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香魂
2024-09-15 02:39:41
作者: 顧三銘
第245章 香魂
竟然是梅花鎮!
本以為陰陽倒轉,會選一處富饒的寶地……
卻又有神的驚嘆,嘆一句:「你們快看,鐘山!」
鐘山不是在崑崙腳下……
等等!
斐守歲倏地回過頭,他對上燭九陰毫不遮掩的視線。
燭九陰好似在說:「你終於發現了。」
斐守歲:「……」
居然沒有察覺。
梅花鎮在大地西南之角,而崑崙山脈便是梅花鎮之後的天塹。鐘山又坐落崑崙與梅花鎮附近,不遠,定是不遠的。
斐守歲低下頭,迫不及待地去尋天庭寶鏡照射的鐘山。
鐘山呢?
早就被大雪覆蓋,再也看不到寶石與玉樹。
燭九陰被釘在高柱上,肆意大笑起來:「哈哈哈哈!選來選去,還不是拿我開刀!選得好啊,解竹元。偏偏選了我這沒人住,只有女兒魂的地方!」
女兒魂……
先前燭九陰提過一嘴,他曾收留過許多女子魂魄於府邸養著,那老婦人……也在其內。
斐守歲著急地看向燭九陰。
燭九陰歪頭:「你擔心了?」
「……」
燭九陰努努嘴,轉向高台神明。
「老東西,她們本就是該死之人,死了也就死了,沒人會去憐兮。不過,若讓我的術法失效,死人窟那蔓延千里的荒原屏障就會被大火吞噬,到時候……」燭九陰眯著眼,「到時候水火不容,又要可憐了哪裡的百姓!更何況,那是崑崙腳下。崑崙啊崑崙!哈哈哈哈哈!燙死人的熱氣困住崑崙四周,這樣再也沒有人敢去崑崙求取仙丹,也就不會有蠢貨去叨擾王母,豈不是一件妙事?」
陛下:「……看來你真的無法守牢了。」
「怎麼了?您是憐憫我,還是憐憫那群在寒風裡瑟瑟發抖的女兒魂?」
「不,」那陛下手一指,指著站在玉階盡頭的一神一妖,「有人來了。」
視線偏移,眾人看到了戴著虎頭面具的女子,與那九條尾巴的赤狐。
是西王母和解十青。
眾神閉上嘴,寂靜無邊的天庭,再一次回應人間的暖春三月。
西王母未說一句話,僅凝望,陛下就明白了意思。
陛下笑道:「你們搬出的好幫手,要把我將軍了。」
解君不言語。
西王母:「陛下。」
「噯,我在這兒。」
「總有一日……」
「我知道。」
「怎麼連話都不讓人說完?」
「知道的話,又何須再說,」陛下的視線落寞起來,好似他成了在人間飄飄然的雪花,去覆蓋山頭的無名女兒墓,他說,「你以為我猜不到嗎?」
西王母沒有上前:「這麼多年了,還是裝糊塗的好手。」
「……」
沒有等到回答,西王母甩袖,撂下一句話:「不需多久,極北就會牛羊成群,那樣綿延的草地需要一個放牧的老者。黑石頭你去……思安,你去吧。」
許是陸觀道的視線太過炙熱,讓西王母愣了下。
西王母刻意掖了掖衣袖:「放牧一人足矣。至於鎮妖塔,那裡面早沒了妖,又去鎮妖誰?」
「哼……」陛下,「妖還是要尋的,不然讓見素拿著琉璃花下凡作甚?」
「他?」
西王母回首,「案子沒結,自有他的用處。」
「案子?你是說那涉及了三界雛鳥的案子?」
「不然,勞煩你再尋一處監牢。」
「有現成的為何不用?」
「無論如何,還是乾乾淨淨的好。」
「乾乾淨淨啊……」
旁邊的仙使重新給陛下倒了杯酒。
西王母擡腳。
陛下在後大聲:「極北的雪很快就會回去。」
「我不瞎。」
「牛羊總會散的。」
西王母冷哼:「人不會散。」
「呵。」
話落。
西王母走出了悶沉的寶殿,而解十青授意,踱步到斐守歲面前。
於千千萬雙眼睛裡。
赤狐先是低下頭細看了會兒,後開口:「解開吧。」
「解開?」斐守歲注意著神明動靜,垂眸,「是……袈裟嗎?」
殷紅的袈裟還披在斐守歲身上,他墨發過腰,灰白襯托深濃,可不像孑然一身的出家人。
解十青微微頷首。
「那解開了……」燭九陰又如何?
解十青淡然眼眸:「無妨,解開吧,你若害怕我替你解。」
狐貍的手正要伸向袈裟,陸觀道立馬用力一拉斐守歲,將人兒藏在身後。
斐守歲踉蹌幾步,險些摔倒。
解十青愣了瞬,立馬歉然:「得罪了,未有注意。」
「……」斐守歲。
「你也可以動手,」解十青笑著指了指,「解開它,我好還給菩薩。」
「菩薩?」
陸觀道轉過頭,手指輕點袈裟的紅。
「不是什麼難解的東西。」解十青。
「我知道,」陸觀道沒好氣地回了聲,「不就是解個環嗎?」
他好似在不爽解十青的那隻手,連著嘴巴嘟囔。
「我來解,解開你就可以走了,對吧?」
「是。」赤狐笑眯眯。
「那你也不該伸手。」
「你說得對。」
斐守歲:「陸澹,你……」你要不看看這是哪裡?
