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看花
2024-09-15 06:25:14
作者: 洋晨
霧中看花
他們倆之間的親情相望,早就在陛下的登基大典上,就徹底結束了。剩下的,就只有一個摩拳擦掌的新帝王,和一個舊時代的權臣之間的較量了。
陛下或許不會死,但帝王之死,又豈會是傳統意義上的,真正的身死呢?不得權的帝王,就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確是跟個死人沒什麼區別的了。
侯鎮小時候見過他,那時候他還只是先帝諸子,甚至是先帝嫡子之中,最不起眼的一個。跟隨先帝爭奪天下的諸位重臣之家,他都去過,那時候他只說自己是研習書法,想找個人陪自己練練。可從那時候侯鎮就已經看出來了,他絕不僅僅只會是一個閒散瀟灑的小王,他會有那麼一天的。
當年承干太子的事一出,第二天,先帝便下令,冊封他為新太子。那不僅僅是因為文德皇后三子之中,他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未曾參與到過這起讓先帝心酸滿懷的兄弟鬩牆之禍當中去,他是唯一的,也是最後的選擇。
世人,包括成南王府里的那位,都覺得他是撿了個大便宜,在先帝最為心痛的時候,展現出了自己仁厚的一面,才得意被冊封為太子的。殊不知,在此之前,他就已經開始頻繁地在褚遂良和長孫無忌府上走動了。那一幅幅為先帝病情所做的祝禱經卷上,寫滿的卻是他不告於人的野心。他得讓人,尤其是他這位親舅舅,陛下眼前如今最紅的紅人,知道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或許就是因為他們之間有著這樣一層關係在,所以侯鎮一直不敢下定決心,真的去做出什麼來,可剛剛趙回聲的話點醒了他。山林尚且不容二虎,更何況那是帝國權力的最中心呢?
臥榻之側,陛下又豈會甘願,一直容他人安睡呢?
殺與不殺,不是一個選擇題,而是命題!只在於手段上的差別罷了,而不在於結果!只要陛下不願意親自沾手,那他就可以相處一百種法子來,讓別人替他經手。
那難道大哥也——
大哥會死嗎?陛下會殺人滅口,還是將在一切行將結束的時候,把所有東西,都推到他頭上去呢?
大哥不告訴我,他的行蹤,是他早就知道這一切,必不會悄無聲息地結束,他所做的一切,會讓世人知道的嗎?
那他自己——又會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結束呢?
侯鎮突然一下站了起來,四處張望,給本就不太平靜的另外兩人,帶來了不小的衝擊。
「你又怎麼了!」
趙回聲嘲笑著說道。
「我···」他不能跟人,他知道他大哥還活著,至少明面上的窗戶紙不能捅破了,「我心慌,不知道該如何做了。」
「你還有心慌的時候呢?我以為你一直是自信滿滿,辦事絕無差池呢。」
「人,總是會有這種難以與天斗的無力感的,只是早晚而已,我現在,也有些累了,感覺有些爬不動了。」
沒想到侯鎮還來真的了,他倆相互看了一眼,便麻溜地爬到了他身邊去。
「作甚?」
兩雙直勾勾的眼睛一直盯著自己看,侯鎮頓時就覺得後背發麻,不那麼累了,直直地坐了起來。
「你不會是萌生退意了吧?」
趙回聲甚至不敢相信,打不死的侯紀紳,竟然也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要是退了,是不是太對不起你這些年的幫助了?」
侯鎮難得說了句人話,趙回聲心裡也微微得到了點寬慰。
「不是啊,你想回去就回去,不想的話——我就先回家,看看我爹娘,再回來找你——們!不就行了?」
手指著侯鎮,他又覺得不對,轉而又轉了一圈,把溫括也給帶了進來。
「不覺得自己這些年的錢,全白花了?」
「哎!侯黑蟲!我以前可沒想著靠你啊!當初給你錢用那是看你要死了,不救救你的話,你就要被那個黑心肝的媒婆給拉去——」
說道這裡,趙回聲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似的,轉臉過去看著溫括,就色眯眯地笑了起來:「想不想知道,他以前最開始,是怎麼掙錢的呀?」
侯鎮本想告訴他,溫括早就已經知道了,那條巷子的事兒,可溫括自己,卻像是很感興趣一樣,打斷了侯鎮的插話,轉而一臉好奇地看向趙回聲:「想啊想啊,你說你說!」
順便還回過頭去,給了侯鎮一個「不許告訴他」的眼神警告,侯鎮也只能無奈地干坐在原地,不停地給趙回聲使眼神,期待著他能看懂自己的意思,別瞎說!
