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想戲耍我
2024-09-15 06:25:17
作者: 洋晨
別想戲耍我
「紀紳!」等出去了老遠,溫括就在藉口拽住了他,「你別生氣了,我代他跟你道歉,這個小混蛋從小就被他娘給慣壞了的。剛剛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你可千萬別記在心裡了。」
「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嗎?我不會生氣的。」
可他越是平靜,溫括心裡就越慌。
「紀紳,回去之後我們成親,好不好?」
溫括一把拽住他,不知道為什麼就將這話脫口而出。
「元回,」侯鎮也很鄭重其事地回應道,「我跟著你就好了,成親的事——還是日後再說吧。溫大人在文學館多年,斷斷是不會同意我跟你往來的,其實我···我怎麼樣都好,我不介意這些虛名的。」
話是這樣說,可他躲閃溫括不解的眼神的時候,還是暴露出了他的心虛,他在害怕。
「怕我以後欺負你啊?不敢來了?」
「我不想讓你跟著我受委屈,來黔州一趟,什麼都沒掙著,還帶了我這麼個累贅回去,人家回笑話你的。」
「笑話就笑話咯,反正溫家的產業也沒有想過要交到我手上,我奮進,我爭取,我爹娘也看不到了。與其為別人做了嫁衣,不如我自己瀟灑快活!侯鎮,我想跟你——快活快活,可以嗎?」
溫括說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那點小心思,原本他是不願意擺到檯面上來的。但畢竟上次的回憶實在是太美好了,弄得現在每晚睡前,他都得想著侯鎮那張臉才能睡著了。
「快活?可以呀,我也···我也挺喜歡的。」
侯鎮也搓著手,也不太好意思跟他直白地說這些話。
「那你還跟我走嗎?」
「去哪兒?」
侯鎮不解,現在不是馬上要出城了嗎?
「我家呀,去不去?是我自己家哦!」
溫括還特地強調道。
侯鎮就更不理解了,他叔父難道對他不好嗎?他父母雙亡的時候,難道不是溫攘的爹幫了他嗎?
一路上,他都很想開口問問溫括,可轉念一想吧,這是人家的家事,說不定裡面還有些什麼不太好言說給外人聽的東西呢,自己問了的話,豈不是叫溫括為難了嘛。
出了城,外頭的人群更少了,是不是路過一兩個商隊,此後路旁便寂靜無聲了下來。溫括知道,他憋著話想問自己呢,只是不好開口,所以一直在準備著試探自己。
「說吧!憋了一路了,我看你都要憋壞了!」
溫括似有似無地暗示他道。
「我其實就是想問問,你叔父難道不好嗎?」
溫括猜到了,他就是想問這個的,笑了笑,溫括便開口答道:「我叔父這個人吧,愛惜羽毛,不管是官場上的,還是長安城裡的百姓。當年叔母在處死溫岐的娘之前,本來是不打算給她名分的,可叔父卻堅持要給,說是朝中的同僚,會借題發揮,說他薄情寡恩的。後來叔母同意,不過不久之後,小娘就被害死了,叔父也是一樣的話,要周全溫家的臉面,還是給小娘風風光光地辦了葬禮。儘管叔母不太歡喜,但叔父這個人,對於內宅之事,他是向來不在意的,只要不影響他在外頭的名聲,怎麼樣地可以。」
「所以——溫攘一直在家欺負溫岐,溫大人也全當做沒看見罷了?」
「我爹娘還在的時候,」溫括繼續自顧自地回憶道,「他就一直說,我爹不該對夫人如此言聽計從,簡直是有損溫家男人的臉面,我爹不聽,後來又因為他跟叔母鬧了矛盾,他還專門跑到我家來,跟我爹說起這件事呢。那時候他們兩兄弟,吵得可厲害了,回去之後,他還跟我叔母打了一架,第二天上朝的時候被人問起,他就非說自己是被野貓給抓傷的。」
「他很虛偽嗎?」
侯鎮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有些不敢開口,但他還是問了。