顯然。
陸觀道是知道的,他不避諱什麼,俯身眨眨眼。
斐守歲:「……」
深綠的眼睛,比天庭不間斷的棉雲有情。
斐守歲不再後退,他就看著陸觀道的手指落在袈裟環上。陸觀道輕輕將纏繞的布料鬆綁,因環落胸前,又那般的近,好似陸觀道撫平的不是褶皺,而是斐守歲浸在同輝寶鑑里涼透的心。
石頭沒有給槐樹動身的機會,繞過,輕易地折一折袈裟,呼吸打在彼此黏糊的距離。
陸觀道身上的異香,包裹斐守歲單薄的裡衣。
袈裟閃出微光一陣。
斐守歲仍舊仰頭看,陸觀道自然不會錯過任何守歲的視線。
但守歲啟唇,又止。
而那赤狐已然接過了袈裟,卻沒有收在懷中。
尚沉在補天異香的氣氛里,斐守歲沒有發現解十青的異常。
異常到,為何突然要解衣袍,以及……
將那袈裟展開。
狐妖十青於眾神的注視下,完成月老話本的最後一幕。
春風十里度玉門,折腰垂淚解袈裟。莫嘆暖月無人知,衣袍之下憐香魂。
是那人間在落春雨,僅僅天庭的幾個時辰,就讓初秋躍到了暖春。是那展開的袈裟里,藏了一個個潔白的頭顱,不知何處的墳塋,少了什麼可憐。
頭顱們排列整齊,一個疊著一個,皆是垂擺,像冬天掛在枝頭的紅柿子。
斐守歲見了頭顱,瞳仁突然染了水霧,他分明沒有感受到袈裟里藏了東西,那樣大的頭骨他怎會……
啊……
怎會。
斐守歲咽了咽,知道話本走向的陸觀道抱住了他。
在他耳邊低聲:「和你想得一樣,她們要走了。」
「不要……」
「不走的話,你要供養她們一輩子嗎?」
「不……她還在裡面……」
「要往前走,徑緣。」
「我……不,我……」
斐守歲的手不停地往前夠,但陸觀道抱著他的力氣加大,他捨不得去打陸觀道,也捨不得離她們遠去,那畫筆里,曾經庇佑的魂靈。
原來。
原來袈裟的目的在此。
原來很久之前,蛇尾神明就暗示過他。
只是如今,拿走而已。
還她們自由。
斐守歲剛剛流過血淚的眼睛,再一次灌入濕咸,刺痛使他無法睜開眼,可他拼了命,去看袈裟里沉默的魂魄。亓官麓呢?池釵花呢?還有,還有……許多許多。
他忘了遇到多少的人,他也忘記在一幕幕黑夜裡,有多少像陸觀道一樣的小孩小鬼,拉住他的衣角。
他抱起他們了嗎?
斐守歲記不得了。
但畫筆越來越滿,執筆的人卻越來越累。背著的箱籠看似輕巧,也不知裡頭藏了幾片梧桐。守歲需要不停地支撐畫筆,用妖力,讓畫筆可以承受魂魄的擠壓。
也許時間久了,久到本來在旁看戲的黑白無常,也願意上前問一句。
問:「槐妖大人,今兒還收魂嗎?」
「你也是個奇妖,為何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哦,為了洗魂?洗什麼魂,這樣不是最蠢笨的法子嗎?你又在為自己找什麼藉口?」
藉口……
藉口。
不是的。
斐守歲無可奈何地卸了力氣,他的手搭在陸觀道的手臂上,眼淚順著臉頰,滴穿了天庭的玉階。淚水擬作春雨,細細密密地讓河岸的柳葉抽芽。斐守歲晃了晃腦袋,他知曉怎麼掙扎都掙扎不開高他一個頭的陸觀道,他也知道他該放她們走了,為了他無法遮掩的狼狽的心。
洗魂。
洗了半輩子的魂,就這樣被袈裟帶走。
一個個,只有灰白顏色的頭顱,曾經也是五彩。
斐守歲好不甘心,甚至有些怨念生在了心識里,點燃槐樹腳下那一撮小小黃油菜。可惜花海搖啊搖,就像大河上孤單的小舟,搖走河面難以察覺的冷火。
陸觀道在斐守歲耳邊,安慰著,他將月老的說辭打碎,一點點擠出早想吐露的心聲:「徑緣,我明白你在想什麼。」
斐守歲合上了一部分耳識,不想去聽神明的閒言。
陸觀道還說:「是從埋下她後開始點魂的,對嗎?」
她?
是。
斐守歲下意識點頭,眼神沒了光亮,漸漸縮在陸觀道懷中,發抖。
陸觀道:「不必怕了。」
「我不怕……」
「是,你現在不怕了,」陸觀道擡起頭,目送拿著袈裟的解十青遠去,「因為我們會在你身邊,所以你打心底不怕了。走在石壓地獄的時候,你的心裡念叨了誰?」
「誰?」
斐守歲愈發不願聽他人言語,支支吾吾,「忘記了。」
「不,你沒有忘記。」
「我?我……」
斐守歲有些冷,可能是極北的寒風還在,叫只穿著一件裡衣的他,承受不住。他去回憶地獄裡可怖的一幕,那鬼怪、那紅燭、那神龕,他猛地一顫,模糊了眼前的棉雲,就要雙腿發軟,癱倒在地。
陸觀道立馬抓住了他的手,在他身邊堅定地說:「就算江姑娘去了極北,只要我們寫信,她也會趕來。」
「信,寫信?快馬加鞭,又要寄去何方?」
「去極北。」
「極北……不,」斐守歲咬唇,搖頭,復又說,「鎮妖塔,鎮妖塔在極北,我不去。」
「好,我們不去,不去。」
好似看到陸觀道再一次擡頭,衝著陛下說了什麼。
那陛下眉眼自始至終的笑意,就在那一刻,變成寒冰。
陛下的聲音強行衝破斐守歲自閉的術法,一記悶棍般,砸入斐守歲的花海。
說:「補天石,你要替誰守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