「哎,當初啊,他一個人,想直接出城去找他大哥,可惜身上沒錢,只能打道回府了。回城的時候,在城門口遇到了正在色眯眯地相看人選的媒婆!當時啊,一把就抓住他了!」
「哎哎哎,誇張了啊!什麼叫色眯眯的,什麼又叫一把抓住?」
侯鎮連忙站出來反駁他,卻又被溫括一個眼神警告又給嚇了回去。
「嘖!怎麼不是了?明明就是啊!當時我在那兒,就等著看他笑話呢,沒想到,他還真回來了!走之前我就跟他說了,你沒錢的話,是走不遠的,可他不停,非覺得天底下都是好人,他一路要飯,也能要到甘州去。」
「那你後來——真的跟媒婆走了?」
趙回聲說完,溫括便看向了一旁的侯鎮,問了起來。
「哎,我跟你說啊,那個媒婆,以前是在戲樓當掌事的!後來被人奪權,才被迫出來相看男女,做起了媒婆生意的!」
侯鎮還沒來得及回答,趙回聲就又開始添油加醋道。
「真的?就是咱們去過的那個戲樓吧,叫什麼——花雲戲樓?」
「對對對!那個媒婆不是經常拿條帕子揮來揮去的嗎,上面就是一片花朵似的雲彩,花雲戲樓的徽記!」
「你——掙了多少錢吶?」
溫括也不是怪他,也沒有生氣,就是單單好奇,以前他窮苦的時候,花多少錢就能···
想什麼呢!他可是侯鎮,寧死都不會屈服的!
溫括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等他的第二次等得瘋魔了,連這樣的想法竟然都在心裡萌生出來了。
「他沒掙錢!還差點兒讓人打了!」
趙回聲又趕緊幫他解釋道。
「為什麼?」
「他見那個媒婆不懷好意,就想直接跑了算了,不跟這種人糾纏。可沒想到,媒婆還有手下人,直接就把他給攔住了!當時那個城門口,那叫一個熱鬧啊,看笑話的人,絡繹不絕,都以為這是哪家的小贅婿,偷跑出來,讓婆家人給抓住了呢!」
「贅婿?」
溫括看了看那邊不敢擡頭的侯鎮,有些憋不住差點還笑了出來。
「是啊,他一看,解釋了應該也不會有人聽的,畢竟嘛,這個人吶,尤其是普羅大眾,都是以看熱鬧為主的,誰會在乎真相是什麼呢?對吧?他當時就被堵在城門口了,連官兵都不敢上來救呢,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一個女子,站出來了。」
「女子?是何人?」
溫括剛問完,那邊的侯鎮就坐不住了,連忙站起身來,要阻止趙回聲接著說下去,溫括也就從他的反應里,看出了些端倪。
侯鎮也知道,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激了,連忙又坐了下來,揮手示意趙回聲隨便說。
「那我可真說了啊,到時候你可別打我!」
「說!身正不怕影子歪,我又不心虛,有什麼不能說的!」
「好!既然咱們侯公子開金口了,那我就跟你說一說!當時啊——」趙回聲這銜接,可是一點沒有猶豫過的樣子,「那女子看著就貴不可言!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常在黔州住的人都知道,這種人一般就是哪個商客的女兒或者是小妾,不過當時看她那樣子,應該是誰家的小姐,身姿曼妙,聲音也是婉轉婀娜,尤其是叫他們住手那一下,簡直是——迷倒眾生啊!」
說著說著,趙回聲甚至跟著砸吧起了嘴來。