「不算吧,他從小就不受重視,我祖父祖母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我父親身上,對他——從小就是疏忽的。再加上那時候高祖皇帝經常設宴款待大臣,祖父大多時候也是只帶著父親前往,叔父在家,難免日久嫉妒。後來他自己成家立業,眼見著父親繼承了祖父的所有,他其實也挺可憐的。父親這個人呢,是個顧家又還心思細膩的人,他怕自己這個弟弟,會怨恨自己,從而不願意接受自己的幫助,所以後來他就想了一個辦法。他告訴叔父,說是文學館的編修學士,前途一片大好,而且還不用捲入朝堂的黨派紛爭,最重要的事,遺世獨立,為世人所稱讚。叔父信以為真,就去了文學館,一直待到了現在。」
「那你父親過世之後呢?他對你好嗎?」
「父親因為之前是戾太子手底下的人,所以在先帝登基之後,就再難入中樞任職了。多年來,一直——鬱鬱寡歡,他覺得是自己對不住溫家的列祖列宗,自己沒本事,不能光宗耀祖,那些年,他甚至一次太原都沒有回去過。後來心結難解,在家去世之後,叔父便二話不說,把我和我娘都接走了。平時里,他對我娘也是恭順有加,把長嫂當成母親一樣地來孝順,對我,也是嚴加管教。他總是告訴我,要謹慎為人,不可越雷池半步,不能讓溫家平白蒙受滅頂之災。我記住了他的話,但是,我也清楚他的為人。」
「他是不想外人挑他的刺,對吧?他對你越好,你越覺得他虛偽,從他身上感受到的隔閡、防備,就越來越多,對吧?」
「嗯,是這樣的。我跟他說過一次溫攘和溫岐的事,我本以為他哪怕不主持公道,至少也會拿出當家人的威風來,治一治溫攘的銳氣才對呀,可他沒有。他說我不安分,跟我爹一樣,要不是當年他站隊了戾太子,在貞觀一朝,溫家也不至於落寞得如此之快。我知道,那才是他的心裡話,那才是他憋了這許久相說的話,不過——他說得也沒錯。」
「那你為什麼——還跟溫攘關係這樣好?我看得出來,他雖然咋咋呼呼,看著沒什麼腦子的樣子,卻對你——是真的敬重的。而且我覺得···你對他,比對溫岐更好。」
侯鎮說這話的時候,還是比較小心的,他不知道溫括對自己這兩個堂弟,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但憑著自己所見,他還是得出了這個結論。
「溫岐敏感,又小心謹慎,在家不管是跟我還是跟別人,都很難有句實話的。可溫攘不一樣,整個溫家,現在就只有他一個人說話實誠了,我知道他是個小孩心思,沒什麼心眼的,所以跟他說話的時候,我才能微微放鬆一些。他倆都是我叔父的孩子,我又也清楚,將來溫家的傳承,一定會交到溫攘手裡的。所以那次禮部舉行的宴會,我推脫說自己身體不適,叫溫攘代替我去,結果他就被公主相中了。我知道,整件事原本都是叔父的安排,一切——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只不過是做了個順水人情罷了。後來我向叔父提出,我想離開禮部,去外面闖蕩一番,他就幫我安排了,也算是還了我一個人情吧。」
溫括骨子裡透出的那種清冷疏離的感覺,真真正正地讓侯鎮感受到了,什麼是寄人籬下的滋味。他已經儘量平和地說出自己的心之所想了,但侯鎮還是能時不時地在他平靜的語氣之下,感同身受到他無聲的怒吼,還有對現實的無奈。
他也同樣清楚,自己給不了他太多承諾,甚至連可以抓住的眼下,他都不敢直接了當地許諾給溫括。
他依舊是自己印象中的那個溫柔大哥哥,只不過歷經風霜之後,溫括也跟他一樣,心性大不同從前了。
再次相遇不久的兩人,卻像是一對生活在一起很久的苦命鴛鴦一樣,心裡總是有那麼多的話想說,有那麼多的苦要訴。
「不說這些了,說點別的吧。」
溫括自己開始打起了圓場,其實侯鎮也明白,他的這種憂慮、難受,不比自己遠在黔州少得了多少,只是學會了時常自己開解自己之後,活得總會輕鬆一些罷了。
「好啊,說什麼,我還挺喜歡跟你一起在路上聊聊天,吹吹風的。」
溫括看了看他真摯又明梅的眼神,不禁有些心虛起來,但未來穩住臉面,他還是藉口道:「說說你吧。」
「我?我有什麼好說的?我不就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嗎?還整天幫人幹壞事,助紂為虐,我這種人吶——」
說到這裡,侯鎮便注意到了身旁溫括變化的神情,他似乎是——在心疼自己?
