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鑰匙
2024-09-15 02:39:30
作者: 顧三銘
第235章 鑰匙
大門被推開。
斐守歲近乎是擠進去的,當他的手從石壓地獄逃離,他復又見到了同輝寶鑑的火蓮。
兩處都有火。
一個惡鬼魂,一個蓮花林。
以及不遠處的燭九陰與亓官麓。
燭九陰百無聊賴地坐在地上,而亓官麓哭得梨花帶雨。
女兒家哭道:「大人怎麼不打一聲招呼,就把人送走了!」
確實沒打招呼。
「這般突然,要是公子在裡頭迷了路,可怎麼的好。」
「哎喲,我都聽你哭哭啼啼一個時辰了,能閉嘴嗎?」
燭九陰十分嫌棄地戳一戳泥地,他一擡頭,正好看到新生的斐守歲。
是穿著一襲袈裟的樹妖。
燭龍看到了人,先是高興,可視線落在袈裟上,成了嫌棄。
「你是黑熊精嗎?」
「?」斐守歲。
「誰給你的?」燭九陰上前,「莫不是地藏?」
「他……」
斐守歲從未注意自己穿著,他答不上來。可是燭九陰的話,讓斐守歲將注意落在了「誰」字上。
守歲分明記得地藏菩薩手裡的玉瓶,難不成那瓶子……並非燭龍贈予?
又能是誰?
還在沉思之中,亓官麓義無反顧地從一旁抱住了斐守歲。
念一句:「公子可算回來了!」
斐守歲一愣,他的身子骨下意識靠後,但接住女兒家的懷抱時,他迫著自己不再逃避。
老妖怪的心火在擁抱下一簇一簇,他能明顯感知到火中的那一絲心喜,好像先前的心是死的,這一回的重塑讓他的心有了血液,不復閉塞。
他看向燭九陰。
燭九陰還在笑,也不避開著點。
斐守歲:「大人您……」您不會在我身上動了什麼手腳吧?
燭九陰:「沒有哦。」
「什?」
「我不過……」燭九陰站起身,「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脈~」
「……」又在亂說。
斐守歲略去一秒,他默默拍了拍亓官麓。
亓官明白守歲之意,也就不再抱緊。
女兒家先是不舍地擦擦眼淚,而後退步於一旁。
便見斐守歲撣了下袈裟,拱手向燭九陰:「多謝大人出手相救。」
「呵,救你的是那個光頭和尚,」燭九陰指著斐守歲身上的外來衣,「要不是有他的這件寶貝,我看你早被地獄裡的惡鬼拖走了。」
誰知,話音剛落。
那袈裟就如有了意識般撲騰幾下,復又垂擺。
斐守歲瞪大了眼。
亓官麓也見著了,驚訝道:「什麼法術?」
燭九陰聳肩:「所以不要在背後說人壞話。」
「……您的意思是?」
「他們可怖得很,」燭九陰笑著上前,將手搭在斐守歲肩頭,那件袈裟就閃過一抹亮光,「看到了沒,我一靠近說話,它就排斥我。」
「是。」又如何?
「這說明我無法做壞事咯。」
「嗯?」
「嗯什麼?」
燭九陰低頭,細看著袈裟,「真是捨得請人,一環扣一環的。但也真請來了,不知拉下了誰的臉。孟章的?不,他與地藏毫無瓜葛,那又是誰呢……哦,對了!」
這自言自語到一半,燭九陰看向亓官麓。
「天庭你就不用去了。」
「我?」
「是啊,你去做什麼?沒你的事就別去了。」
斐守歲補上一句:「此去危險。」
亓官麓這才:「原來如此。」
「什麼叫『原來如此』,你聽他的還是聽我的?」
亓官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她求救般看向斐守歲。
斐守歲嘆息一氣:「大人別唬她了。」
「唬?!」
燭九陰聽罷,甩開袈裟,「好沒道理的話。我是為了她的安危著想,怎麼就是唬人了?她以我之血肉重生,已經是我府內的人,我還不能護短了?氣煞我也!」
亓官麓卻「身在曹營心在漢」,她帶著含淚的眼眸,視線落於斐守歲身上。
斐守歲已經摸透了燭九陰的脾氣,喜怒無常,但還得順著摸毛。
於是老妖怪衝著亓官微微頷首,示意女兒家不必害怕。
「公子……」麓言。
燭九陰鼻子出氣,大搖大擺地往前走:「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
那件暗紅色的斗篷,在火蓮林中沉寂。
「但所有擔憂,都不是現在該考慮的。」
