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2024-09-15 04:58:21
作者: 饒鳴歌
第 22 章
可是,意外就是這個時候來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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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對手領先,沈蔓求勝心切,急著追平比分,也或許是一時大意,總之,沈蔓在接球過程中,忽然腳下打滑,整個人突然跪在了地上,膝蓋磨出了血。
對面的遲晚一驚,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想要伸手去扶,卻忽然想起賽場上的規則,硬生生停住了動作,只能擔憂地看著她。
見現場叫了傷停,洛寧微微擰了眉頭。
遲晚走到場邊,接過教練遞過來的水,卻一口沒喝,眼神不停地往沈蔓所在的方向看。
洛寧握著水杯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他無法形容此刻糾結的內心。作為球迷,他的確為運動員受傷的事情感到揪心,可是與此同時,私心作祟,他更加擔心遲晚。
他在這之前雖然沒追過體育賽事,但是從他這麼多年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經驗上來看,他依稀可以猜到,從沈蔓受傷的這一刻開始,這場比賽遲晚不管是輸是贏,都避免不了非議。
如果她能贏下這場比賽,一定會有人指責她勝之不武。而如果不能乘勝追擊,拿下比賽,大概又會有人說她雜念太多,婦人之仁。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意外、傷病、是所有運動員最大的敵人。
即便知道她們久經沙場,可洛寧還是忍不住擔心。
遲晚心思重,但只重在賽場上,賽場下怎麼評價,她不會管,更不會理。可是洛寧不一樣,他知道被人議論的滋味是怎樣的。
他自己遭受這些時倒沒什麼,總歸已經過來了,但是她不一樣。一想到遲晚可能遭受到的非議,他心裡比打翻了五味瓶還精彩。
洛寧的心思百轉千回,現場的傷停已經到了尾聲,沈蔓最終帶傷上場,除了膝蓋磨破了皮,更嚴重的是腳踝,哪怕剛才已經冰敷了好大一會,現在看起來依然腫的老高。
遲晚抿了下唇,目光微微下垂,看不清她在想什麼。
本來勝負難料的局面因為沈蔓的意外受傷變得乏味起來,現場的氣氛從沸騰一下子跌了下來,許多人都揪著心盯著沈蔓看。
直到遲晚的球風重新變得狠辣,變成沈蔓最熟悉的風格,拖著傷腳艱難進行比賽的沈蔓在心中苦笑了一下,是了,應該這樣的,這樣的選擇才最正確。
在賽場上,全力以赴才是尊重,如果刻意退讓或者故意輸掉,那是羞辱,不是勝利。
比賽結束時,遲晚第一時間放下球拍,走向了沈蔓,抱了抱她。
沈蔓笑著接住她,鼓勵似的拍拍她濕透的背:「明天單打加油。」
遲晚聽見她在她耳邊輕聲說,眼眶驟然有點酸。她趴在她肩頭,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
遲晚把沈蔓扶到場邊,交給她省隊的隊友,才轉身去跟等待自己的隊友和教練一一擊掌。
在稍後的團體賽頒獎儀式,洛寧見遲晚被隊友擁到了最中間,隊友梁音楠摟著她後背正在說些什麼,逗得遲晚抿著嘴笑了下。
洛寧打開手機,看著那個微信對話框,想給她發些什麼,猶豫思考了許久,卻最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合適。
他握著手機,繼續看頒獎儀式,想抓緊時間再多看她幾眼。之後就是單打比賽和雙打比賽了,前幾輪比賽依然沒有直播,就算有也未必能直播到有她的場次。
領獎台上,隊裡的幾個姑娘一字排開,並肩而立。這次給她們頒獎的是國乒主教練岳松,教練一改平日嚴肅的神情,笑呵呵地給她們戴上獎牌。
岳松教練的身高不太高,再加上退役之後肚子愈發肆無忌憚,所以到了給遲晚戴獎牌時,遲晚需要格外地彎腰。
每次看到他們岳松教練,她們都會忍不住在心裡感慨一句歲月不饒人。想當年剛進隊的時候,哪個姑娘不是被帥到不敢擡頭看,現在……
曾經有一次賽後採訪,記者開玩笑的問她們,贏了比賽之後會不會向教練提一個小要求作為獎勵,如果可以,想要什麼?當時蘇靜彤想了想,笑道:「想要岳指導減減肥。」蘇靜彤的回答逗笑了所有人,包括岳指導本人。
雖然平日裡會偶爾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但是誰也不會忘記教練鬢邊的白髮是為什麼長的。但是,哪怕是朝夕相處,遲晚也是在這時候才發現,似乎這次奧運會後,岳松教練頭上的白髮又多了一些。
頒完獎之後就是例行合照,合照結束後,洛寧清楚地看到在鏡頭裡的遲晚,略微轉過頭,朝上一次他所在的位置遠遠地望了一眼。
她是在找他。
洛寧十分篤定。
儘管知道他最近在忙,可是在這一刻,她還是情不自禁地望向了觀眾席。
她是在期待什麼嗎?