「不許你這樣說自己!」
「好好好,我不說這個了。」
「那你不覺得惋惜嗎?自己做了這麼多,臨了臨了了,卻要再次選擇一個自己從未嘗試過的方式,讓人知道你,記住你?會後悔嗎?」
侯鎮很堅定地搖了搖頭,坦然道:「我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知道,我能做的,就是在我還活著的時候,不斷向前努力沖!直到今天,我除了家裡的散碎銀兩之外,唯一積攢下來的,就是這點人氣了。如果到了最後的時刻,這些人氣能幫幫我,幫我躍上一個新的台階,那我就不算白費了功夫。其實之前所做的種種,不管是跟成南王有關的,還是跟安刺史有關的,也都只是我的嘗試而已。人嘛,活著就得知道低頭,知道轉彎,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自己又為什麼能活得更好。我不覺得之前的種種是無用之功,要是沒有之前我盡心盡力地辦事,那些人,好多也是不願意來的。元回,我明白,你是心疼我,怕我錯失了機會,可我不覺得我錯過了什麼,我還有你,我又找到了你,這就是我最大的欣慰了,即便是沒成,我回不去,也沒什麼關係的。人生,雖然不能事事如意,但好在——老天待我不薄。」
溫括忍著淚水捂著臉,有些不敢看他,心裡激盪的情緒也馬上就要在這個時候爆發出來了!他都已經伸手,準備去抱住這個可憐惹人愛的小傢伙了,那邊的官道上卻揚起了煙塵,一路向著他們這邊而來。
兩人收起尷尬的表情,還有略顯侷促的肢體,齊齊望向了那邊。
「是他們來了嗎?」
溫括忍著口水,邊瞟向身旁的侯鎮,邊假意問道。
「應該是吧,看著像是金吾衛的旌旗。」
可侯鎮卻沒有看他,這可給期待滿滿的溫括氣壞了,自己年紀大了,他還年輕,可他看著怎麼比自己還清心寡欲些呢?
「喲!猴子!」
遠處,塵土之間,傳來了一個似乎是在呼喊侯鎮的聲音,他也趕緊將馬繩勒緊了些,緊盯著前面,生怕是什麼危險即將來臨。
「我呀!才個把月,不認識了?」
「尉遲急北?你怎麼還年輕了?」
這還是他印象里的那張老臉嗎,怎麼看著跟他生了一個新鮮的兒子一樣呢?
「什麼話這是!那是長安的風水養人,我回去一趟就活力煥發了呀!」
兩人正聊著呢,各自身後的人影便都跟著動了起來,一起站到了前頭來。
「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陛下身邊近侍,內侍省曲公公,是奉旨來黔州宣旨的。」
尉遲急北突然嚴肅起來,弄得侯鎮還差點沒收住情緒呢。
「見過公公,我是奉刺史大人之命,來迎接諸位的,來遲了,沒想到你們已經到了這裡了,還請勿怪。」
「公子客氣了,都是老熟人了,不講究這些。」
果然,那曲公公手裡,正端著一封聖旨呢,還臉色嚴肅,不知道是不是來要李侗的命的。
侯鎮也只敢看上一眼,不敢讓人覺得自己僭越了。
「那就走吧,黔州這地方,我真是回來一次被震驚一次的,回回都是塵土飛揚!」
他倆走在前面,侯鎮和溫括就跟在了後面,身後還有一些禮部的官員,都是之前溫括的同僚,所以很是熟悉。
「不會真是——」
溫括湊攏過來,低聲問道,順便還把手放低,做出了一個殺頭的動作。
「先看看再說吧,哪兒能真這麼狠!」
侯鎮也開始面露難色了,要是李侗真出了事,保不住了,那自己的退路也就沒了呀!
