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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蓮花

2024-09-15 02:39:43 作者: 顧三銘

  第246章 蓮花

  守牢?!

  什麼?

  斐守歲雙目一黑,心中烏雲忽散,只罵道:陸澹,別做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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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陸澹不聽,說道:「王母嫌那高塔不乾淨,不如叫我去清理塔身,也算不費鎮妖塔上好的陣法。」

  「陸澹!」斐守歲低吼一聲,卻因這吼,耳識完全打開。

  無盡的風灌入單薄的骨架。

  斐守歲撐著身體,說道:「萬萬不可如此,若真如陛下所言補天石為蒼生而活,那你進了這鎮妖塔,就別想全須全尾地回來!」

  陛下在上,笑道:「槐妖所言極是。」

  「既這般!」

  斐守歲實在沒了力氣,他乾脆全跪在地,拱手做一響頭,「便讓小妖去吧。」

  「哦?」陛下衝著太白金星,「你覺著一棵槐樹能打掃乾淨嗎?」

  太白金星捋著拂塵。

  「不成。」

  「噯,不成的。」

  斐守歲支著身軀:「為何?」

  「為……」

  陛下又去看金星。

  這回。

  太白金星說出了實言。

  見老者甩袖,伸手指了指他的眉心:「槐樹,你連眉心痣都無法洗淨,又要怎麼打掃鎮妖塔千百年來的怨氣?更何況你本身……」

  就生在死人窟的萬丈苦海。

  生於污糟,自清如何辨。

  話落。

  冷汗冒了出來,斐守歲已經累到了極限,方才解十青帶走的袈裟,是撐著他意識的最後懸樑。而沒了衣裳,他虛弱的魂魄一點點下沉。

  控制不住。

  陛下與眾神自然察覺。

  「槐妖,」陛下嘆息一氣,「你下凡去吧。」

  下凡?

  恍惚的意識,只有陸觀道與謝義山擔憂的視線划過。

  斐守歲咬著後槽牙,搖頭,不認。

  「你不想下凡?」陛下微微湊前,「王母所言可是放你離去,你不下凡前往崑崙,你又想跑去何方?」

  「崑崙……?」

  「是啊,」

  陛下看了眼玉階上的美酒,又擡眼去尋早就沒了蹤跡的西王母與解十青,「在我的凌霄寶殿上如此護著一個樹妖,她自然想到了這一點。槐樹,你還不去謝謝那位虎頭心軟的娘娘,是她讓你免了守牢之災,讓你重獲『自由』之身。」