期望他會不會像上次一樣,不打一聲招呼就來了現場,仿佛是突然降臨的驚喜。
洛寧連心口都跟著泛酸。他握著手機,下意識想回一句:我在呢。
但發送的手指生生停住了。
現場的頒獎儀式很快到了尾聲,鏡頭又轉了回來,就在直播結束的前一秒,他看到遲晚從觀眾席上收回目光,忽然舉起來手中的捧花,對著鏡頭笑著微微搖了搖。
像是在跟誰打招呼。
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洛寧忽然覺得這個姑娘有一種魔力,可以讓他早已練就的淡定瞬間消失,剛才還有點鼻酸,現在竟然又差點笑出來。
洛寧把剛才打好的話發了出去,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我看到了。
他把前幾天給她拍下來的花,每樣都挑了幾支,親手包成了一束花。
洛寧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花上,沒注意到店裡的小學員們都不自覺地停了下來,看他們老闆插花。他們發現,不管是什麼花,只要在他們老闆手中搭配一下,仿佛可以脫胎換骨。
洛寧包好了花,拍了照片,一轉身,發現店員們都在看他,他歪頭一笑,店員們又開始各忙各的。
***
下了賽場,遲晚先陪著沈蔓去了趟醫院,拍了片子,確認沒傷到骨頭,算是真正放下心來。
等回到下榻的酒店,她才能抽出時間打開手機。
以前遲晚的手機依賴症並不強烈,有幾次出國比賽,手機自動耗沒電了都不知道。似乎從來沒有像這樣,仿佛有什麼東西勾著,引誘著她去看一眼手機。
屏幕解鎖後,一朵淡黃色的香檳玫瑰躍然於屏幕,那是洛寧拍給她的照片,她設置成了壁紙。以往她從來不會在意這種東西,手機從買回來到換新的,始終都是默認壁紙,因為懶得換。
她沒打開任何其他軟體,直接點開了微信,像是有預感到有人在那裡等她。
她看到洛寧發來的留言,看到他說他在呢。想必他是看了全程,連頒獎儀式都沒錯過。
遲晚還看到他發來了一張照片,是包好的一束花。
桌球菊、香檳玫瑰、藍星花……
遲晚認得出,那是他前幾天,每天都會發給她的花,他把這些花包成了一束,他說:送給今天無畏的你。
無畏即將面對的流言蜚語,無懼可能要面臨的壓力。
沈蔓做出了退賽的決定,因為今天的意外扭傷,她只能退出接下來的單打項目。
所以一時之間,關於遲晚的非議更大了。
網絡上說她勝之不武的已經算是客氣了,更有的說她不留情面,明知道沈蔓帶傷還打得那麼沖,這個冠軍水分太大。
遲晚贏下比賽的那一刻就知道網上會怎麼說她,可是她從沒往心裡去,她是今天的勝利者,要是想太多就太矯情了。在那一年的團體世乒賽之後,她覺得她不會被任何輿論打倒了。
可是直到這一刻,看到他發來的鮮花照片,遲晚的心裡忽然湧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就好像摔倒的孩子在沒人扶的時候,尚且能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繼續走,可是一旦有人安慰,便會抑制不住眼淚。
這是她克制已久的人之常情。
她問他:【你會覺得我勝之不武嗎?】
遲晚問出這句話之後,眼睛有了潮意。
手機的另一端,洛寧握在手裡的手機微微震動了一下。其實,有人發消息,他的手機就會震動,而手機震動的模式都是一樣的,但他莫名就有一種感覺,他好像能感覺到那是她發來的消息。