尤其是那個所謂的宣旨太監,身後還跟著那麼一大幫子護衛,那氣勢洶洶的樣兒,簡直是彼上次阿史那彼干他們來的時候還要氣派些呢。
回城的一路上,隊伍里都是鴉雀無聲的,沒有一個人敢貿然開口,尉遲急北雖然回過身來看過侯鎮幾眼,但還是憋住了沒跟他說話。
到了城門口,守城的官兵見來人不簡單,也是議論紛紛,以至於侯鎮望見了城樓之上的薄青雲的時候,還忍不住地有些心虛呢。
他們要真是來弄死李侗的,那自己現在跟他們混在一處,以後一定會被人戳著脊梁骨,追著罵到街口去的!
忍著心煩意亂,侯鎮還是說領著他們先到了刺史府,可那個曲公公,到了地方,卻怎麼也不肯下馬。
「公公,府衙到了。」
侯鎮說話還是很客氣的,就是他那一臉的高傲,實在是讓人看著不舒服,但又不敢亂說些什麼。
「王爺尚在黔州,哪有不先拜見王爺,就進刺史府衙的呢?」
「是,那我們現在就去王府?」
「帶路吧。」
好傢夥,那可真是一個十足十的下馬威呀,不只是侯鎮,就連跟他一起來的尉遲急北,也不得不看看他的臉色,聽他的指揮。
王府那頭,李侗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他早先幾天就一直這樣了,王府不僅大門緊閉也就算了,甚至門口連個引路通報的小廝都沒有,看著空空蕩蕩,還怪冷清的。
「王爺不在?」
他終於肯低頭探問了,侯鎮也只能先瞧瞧前頭看看再說。
確實是關著門的,他也只能先叫門幾聲,看看有沒有人應門了。
不過那個太監如此著急來成南王府,難道真的是怕夜長夢多,是來取他性命的?
侯鎮不由得回頭去瞟,目光也隨之落在了他手裡的聖旨之上。這裡面的幾行小字,可能決定的,就不是他李侗一個人的命運了。
侯鎮顯得更加緊張,拍門的時候也更加用力了些,希望以此來發泄一些自己的不安情緒。可這樣不僅沒用,還讓他更加焦慮起來。
見無人應門,那個曲公公便自己下馬來看,剛一到門口,李侗就直直地看門站了出來,瞪著眼前這個在自己家門口作威作福的東西!
「喲!稀客呀!」
言語眼色之間,儘是挑釁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李侗自己也察覺到了,這或許是他最後一次站於人前了,所以顯得格外囂張。
「奴婢見過王爺,王爺萬安!」
「擔不起公公一句見過,跑這麼老遠來,應該不是為了來看我吧?」
「正是,王爺料事如神,奴婢是奉陛下旨意,來請王爺回京的。」
說著,他還把聖旨遞到了跟前來,李侗見狀也只得擰著笑臉,到了門口階下,跪接聖旨。
「王爺!」剛要下跪,那太監就叫住了他,「陛下說了,您站著接旨就好。」
李侗一聽,笑著回應他道:「好啊,那就多謝九叔了,也多謝公公傳話。」
「奴婢的榮幸!」
好傢夥,那倆笑面虎往那兒一戰,侯鎮他們都往後縮了好幾步,生怕待會血要濺到他們身上來了。
「咱們是不是不該跟著來呀?」
侯鎮皮笑肉不笑地轉臉過去,看著溫括問道。
「應該把刺史給叫來,他不來,我成頭一份遭難的了!」
「怎麼還不說話,急死人了!」
還沒抱怨完,那邊的曲公公就已經開始準備宣旨了,在場眾人,皆跪地俯首,不敢多言。
「大唐皇帝令!命——成南王李侗即刻回京,不得有誤!」
他就念了一句話,就將聖旨交到了李侗手裡,還跟著在他耳根前嘀咕了幾句,不知道是在說些什麼。
底下的人也都是雨里霧裡的,就聽得了那麼一句話,實在也是不太明白,為什麼宮裡一定要專門派人走一趟來。
「多謝公公提醒,我會的。」
李侗看著倒是面色輕鬆,未見凝重之色,剛剛那股子盛氣凌人的感覺,也在他倆說完悄悄話之後,蕩然無存了。李侗甚至還熱情地邀請他,今晚就住在王府,聊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啊。
「我沒看錯吧?不是買命符,轉機難道在路上或者是長安?」
侯鎮還是很敢說的,只不過剛一說完,李侗就叫了他一聲,身旁的溫括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給他打掩護呢,他就被人帶到了前頭去。
「小人見過王爺。」
「裝什麼裝,跟我一起回去吧。」
「啊?我···現在?」
「怎麼,本王說話是放屁呀,你還不樂意上了?」
「小人不敢,小人榮幸之至!多謝王爺大恩!」
李侗沒有說是什麼時候啟程,也沒有說為什麼要帶上他,還非得在這種場合指名道姓地叫住他。
但心裡隱隱約約更感覺得到,剛剛他倆悄咪咪在說的,正是這件事。
難道自己成了陛下聖旨里不可告人的一部分了?這小小的一張絹帛之上,難道就是自己日後命運的寫照了?