「說回正題啊,那媒婆一看——喲!這小子有利可圖啊,那就放了他吧。當時侯鎮就立馬跑了,他走了以後,我就跟那兒繼續看,那個媒婆不知道給那位小姐說了什麼,她立馬就笑了起來!後來呀,媒婆也沒放過咱們老侯,找到城外他的住處去了,給他拿了些錢,說不必幹什麼,只是往那兒一站,讓人相看兩眼就成!」
「侯鎮就這樣成了媒婆手裡的重要資源了?」
「是啊,後來那個小姐回長安去了,不過後來,越來越多的男男女女,就開始每年等著花火節,看他侯紀紳,是怎樣搔首弄姿的了。」
「誰搔首弄姿了?」
侯鎮有些不服氣,尤其是在看見了趙回聲那眉飛色舞,不斷暗示溫括,自己曾經的過往的時候,他就更不能坐以待斃了。
「沒有沒有,大為的意思是,你以前受苦了,彆氣彆氣,先做下。」
安撫好了,那邊的趙回聲就開始陰陽怪氣起來了:「寧願出去給別人看,也不願意便宜了我,真是不拿我當好兄弟!」
「誰家好兄弟這樣這樣啊?」
侯鎮一邊激動地解釋,一邊開始扒拉自己的衣裳領口,學得倒是還挺像模像樣的。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往事已成雲煙,別為了這事鬧出嫌隙來。」
「這個司馬放心,我們沒有嫌隙,要是有,他打我一頓,也就算是了了。」
「啊?打你呀?」
溫括不由得看向了侯鎮那結實的胳膊條,心裡也跟著慶幸起來,幸好自己會點拳腳,不然讓人打了都不知道該怎麼還手。
「說實在的,這些年,他跟我動手的時候,還真是不多,一般都是他幫我看家,家裡進賊了,也是被他給收拾出去的。」
「我是狗啊,還看家?」
「我誇你呢!真是掃興!」
他倆說話的時候就這樣,不聊正事就是如此劍拔弩張,不過好在,溫括已經沒什麼力氣管他們了。
「紀紳,機會就在眼前,你真的不爭取爭取了?錯過這次,黔州要是真的被大洗牌了,你可就真要淹沒下去了。」
溫括的話在理,也是實實在在地為他擔心的。
「我哪兒有這樣的機會啊,褚世安那麼高傲的人,是斷斷不會讓我接近他的,我又怎麼在他身邊探聽消息,做些手腳呢?」
「其實說不定不用做手腳也行啊。」
溫括聽著倒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何意?你有辦法?」
趙回聲也跟著侯鎮一起,靠攏到了他身邊來,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你忘了,阿枝山!」
溫括這樣一提醒,他倆就都想了起來。
「對呀,他去古羅寺山上,要不是去找人的,要不就是去提前布置的。」
「布置?」侯鎮的話也說的不明白,趙回聲也沒聽懂,「山上到山下的深潭巨洞,有些遠了吧?而且也太高了吧?」
「有一個地方,咱們上次沒找過。」
「我知道,就是你跟那個住持待的大殿,我們沒找成嘛!」
「不,」侯鎮笑著反駁他道,「是住持自己的禪房。」
轉過頭來,見趙回聲有些不信,侯鎮還給他解釋了起來:「古羅寺就算是以為山勢高險,香客少,可畢竟大殿之內,人來人往的,一旦有什麼異樣,很快就會被人發現,藏不住的。可住持的禪房就不一樣了,隱蔽,少有人去,而且最重要的是——讓的禪房在大殿的後面,孤懸於崖壁之邊的。」
「也就是說——他那禪房裡,有大秘密?」
趙回聲起頭,三人一眼合計完,當即就決定,天亮出城,直奔古羅寺而去!