他看到她發來的話,微微愣了一會。他好像能感受到,那個一貫以堅強堅韌示人的姑娘,在打出這句話時莫名濕了眼眶。
她在面對質疑的時候,第一時間跑來詢問他是怎麼想的,好像他怎麼看待她才是最重要的。
她迫切的想在他這裡尋求一個答案。
洛寧見過太多油滑老練、以退為進的試探方式,卻很少見到這麼直白的、像是把心中所想都敞開給他看的人。
坦率,直白,卻又純粹。
洛寧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回了一句:【你知道藍星花的花語嗎?】
遲晚:【什麼?】
遲晚愣了一下,剛要打開瀏覽器搜索,就看到他發來的解答。
洛寧:【藍星花的花語是信任,代表著我相信你。】
洛寧:【競技賽場上有太多不可控,但在任何一種情況下,全力以赴都是對對手,也是對自己的尊重。】
洛寧:【我相信你。】
遲晚愣怔怔地他發來的那句『我相信你』,簡簡單單地四個字,撫平了她內心所有洶湧起伏的情緒。
她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卻唯獨想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她知道他會理解她,但還是想聽他親自說。
遲晚不知道自己這種行為算什麼,但是在這一瞬間,她分明感覺到自己不知不覺所背負的壓力統統煙消雲散了。
遲晚破涕為笑,問他:【這花能等到我回去的時候麼?】
洛寧:【天太熱,估計不太能。等你回來,我給你包新的。】
遲晚找了個小兔子的表情包發過去,兩隻長長的兔耳朵一晃晃地說好。
洛寧笑了下,又問她:【今天比賽的時候我看到你揉肩膀了,還好麼?】
遲晚回憶了下今天的比賽。幾天賽程下來,的確讓她有幾分疲憊。好像是今天打第一場比賽的時候,她在中場暫停擦汗的時候,下意識捏了捏發酸的肩膀。
這個動作她自己都忘了,他卻一直記得。
遲晚:【還好,就是有點累了而已,歇一晚上就好了。】
洛寧顯然是不太相信她的話,追問道:【疼麼?】
遲晚連忙道:【不疼。】
洛寧:【之前是打了封閉針嗎?】
遲晚一驚,沒過腦子就禿嚕出來一句:【你怎麼知道?】
發送出去之後察覺不對,又立刻撤回,但已經晚了一步。
洛寧:【我已經看見了。】
遲晚:【……噢。】
洛寧想到初遇那天,她皺著眉錘肩的樣子。
他看得出遲晚不是很想說,他的理智和教養都在告訴他,該打住了,不該再追問了。可是他仍然控制不住自己,他還是問出了那句:【打封閉,很疼吧?】
有很多圈外人問過遲晚這句話,受傷很疼吧,打封閉針很疼吧?她都是一笑而過。包括自家老媽心疼地一邊替她揉肩,一邊問她疼不疼的時候,她都是回答:不疼。
可是,人都是肉做的,怎麼可能不疼呢?
這樣拙略的謊言騙不過任何真心關心她的人,但她仍然笑著一遍遍地說,好像說多了就真的不疼了。
打封閉針的針頭比普通針頭要粗很多,針頭刺進關節的縫隙里時,哪怕是鋼筋鐵骨鑄成的人也會疼到掉眼淚。
都知道運動員使用封閉針可能會損害職業壽命,更何況這種短暫止痛的藥物會帶來很多的副作用。可是不打封閉針又有什麼辦法呢?她的傷已經不可能根治了,按摩針灸和其他能用的方法都用了,她沒有別的選擇了。
她已經不會像十七歲那年一樣喊疼了。
可是直到現在,在面對這個人的時候,她第一次想說,疼,特別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