侯鎮是真想看看吶,可他沒有這個資格,所以也只能觀望著了。
不過從這個太監的言行舉止,還有他倆私下交流的舉動來看,此人應該是陛下心腹無疑了。不然陛下又怎麼會把要告知給李侗的悄悄話,交給他轉達呢,是吧?
侯鎮看著眼前這個年紀不大的太監,倒是想起了當年,父親生死時,到家裡來宣旨的那個人。
那人面色凝重,看著俯身在階下的侯家眾人,不停地搖頭惋惜,嘴裡也是不住地埋怨,爹為什麼要如此糊塗!
十年過去了,那張模糊不清的臉侯鎮已經想不太起來了,不過那種壓迫感,那種讓人全身發麻,後背發涼的感覺,侯鎮卻是至死難忘。
「曲內侍,九叔身體怎麼樣,聽說他風疾又犯了?黔州倒是有些行腳的大夫,專門治療此病的,你先行返回長安,把他們也帶回去吧。」
「陛下也正有此意,那奴婢就多謝王爺成全的美意了。」
只寒暄了幾句,他便被人帶到了驛館歇息去了,明日便要啟程,返回長安。
看來李侗是不著急走的,那他剛剛拉著自己說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讓人看我笑話?還是想給那個內侍曲公公暗示些什麼?自己以後不會真的要背靠大樹好乘涼了吧,那溫括怎麼辦?
轉眼看過去,溫括正跟趕來的安戟在說話呢,不知道是在交代些什麼。
「進去吧,看什麼呀,他那麼好看,你天天抱著看好了!」
李侗那一臉的假笑,冷得侯鎮都不敢跟在他身後太近的位置。
「聽說——你要去參加那個什麼花火節?還要舞劍?」
李侗一回去就直接躺倒在了躺椅上,一臉輕鬆地探問著侯鎮。
「回稟王爺,正是如此。」
「不是還早嗎?為什麼提前了?」
「盛夏時節農忙,這個時候天氣還未全熱,小人只是覺得合適,所以就提了個議。」
「是嗎?這個時節——是更合適做什麼呢?不會是你想——干點什麼吧?」
「小人不敢欺瞞王爺,確實是有事想做,還望王爺相助。」
「可以呀,」李侗那一臉的笑,越來越放肆了,「先給我耍一段劍,好不好啊?」
「小人遵命!」
李侗想跟他套近乎,沒想到侯鎮那個死性子,愣是一點不接茬。
王府的劍,是侍衛們專用的,所以相較於侯鎮自己買的廉價貨,要更沉些。好久沒耍弄這種分量的劍了,侯鎮一時間還有些適應不過來呢。
手腕轉不動,身體也有些干邑控制,那劍就跟自己長了腳似的,怎麼都不聽他的使喚。
「行了!」李侗估計是以為他在敷衍自己吧,所以乾脆叫停了他,「我來給你來兩招試試看,你——好好看著哦!」
他說話的時候,侯鎮甚至覺得,他已經夠到自己眼前來了。
「我爹有腿疾,行動不便,所以一直不許我練劍舞劍,甚至家裡連一樣像樣兒的兵器都沒有。侯鎮,你還記得嗎,我以前經常去你家,耍弄你的刀槍棍棒,你那時候就是像現在這樣一張臉,跟我欠了你多少銀兩沒還似的。」
起勢之前,李侗還說了些陳年往事,來勾起他的回憶。
話音一落,他的劍就出了鞘,寒光凜凜間,只見一個身量輕盈,舞動遊走的身姿,一直在他眼跟前晃悠了兩圈,便站上了屋檐。
他竟然輕功如此之好,這是此前侯鎮從未預料到過的。
仰著頭,他看不清李侗的表情,而李侗也沒給他看清的機會,他便俯衝而下,直奔侯鎮而來。
侯鎮沒有躲開,而是直愣愣地閉著眼,等在原地,等他過來。
「不躲啊?」
李侗看來是已經落地了,那聲音就環繞在自己耳邊呢,侯鎮緩緩睜開眼,沒想到他竟然還拿劍指著自己。
「小人擋著王爺舞劍了,小人知罪。」
「你不知罪,侯鎮,你就不想知道,剛剛那公公,跟我說了些什麼嗎?」
「小人不知,還請王爺明示!」
李侗順手就將剛握在手裡的劍給甩了出去,轉而湊近到侯鎮跟前,依舊跟個笑面虎一樣,樂呵著說道:「他說——叫我必要的時候,殺了你,來混淆視聽,以早日到達長安,免得死在了路上。」
「小人榮幸之至!」
李侗就知道他會這樣說!