「你們說——國師料事如神,上次他來古羅寺,搗鼓了一番,有沒有發現這個廟的端倪之處啊?或者是,他知道知道住持是什麼人了嗎?」
三人睡在大通鋪上,趙回聲的聲音從角落裡傳來。
見無人應答,趙回聲還乾脆翻過身去,刺探起了他倆的情況來。
「你們倆不會是在這兒就開始了吧?我還在呢!」
「說什麼呢!」侯鎮本來都已經快要睡著了,可趙回聲不僅攪人安息,還亂人心神,「我們倆睡得好好的!趕緊閉嘴吧你!」
本來沒什麼的,趙回聲那臭嘴一說,侯鎮就真的不敢靠近那邊的溫括了,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剛剛趙回聲的胡言亂語。
雙手往被子上一揪,侯鎮就想趕緊把自己給團住,給他和溫括中間隔出一條縫兒來。
「別動!」
可溫括竟然不知何時,湊到了他耳邊來,還慢慢地將腦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下面還死死拽著他的手。
「別說話!」
侯鎮剛想開口,溫括就再次伸手堵住了他的嘴,弄得他也是連腦袋都不敢偏,只能直愣愣地僵硬著身子,靠在枕頭上,強逼著自己閉上了眼睛。
夜半醒來,身邊上溫括的手,腿上還搭著趙回聲不知道什麼時候伸過來的臭腳,整個後半夜,侯鎮都再無睡意,除了時不時地看看身邊人之外,他唯一想的,就是大哥的安危了。
你到底,要不要我幫忙呢?我做得多了,會害了你嗎?
睜著眼閉著眼,侯鎮腦海里能想起來的,都是大哥那天面對三娘之死時候的冷漠,侯鎮自己甚至也曾懷疑過,三娘究竟為何,要選在那天自盡。
他知道大哥狠心,當年同來黔州的路上,要不是怕到了地方不好跟黔州刺史交代,他還真想過在路上把他們三個給直接弄死得了。侯鎮也理解大哥這種心,其實要不是三娘的頭一胎沒有保住,侯家的長子就不是他,而是三娘的兒子了。
父親雖然算不上風流,但家中的妻妾還是不少的,他於困頓時,曾經娶過一房,不過那人後來難產而死,父親那時候也尚在洛陽前線打仗,回來時人就已經沒了。母親是他的續弦,給他生下了兩子一女,不過大姐也同樣是早夭,家中就他跟大哥兩個嫡子。
侯鎮小時候,喜歡去溫括家裡待著,所以對弟弟妹妹本是沒什麼感情的,要不是父親犯錯,家道中落,一家人被迫來到了黔州,他大概率也不會跟他們走得太近。
往事雖已成風,但很多值得銘記的時刻,侯鎮都會時常想起,雖然大多都是跟溫括有關的,但對於家人,尤其是父親,侯鎮的印象也是很深的。
父親桀驁,不管是在先帝面前,還是在諸位同僚面前,都是向來傲氣十足,幾乎沒真的把什麼人放進過自己眼裡。這也就是當年承干太子來找到他,三兩句話就讓他迷失了心智,跟著他一起謀反的緣由了。
現在想想,自己那時候奉命去東宮陪皇孫讀書,說不定就是承干太子的安排,目的——就是想拉攏父親而已。
以前自己也算是家境不錯的,可到現在回想起來,最為溫馨,最讓他心頭一甜的,竟然還是溫括。家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充斥著劍拔弩張的畫面,自己也總是願意躲到他家去,讓他陪著自己長大。
如今再見,雖然侯鎮不知道溫括是怎麼想的,但他自己卻覺得,好像沒了身份的束縛之後,他待溫括的感情,也變得更加純粹了。
以前自己還有顧忌,肯定是不敢跟爹說的,倒是現在,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
剛想再看看他,外頭隔壁院子裡的雞就開始叫喚了,他倆也紛紛迷迷瞪瞪地開始睜開眼來。