  「她……可是陛下!」

  斐守歲聽出陛下打岔之意,也沒有忘記陸觀道尚在危機之中,他道:「勞請陛下回答小妖之問,這補天石是……」

  「哎哎哎!」陛下見斐守歲不那麼好騙,「你這鐵了心的槐樹,我這兒不喜歡留人,叫你去你還不願意了,真是一個比一個犟!」

  玉手揮了揮,陛下頭疼地擰著眉心。

  珠簾晃在斐守歲面前,視線越來越沉重,甚至將陛下的身影模糊,疊在一起,看不清楚。

  可斐守歲不甘如此倒下,他用力一咬,將舌尖咬出血來。

  「陛下,小妖曾在人間習得洗魂一術。」血的味道彌散。

  「哦?」陛下聞到了。

  「若陛下能派小妖去鎮妖塔洗魂,說不準這塔……不,懇請陛下多給極北幾年的春天,小妖甘願留在塔前,做那……」

  「你要做什麼?」陛下挑眉,「做放牧的蘇武,還是別有用心?」

  「並非如此!」斐守歲拱手,再磕響頭一個,「小妖只想讓陛下放了補天石。」

  一直被孟章困住嘴巴的陸觀道,無法反駁。

  陛下言:「放了他?我也沒說要留他啊。」

  「他是去不得鎮妖塔的!」

  斐守歲沒管陛下的引導之言。

  那灰白擡起之時,猶如來自人間千萬雙怒視神明的眼睛,直勾勾地,拽住了陛下的長須。

  斐守歲不由自主地重了嗓音:「補天石為天下而生,倘若拘泥在小小一處,只會叫他無處施展拳腳。陛下為何不派補天石下凡『查案』,同見素仙君一樣!」

  「查案?」棉雲之後的神明,「槐妖說的是稚童走失?」

  「見素下凡不就是為了那幾個孩子。」

  「孩子?」

  「是啊,就是見素成仙前的那幾個……」

  「和一朵白荼蘼的故事……」

  斐守歲:「正是此案,見素仙君曾言此案難斷,而陛下只交給他一人代管。小妖斗膽揣度陛下之心,陛下是想讓見素仙君永遠留在人間,無法再入這南天門,對嗎?」

  陛下:「……」

  月上君輕笑。

  陛下不認:「我可沒這麼說。」

  「但見素仙君也承了陛下之意。」

  「喏,」陛下轉頭向太白金星,「他與見素一樣小心眼。」

  斐守歲強撐意識,續道:「且陛下又喚思安去極北放牧。可草原凋零後,思安又去往何方?想來陛下早早安排了。」

  思安愣了下。

  「陛下是想將思安困在極北,做窺探極北的眼睛。」

  思安:「……」

  「得了陛下命令的,無論是仙還是妖,皆成為陛下的羽毛。」

  斐守歲顫巍巍地站起來,陸觀道本想扶他,但被他打開了手。

  槐樹直了脊背,擬作一棵松柏,長在沒有土壤的天庭:「就算那『放牧』一詞出自王母之口,可小妖還是覺得其中有陛下授意!」

  眾神譁然。

  孟章看向月上君,月上君復又朝著太白金星使眼色。

  太白金星卻摸著拂塵不做回應。

  沒得到陛下回答的斐守歲,上前一步:「千年前,鎮妖塔大門敞開,而見素仙君被貶人間,小妖作為守牢之人緊隨其後,其中哪一點,不是陛下的手段?」

  太白金星若有所思。

  「陛下,為何不回答小妖所言。陛下是喝蒙了酒,還是……」

  哐當一聲,不知為何,那太白金星的拂塵落在了玉階上。

  正要去撿起。

  陛下開了口:「你與石頭真像。」

  斐守歲:「……?」

  「你未醒來的時候,他就這樣抱著你質問過了。」

  「……」是有聽到三兩。

  斐守歲緩了面容。

  終於。

  孟章松下禁制,引戲入局。

  陸觀道張開嘴,立馬站在斐守歲身前:「所以陛下扯了這些虛話,還是沒有回答我的質問!」

  「你?」陛下佯裝生氣的面容,成了笑意,「你們啊……」

  一旁。

  撿起拂塵的太白金星走下玉階,他站在玉階中央,俯瞰一樹一妖。

  斐守歲咽了咽。

  氣氛有點不對。

  只見太白金星緩緩擡手,掐訣的動作飛快而過,肉眼完全無法捕捉。

  他說道:「槐妖可在?」

  「……我?」

  斐守歲有些茫然,他試圖去望金星後藏起身影的陛下。

  可老者又喚:「槐妖可在——」

  太突然了。

  突然到斐守歲的話卡在喉間,卻忽地腦子一暗,被一個力道猛然牽扯跪下。

  但是半跪,墨發叨擾棉雲。

  太白金星撚兩指,一甩拂塵。

  這時,斐守歲才察覺,那位自始至終慈悲的月老。

  月上君?

  等等!

  斐守歲再用餘光去看孟章與解君。

  那孟章拱手,那解君不跪,而謝義山也跪在了地上??

  陸觀道呢?

  石頭早早地同他一起半跪,什麼聲音都未發出。

  不對勁。

  這一切很詭異。

  剎然而止的對話,莫名其妙開口的神仙。且以陸觀道的脾性,謝義山的執拗,怎麼會……除非,除非早早串通好了!是話本?話本不止這些神明?除了斐守歲沒有料到的西王母,還能有誰?

  誰?

  到底……

  太白金星???

  可……

  不能的。

  斐守歲唇瓣發白,恐懼牽扯冷汗冒出,他看到在大殿中央的太白金星,術法已成。

  是一朵盛開的蓮花,緩緩飄蕩,飄到了斐守歲面前。

  落在斐守歲眉心。

  眉心痣。

  太白金星說道:「這是補天石料所作的解咒之術,自今日起,你槐妖斐徑緣不再是我天庭名下妖仙。還不快快拿此憑證,前往崑崙尋求庇佑!」

  崑崙?

  蓮花……和尚……

  和尚?

  那補天石料不是早用完了?

  斐守歲看著蓮花的花瓣,散開來,一瓣一瓣包裹他的四肢。淺粉的蓮花就像故人的臉,總覺得似曾相識……

  旁邊孟章咳了聲。

  孟章?

  與他有關……樂安和尚?

  是那在鎮妖塔記憶里,笑著拿走蟠桃,說要找孟章的樂安?

  斐守歲的思緒擰緊又鬆開,他被一股絲線仙力牽著伸出手,接住花瓣散落後徒留的一隻蓮蓬。

  他豈會忘了死人窟教他術法的和尚。

  而此刻,傳音從高台來,不知是月上君還是陛下。

  聲音伴隨著模糊與混沌,滋滋的摩擦略過,不願讓斐守歲看清真容。

  說著:「你受苦了,槐樹。」

  「什麼?」

  「苦了你,讓你做守牢之人,還讓你去人間吃一個冷掉的肉包子。」

  「包子……包子?」斐守歲心裡的回憶亂序,他顫抖著心魂,擠出一字,「……不。」

  那包子是燭九陰捏造的噩夢,他本沒有看到過什麼肉包,什麼肉包鋪子。反倒是他自己扒開了墳塋,取走了白骨……是他,他才是那個做肉包子的罪魁。

  罪魁禍首。

  斐守歲的心開始刺痛,他咬牙承受著太白金星的術法,弓背抱住了蓮蓬。眉心痣在術法之下開始溶解,於他的臉上,肆意成一口污糟的黑血。

  守歲死死攬著漂浮的花,就像攔下早就離開的香魂,他低了頭,說道:「陛下,可苦的不是我。」

  陛下:「……」

  「陸澹在人間這麼久,苦的應當是他,而不是我……他沒了娘親,他沒了家,一場大火,他什麼都沒有了。苦的……苦的是他才對,從來不會是我……怎會苦了我?比我苦的多了去了,怎會……怎會……這人間,苦的,哭的,數不勝數。小妖豈敢甩開他們就走……小妖還是個刨人墳,讓人不得安生的禍害,所以小妖想讓陛下放走陸澹,他才是無辜,而我……我……我不能……」

  陸觀道聽到了斐守歲在術法里的喃喃自語,一滴清淚毫無知覺地從眼眶劃下。

  「徑緣,我……」

  蓮花將風裡的秘密帶來。

  一片花瓣向上揚起,堵住了斐守歲的唇瓣。

  守歲歪過頭,臉上帶著比哭還難看的笑,他說不出口,一張嘴,澀了喉嚨。

  「陸澹,我是不會拋你而去的,陸澹……你聽到了嗎?」

  陸觀道:「我……我聽到了,我一直都聽得到……」

  看著陸觀道落淚,斐守歲心中懸浮的石頭,欲落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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