他最討厭的,就是侯鎮跟自己假客氣,裝模作樣,裝得好像他們之間有多深的隔閡,多遠的距離似的。
一把抓起他的臉,緊緊握在手裡,李侗就警告起來:「不跟我走的話,留在黔州可是會死的哦。」
「我猜——王爺應該會想看我死過一次之後,再帶我回去吧?」
侯鎮不怕,他心裡有數。
「你說對了,我是想看看,人真的到了要死那一步,還能做出點什麼驚天動地的舉動來的。而你——侯鎮,你就更不一樣了,活得起,死得有會更轟轟烈烈些的。」
「那就借王爺吉言,小人一定盡力好好活著,陪著王爺看遍我大唐的江河湖海!」
「陪我?你是想拿我當擋箭牌,好掩人耳目吧?你還真是——膽子夠大的!」
李侗捏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些,侯鎮也在不斷掙扎,但卻始終不敢上手去打掉李侗的威脅,也只能儘量忍受著這樣的痛。
等他鬆開手時,侯鎮整張臉看著都小了一圈了,臉上泛著的紅印子,簡直是可怖至極,跟讓怪物咬了兩口似的。
「王爺身手真好,在下佩服。」
侯鎮的話再次響起,李侗倒是也不意外了,只是覺得有些心涼:「侯鎮,你跟我,還真是隨時隨地保持著距離呢,生怕跟我關係近了是吧?」
「小人時時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不敢僭越。」
「眼看著快要回去了,你心裡估計就想著那個溫元回呢吧?他真不錯?試過了沒有啊?」
背著一雙手,笑著一張臉,說出來的話卻讓侯鎮怎麼也不敢接。
「小人微賤,承蒙王爺不棄,才能與黔州茍且偷生,如今回到長安的機會近在眼前,小人斗膽——請王爺助小人一臂之力!到時候我願為王爺肝腦塗地,至死不辭!」
「好一個痴心痴情的侯紀紳吶,拿話堵我是吧?本王明白了,你想要什麼幫助,只要不是勾結朝廷命官這種會讓我掉腦袋的事,我都可以幫你去做。」
有了他的保證,還有他對自己不懈追逐的放棄,侯鎮心裡就放心得多了。
「當然,小人不敢牽連王爺的,只是想請王爺——設宴。」
「宴?宴請誰呀?你有什麼鬼主意了,說來聽聽,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倒霉,又被你給盯上了。」
侯鎮看了看四周,示意他先叫走下人再說。
院子裡清靜了,李侗的興趣,也到了最高點上。
「王爺,請您把黔州城裡,數得上號的人物,都請到花火節上去,不知道——能不能行?」
「看來有人要在花火節倒大霉了?被你盯上了,他不死也得脫層皮呀。」
「多謝王爺諒解,都是為了——生活。」
「好啊,黔州城裡的,我一定給你叫到了,到時候就看你表演咯。這齣戲,我也等了很久了,要是就這樣回去長安,多沒面子啊,帶點東西回去,那才能引人注目嘛!到時候,誰還敢隨隨便便殺我了?」
李侗這話,說得寫實,卻也心酸。多年畏手畏腳的生活,換了誰來,也會覺得憋屈。
如今得見天日,不抓住這個機會解解氣,他還真是不會甘心的。
所以即便是侯鎮什麼都沒有明說,他也知道,這小子是想整誰了。
這件事裡,誰都不無辜,都是命運使然罷了。到了這個時候,就得看老天爺是如何安排的了。
每一個人,收到李侗的信函的時候,都是一臉的不情願的,即便是不知道內幕,但大多數人,也是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跟一個即將倒大霉才王爺有上什麼牽扯的。但礙於李侗仍舊是王爺的臉面,多數人還是不得不答應下來,覺得參見這隻有年輕人喜歡的花火節,看一幫子男女相看的場面。