一晚上,侯鎮一個人像是走過了半生一樣,醒來之後,發現自己的摯友、愛人,都在身邊,這種感覺於他而言,簡直是難以言喻。
「醒了,你倆。」
「哎喲喂,黑蟲子,你是不是壓著我了?我這腿怎麼這麼酸呢?」
「我看你是夢裡享受呢吧,所以一大早起來才會腰酸腿疼的。」
「放屁,我可是個大好人!都跟你似的,幹了壞事還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要怪就只能怪侯鎮家這宅子實在是太小太小了,侯鎮那屋裡的床又睡不下他們三個,三娘那屋,他們肯定也是不敢進去睡的,就只能一起擠在以前這宅子的下人房的大通鋪里了。
「別抱怨了,我剛剛聽外頭好像有人叫你呢。」
「是嗎?」淨顧著跟趙回聲拌嘴了,侯鎮都沒聽見,「一大清早的,誰呀?」
快速穿好衣裳,侯鎮便開門出去看了。
可等溫括他們收拾好也跟著出去的時候,只見侯鎮已經扭頭回屋了。
「哎,不是有人嗎?誰呀?」
問了他也不說話,趙回聲乾脆趁他低頭的時候,直接一個快步衝到了門口,興沖沖地就把門給打開了。
「讓我看看!到底是——」
剛開門,映入眼帘的那張笑嘻嘻的老臉,也直接把趙回聲給嚇了回去,「砰」的一聲把門踢回去,趙回聲也不由得搖起了頭來。
「哎呀,晦氣晦氣!大清早的,真是晦氣!」
「到底是誰呀?你們倆這是踩到狗屎了?」
「踩到狗屎了倒還好呢,起碼說明我們不用再走背運了,外頭這——簡直是活閻王!」
聽他倆這麼一說,溫括可就更來勁兒了,非得去看看是誰不可。
「哎,別!」
「沒事,我就看看。」
不顧趙回聲的勸阻,溫括就已經徑直走向了大門,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外頭像是一股力一樣,直接就把門給沖開了,嚇得溫括差點連手裡的門栓也沒拿穩。
還沒看清來人呢,那人就直接走到院子裡,打起了招呼來:「喲,兩個公子都在呢!今年的花火節,要不要一起去呀!」
他一開口,那邊的趙回聲就是一臉的鄙夷回應了過去,侯鎮則是看向溫括,想看看他有沒有受傷。
溫括也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應該就是那個張羅要發賣侯鎮的媒婆,更準確點說,應該是個人牙子,只不過現在或許是老了,只能幹點介紹親事的活計了。
「阿婆,我們都這個歲數了,每年都去,你不怕人家罵你賺黑心錢,我還怕人戳我脊梁骨呢!」
侯鎮走到她跟前,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哎呀,怕這個做什麼!阿婆我都這個歲數了,我還穩當著呢!你們倆要是去了,保管今年能娶上娘子回家!還不要禮錢呢!」
「喲,」趙回聲這時候終於坐不住要站起來反駁他了,「不會又是哪家夫人出來尋的外室吧?害的我們老侯,被人從街口一路追殺到衙門?那倒是不用給錢,別說是禮錢了,就連生活之資,也一併免了呀!還能有個免費的大宅子住,不過呢,就是不能出門,對吧?」
趙回聲一陣陰陽怪氣之後,那個老阿婆果然變得畏縮起來,剛剛那股子自信勁兒,也瞬間消散了不少。
「哎呀,陳年往事了,那時候我不是老眼昏花,沒認清人嘛。」
「喲,您那個時候就老眼昏花,現在怎麼著——治好了?」
「我···我就是——侯公子,你說句話呀,當年你沒飯吃的時候,是不是老阿婆我接濟的你呀?那時候我是存了點私心,害得你名聲有損了。可現在我是真心想彌補啊!看你這個歲數了,還沒有著落,阿婆我昨夜可是一夜都沒睡著啊!這不,一大早我就來你們家門口等著了呀,就是為了過去的事,咱們做個了結呀。」
