受對面三個人的問詢。

  此次的問話耗時並不長，而且幾乎沒怎麼問，像是都心知肚明這次事故是什麼原因，也清楚地明白他的操作已經是在那個場景下能做到最好的，所以只是來走個過場，然後再交一份漂亮的答卷給公眾。

  陳嶼白靠在椅背上，在他們打算離開之前，擡起眼，懶懶地問了句:「調查結果出來了嗎？」

  其中一個人停下:「還沒有。」

  陳嶼白看了他們裡面，隨即勾唇笑了下，眼裡卻沒什麼溫度:「好的。」

  三人出了門，周遙從外面推門走了進來，見陳嶼白坐在椅子上正低著頭，手上無意識地轉筆，像是在思考什麼。

  他走近，問道:「怎麼了？有問題？」

  陳嶼白起身，和他一道走出去:「起落架材料有問題，這架飛機我記得使用年限不久，原本不應該出現這種問題。」

  周遙想了想，忽地皺起眉:「你是懷疑京航內部有人……」

  後面的話都消散在空氣中，兩人對視一眼，都明白過來。

  這次絕對不是什麼意外。

  看剛剛三人的神情和行為，陳嶼白心裡隱隱有個推測，大概是飛機迫降事件傳出之後，背後的人就開始著急了，找到他們協調要求不把事情公之於眾。

  至於是誰，還不知道，總歸是個有背景的人。

  不然也不會這麼大膽。

  飛機上幾百條生命，也敢拿來試。

  陳嶼白倚著牆，從口袋裡摸出根煙，低頭點起來，煙霧繚繞中，淡淡開口:「讓張程遠盯著點，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

  「嗯。」周遙想起正事:「說起來，網絡忽然倒向，忽然多出了很多罵你的。」

  陳嶼白挑了下眉，沒說話。

  「你覺得會是……」周遙說。

  「嗯。」陳嶼白神色淡淡:「這樣公眾的關注點不就歪了。」

  周遙皺起眉:「你想怎麼處理？」

  陳嶼白忽地勾了下唇，笑得散漫:「見招拆招。」

  周遙算是明白他已經預料到了，也有應對辦法，既然如此，他低頭看了眼手錶:「現在回去？」

  「你先回。」陳嶼白擡腳往外走去，語氣染上笑意:「我去接人。」

  周遙:「……」

  -

  紀霜正坐在醫院對面的一個咖啡館裡，周邊人來人往，她聽了好一會關於這次飛機迫降事故的討論，到後面紀霜就乾脆戴上了耳機，在網上看輿論如何發酵。

  距離迫降成功至今已過去四個小時，輿論也漸漸平息下來，似乎是被有意控制，現在網絡上幾乎只存在少量的聳人聽聞或者是妄加揣測的言論。

  京航官博也在三個小時前發了一條微博安撫大家，大致上首先是表明了傷亡人員情況非常輕微，乘客除了在應急滑梯上意外滑落受了擦傷後，沒有出現其他問題，這些乘客也都已送往醫院，此次事故原因正在調查中，請給他們一點時間。

  官博之下，眾說紛壇。

  與此同時，其中高頻率出現的就是「陳嶼白」這個名字，網友在短短几個小時內，甚至連他的過往經歷都挖了出來，從小學到工作時期。

  紀霜原本也沒覺得有什麼，可是時間越往後她越覺得不對，公眾好像有點太關注他了，而忽視了事故本身的原因。

  加上《雲霄之上》紀錄片又忽然躍至熱搜前排，而前面剛好是「陳嶼白」三個字。

  一開始微博廣場上都是一片誇獎聲，都在稱讚他應急做得好，到後面不知什麼時候，就突然出現了另外一種聲音——

  「這不是一個飛機駕駛員必須要做的事嗎？你們誇得也太過了。」

  「要我說，他要是起飛前多檢查一點，也不至於快降落時才發現這個問題。」

  「又拍紀錄片又買熱搜，飛行員不好好做，想紅想瘋了吧。」

  「很難不懷疑他是自導自演，拿著全飛機的人開玩笑。」

  「……」

  類似言論忽然如同流水般湧出來，迅速地形成了一個碾壓式的洗腦。

  紀霜越看越覺得不對勁，網絡上關於輿論的整件事像是有預謀的一樣，從一開始的正面覆蓋到現在的負面影響，很明顯是有人在背後操縱，熟知網友最易被人利用，被人當槍使，想讓大眾的視野放到「陳嶼白」身上，而不是事件的真相。

  總而言之，只是需要有個人來「背鍋」，而陳嶼白正好成為了這個人。

  那麼。

  他們想掩蓋的就是真相。

  紀霜打了個電話給梁月。

  「你現在有空嗎？」

  「有。」梁月正坐在宿舍里，也看到了新聞:「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沒事。主要是現在這個網絡輿論有些奇怪。」

  「我剛剛也看出來了。」

  「我沒帶電腦，你幫我查一下唄。」紀霜說:「看看能不能找到源頭。」

  「好。」

  梁月之前和她因為自己本身這個專業，還特地去修過計算機專業的課程，原本是想修著玩，說不定之後用得上，沒想到真的用得上。

  她來得太急，什麼也沒帶，只好求助梁月。

  查這種東西需要時間，紀霜又坐了好一會，偏頭看向玻璃窗外時，霓虹燈連串而過，車輛在其中穿行，對面的醫院在夜色的侵襲中仍然顯得嚴肅而厚重。

  忽地，她定住視線。

  看到陳嶼白從裡面走了出來。

  醫院外邊的記者已經被人遣走，剩餘的都是一些普通病人，還有這次在飛機上撤離時意外受傷的乘客及其家屬。

  她看到有幾個人圍了過去，和陳嶼白交談。夜色下，看不真切，但大概是輕鬆的氛圍。

  紀霜停了一會，見差不多才起身往外走，剛出了咖啡店，身後忽然傳來一句有些熟悉的聲音——

  「紀霜。」

  她循聲回過頭。

  看見凌洋此刻正站在她的身後，身形高大得近乎壓迫感，他的面上並不帶笑，就這樣定定地看著她。

  因為時間相隔太久，他也沒再出現過，紀霜差點要忘記這個人，於是有些默然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