為了逼真,李侗還要求各家適齡男女,都得參與此次的相親,反正名都得報,還得去那個媒婆那裡報。
侯鎮不懂,為什麼他要在這個時候給人留下,隨時可以告他貪污受賄的證據,李侗卻不以為然,認為這是一個天賜良機。
「當年高祖皇帝在河東任上時,也是受到了隋煬帝的猜忌,後來也是不得不靠受賄自誣,來保全自己。我一個在外的王爺,號召了這麼多人,還一點東西都不圖,那這傳回了京師,才是諸位大臣和我那個號九叔應該擔心的吧?一點錢財而已,算不得什麼大事,況且這些人誰不是身家巨萬的,誰家裡又不是妻妾成群,庶子庶女多得很呢。」
「小人狹隘了,竟然沒有想到王爺這樣深遠的層面上去,王爺的手段,實在是英明!」
李侗笑著看著他,看了好一會都沒有說話,直到他自己探起頭來看,李侗這才盯著他說道:「雖然很多時候,我都知道,你是在敷衍我,可我就是喜歡聽你的恭維話,比別人說的,就是要好聽很多。一臉的義正言辭,還要想著怎麼躲開我,又不能得罪了我。侯鎮,我這後半輩子要是沒有了你,還有什麼滋味呢?」
「小人很高興,能得王爺賞識!」
「去吧,去跟那個媒婆好好說說,叫她到時候別忘了拿錢來孝敬我。」
「是,小人告退。」
忐忑不安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了,一出那個院子看不到的地方,侯鎮立馬就小跑起來,生怕李侗再給他叫回去。
「哎!這兒呢!」
是趙回聲來了,正跟溫括一起,躲在那邊巷子口呼喊自己呢。侯鎮想都沒想,直接就快步沖了過去。
「哎喲!還活著呢?」
「別貧了,嚇死我了!」
本來就驚魂未定,趙回聲那嘴還如此不知道收斂。
「那咱們現在去哪兒?」
「去找——」
話到了嘴邊了,侯鎮卻愣住了,他驚恐地回望向身後的王府門樓,一股巨大的壓迫感瞬間襲來,灌滿了他的全身。
侯鎮不住地顫抖,嘴巴也張得老大,弄得趙回聲他們還以為他是失心瘋了呢。
「怎麼了這是?真嚇傻了?」
趙回聲看了看溫括,又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侯鎮這才終於有了反應。
「他是怎麼知道媒婆的事的?」
「誰知道?知道什麼了?」
「李侗知道我認識媒婆,也知道我弄這個花火節,是跟媒婆合作的,可我沒感情說過呀?」
這次換成他們三個一起愣神了,呆呆地望過去,就跟三個傻子一樣。
「王爺他——還真是誰都看著呢。」
溫括先發聲道。
「何止啊,這是一點都不無辜啊,他就是掐准了咱們老侯不敢跟他翻臉,所以什麼話都敢在他面前說,順便再震懾一下你,叫你好乖乖聽話。」
連趙回聲都看透他了,可侯鎮剛剛竟然還在洋洋得意,現在想想,他自己都覺得後怕。
「黔州,還有他這個足不出戶的閒散王爺,不知道的事嗎?」
「老侯啊,你命也太苦了吧?跟他一起回去,那不就是——另一個黔州嗎?提心弔膽,生活不得自由啊!」
趙回聲的話也算是戳到他心坎上去了,侯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些自作聰明的主意,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就看透了的,還是——他本來一直都是掌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