侯鎮還沒表示什麼,趙回聲就先站出來叫罵道:「什麼叫全靠你才活下去的?你個——我也是不好罵你了,這些年,但凡黔州城裡有點家教的人家,都不讓自己的兒女跟他往來了,還不是拜你所賜?你還跟這兒擺上譜了,能耐的呀!」
「哎!怎麼老是你!我跟侯公子說話呢,有你什麼事!你就是個搭頭,侯公子去了,才有人願意看你兩眼,主角又不是你,你跟這兒瞎叫喚什麼!」
「嘿——我——我打死你!」
說不過了,趙回聲乾脆想到了動手,本來溫括是站在一邊看戲的,見這情景,立馬就跑過來拉架了。
「哎哎哎!人家也是老人家了,算了算了!消消氣消消氣!」
一把抱住他,趙回聲嘴裡還在不停地罵罵咧咧呢。
「阿婆,今年我要不就——」
侯鎮看情況快壓不住了,就想著拒絕了算了,沒想到看戲的溫括竟然幫他給一口答應了下來。
「阿婆,我們去!您放心,您給個時間,我們三個都去!」
「是嗎?那太好了呀!今年又能多——嘿嘿嘿,我的意思是,今年終於能給侯公子尋門好親事了,那可太好了呀!那我先回去準備著,到時候通知你們。放心,該給的錢,阿婆我啊,一定會如數給的。」
她是笑嘻嘻地走了,侯鎮的臉色可就難看了呀。
「你想讓我去?」
「聽說裁縫鋪還會給你一身新衣裳,我想看你穿,肯定很好看。那個老師傅的手藝不錯,大為,要不你送我一件吧?我們穿上了一起去。」
「不去不去!」老趙還在氣頭上呢,畢竟剛剛被人那麼羞辱了一番,「誰愛去誰去,我就是個不入流的搭頭而已,去了也是招人嫌的!」
原來他氣的是這個啊,這個可得侯鎮來哄了。
溫括看了看他,便把位置讓了出來,叫了侯鎮過去準備安慰安慰他。
「長得這麼丑嗎,能做我的搭頭,你小子也算是撿著了!」
「我還丑啊?我這麼標緻的一個人,我跟我娘長得可像了!」
趙回聲確實是不醜,之前自己還對他動過一些歪心思呢,就是現在吧,看多了溫括,再看他,就——
「不醜就不醜了,別說這個了,先出城,待會人家直接回陀山了,咱們還得跟那麼遠去。」
侯鎮也不管他心裡是不是還彆扭了,直接就進屋去收拾東西去了。
「司馬,你真不生氣?」
趙回聲也不知道自己是嫉妒心作祟,還是這麼多年了,沒見過他倆這種相處方式的人。
「我想,他應該還沒有勇氣,真的跟黔州多年的生活徹底告別,畢竟前路太渺茫,長安又很遠。只是一個花火節而已,他一個人都去了那麼多年了,咱們陪他去,又能如何?」
「你還真是——大愛無私!」
趙回聲嘴裡也憋不住什麼詞來形容他了,不過想想,溫括說的也對,侯鎮哪有底氣真的敢不顧一切地去面對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呢?都是強撐,怕讓人看不起罷了。
「走了,出去吃飯。」
帶上點家裡的乾糧,侯鎮就想直接出門。
「哎,你等等!」
趙回聲走過去,搶過他的包,直接就不客氣地翻看起來。
「這是人家孩子的東西,你全拿了?」
原來他剛剛進屋裡,是去找東西吃去了。
「不行?我給他們留了錢在家的,能買好多東西了。」
「你還真是個人吶你!」
一把奪過侯鎮想要收回去的包袱,趙回聲就衝著兩個孩子那屋喊了起來。
等他倆迷迷瞪瞪睜著眼睛出來的時候,趙回聲早已經從懷裡掏出亮閃閃的銀錠等著他們了。
「別聽你哥的,自己去買點好東西吃,別留著等他回來哈,自己吃!」
孩子還沒清醒過來呢,剛要問問侯鎮這是發生了什麼,趙回聲就一把推著他倆離開了家。
「大為,你還挺有錢的嘛。」
「那是,當年的散關、潼關、弘農,一直到洛陽,誰不知道我爹的名頭!就是遇到了這個鬼玩意,我才開始倒大霉的!」
「多謝了。」
本以為侯鎮會跟他一樣,跳起來罵他的,可沒想到侯鎮不僅不生氣,還跟他道謝?
「謝什麼謝呀,算我眼瞎咯,跟著你這麼多年了,連點肉湯都沒吃上。」
他這話一說完,溫括就實在是忍不住地放聲大笑起來,邊笑還得邊勒著韁繩,生怕馬一聽就跑了。
「別笑了,以後你的幸福日子裡,記得算我一份兒就好!要不是我這麼多年一直看著他,這小子老早就娶妻生子了!」
「我不會的。」
侯鎮倒是淡定,還有些肯定。
「誰知道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又沒看過你的肚皮!」
溫括本來就笑得直不起腰來,趙回聲一串接著一串的笑話,跟葡萄籽似的,一顆一顆往外直冒,讓他別說是騎馬走了,就連坐都快要做不穩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趙——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麼呀,有什麼好笑的呀?你就是跟他在一起呆了幾天,人都跟著學壞了!」
城外朝陽將至,但是越往古羅寺的方向走,卻越覺得涼颼颼的,一股股的透心涼風,直往每個人身上鑽。
「太陽還沒出來呢,咱們現在上山,說不定還能看到日照金山呢。」
趙回聲沒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話,竟然讓另外兩人直接沉默了起來。
「金山?還真是金山呢。」
「也不知道阿枝山他們每天面對著那麼多的金閃閃的東西,心裡會不會生出別樣的想法來。」
「只要有什麼東西,能壓制住人心裡對於金錢的欲望,那他就可以克服,在那裡一直待下去的。」
溫括這麼一說,侯鎮倒是有些——恍然大悟一般地清醒了過來,什麼是比金錢的欲望,更為誘惑人的呢?那估計就是仇恨了吧?
阿枝山最開始為他們辦事,就是為了自己的姐姐能早一點得見天日,可現在姐姐沒了,他心裡肯定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那天晚上,自己在大街上遇襲,賊人先是發射一箭,沒有射中自己,隨後——便有人再發一箭!
如果前一個人是沈十一的話,那另一個,會不會就是阿枝山呢?畢竟他是南詔少祭司的家人,又常年在深山密林里活動,手上不會點功夫肯定是不行的。
他來殺自己,只是為了幫沈十一擦屁股斷後,還是他本就是衝著自己來的?是班離跟他說了什麼,說了是我殺了他姐姐嗎?還是說——自己找到的金礦礦脈的源頭,壞了他們的大事呢?
侯鎮在心裡不停地設想,他想先預判一下,這個阿枝山,到底是哪頭的,或者是說,他究竟還要在黔州搞些什麼東西出來。而最最重要的事,就是他跟褚世安,是否認識,私下有沒有達成什麼不可告人的交易,那金子,會不會已經提前被他們從別的地方轉移走了?
這關係到了他們能不能在黔州就抓住褚世安的一個現行,從未逼迫長安那邊,作出新的動作來。要是他來這一趟,一點大事都沒有犯,豈不是白費他們這麼長時間的功夫了!
到了山下,侯鎮心裡還是有些慌亂,不過心急歸心急,眼下的事也同樣重要。
「咱們直接上去?」
趙回聲在問他,可侯鎮卻轉臉看向了自己剩下的馬兒,他似乎是在嘶鳴,但又不敢發出聲音一般。
「不會吧,真有怪獸啊?」
趙回聲也察覺出了異樣,跟著四處張望起來。
「不是,應該是蛇,南詔的螣蛇,看來上面,是出事了。」
「班離?還是那個阿枝山?」
「一家人,難道還打不過他一個人嗎?」
侯鎮的話一出,他倆也就不再糾結,究竟誰才是弱勢群體了,阿枝山再厲害,能斗得過老妖精和狐貍精嗎?
「那咱們還上不上去了?下邊等著?」
「等著吧,看看待會是誰下來了。」
輕車熟路,他們把馬牽進林子裡,自己則爬到樹上去,觀察起了遠處的山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