「大人?」
「斐徑緣,你做好準備,好戲啊……」
話剎一半,燭九陰倏地回頭,只見他的臉變成了半蛇半人。在純白的長髮下,燭龍脖頸生出一道道暗紅的鱗片。
鱗片亮著華貴金光。
那殷紅之唇還吐著蛇信子,笑道:「要開始了。」
「?」
話落。
斐守歲就見著那頂斗篷朝自己飛來,一下撲在他的臉上,遮擋了光亮。
傳聞人臉蛇身的妖怪,身子骨卻是冰涼,沒有溫度。
斐守歲被燭九陰圈在懷裡,只能將體溫捨去,平衡暖意。
守歲咽了咽:「大人這是作甚。」
燭九陰樂道:「小槐樹,你是不是沒想到,我這根蠟燭是冷的吧。」
「是……」沒有想到。
燭九陰低下頭,在守歲耳邊輕聲:「接下來好好看我唱戲,你只管被我脅迫,可不許憐憫我。」
「何為……憐憫?」
「呵呵,」燭九陰笑了笑,隨後他便化作一縷紅煙,毫不避諱地鑽入斐守歲耳識,「到時候你就知道啦。」
僅是掐指的時間,燭九陰消失不見。
紅煙散得乾乾淨淨,就像那一本從天上來的冊子,無人知曉山海大荒。
而被取而代之的是,斐守歲眼睫下,一雙亮金的豎瞳。
亓官麓在旁自然看到了,她頂著本能的害怕:「公子?你……還是你嗎,公子?」
「……」
「公子?」
斐守歲轉過頭,向上撩了一把長發,還眨眨眼:「怎麼了?」
「公子……?」
亓官立馬發現了異樣,但她連呼喊之聲都未脫口,就被燭九陰收回了水墨畫筆。
被燭九陰操控的槐樹,淺笑道:「你猜猜我是不是斐徑緣~」
斐守歲:「……」
「小守歲你放心,我只是要她好好躲著。」
在心識里,被困孤島的斐守歲:「那大人有何計謀?」
「我不是早就說了。」
「嗯?」
「鬧天宮啊~」
……
須臾。
一柄長劍刺穿火蓮幻術,大火在劍風下燃燒黃土與荒草,頗似修羅地獄景色。
而使劍的燭九陰撚兩指,背手擦去臉上的黑血,他的豎瞳掃過幻術與草,笑了聲,朝著劍吹了口氣,長劍恢復如初。
亮盈盈的劍身照出斐守歲側臉,燭九陰笑著端詳:「真是好看~」
斐守歲:「您……」
燭九陰說完,還用那件袈裟擦了擦長劍:「我怎麼了?」
「這好歹是……」是菩薩的。
「哦。」
還在擦,甚至攤開來,用內襯復又擦了一遍。
斐守歲:「……」
燭九陰:「菩薩送的又怎樣,時間久了還不是一抔黃土,風一吹也就散了。」
「我的意思並非如此。」
「我明白你心中的憂慮,」燭九陰用指腹划過刀刃,「我只是愛乾淨,沒有反叛之意。」
斐守歲:誰信?
「信不信由你,」燭龍背劍走向同輝寶鑑真正的出口,他笑道,「我一路來殺了多少鬼?」
「多少……」斐守歲下意識去想,「不記得了。」
「你怎麼沒數?」
「為何要數?」
「哎呀呀,等出去了,自有我的說法。你既然記不得,那我就將我心裡的數字報出去。」
「這很要緊?」斐守歲想回頭去看。
「不算要緊。」
燭九陰停下腳,他遵著斐守歲的心思回過身,去看一路而來,尚未消失的屍軀頭顱。
成堆的屍首,有的腐爛,有的還在流血。有的膨脹成球,有的白骨森森。好似長劍斬落的不過繩索,繩索又不過連結現實與虛妄的結。
結開了,一切鬼怪褪成本真。
燭龍眯著眼:「這樣你就能數清楚了?」
「不。」
「那不就好了,我隨口一問,別放在心上。」
「是……」
言畢。
燭九陰收了劍。
在大火肆意下,一襲亮紅閃光的袈裟,行走於荒蕪叢中。
斐守歲一頭未束的墨發垂腰,黑靴踩實黃土,袈裟覆蓋的白衣隨風吹拂。
像個剛入世,沒有剃度的佛門外人。
而燭龍帶著門外人的心,走向所有的起源。
身側。
肥碩的蓮花火焰在消退,越接近寶鑑的出口,熱與五行都在減弱,連強加在斐守歲身上的威壓都掀開。
寶鑑的枷鎖一層層被打斷,燭九陰走起來也就愈發輕快。
「沒了束縛的感覺,如何?」
「沒……」
斐守歲看著眼前的光,他的眼瞳止不住遐想天庭之外,人間的模樣。
他在這兒呆得太久了,久到無法辨認播種與豐收。
「很輕。」
「哪兒輕?」
「肩上。」
「唔喲,終於感覺到了,」
燭九陰好似很欣慰,「所以說,人沒必要活得如此君子。你看看,我就是個『小人』。此等『小人』霸占你的身體,你卻覺得輕了肩膀,豈不可笑?」
斐守歲:「……」
「就讓他們去當君子吧。」
「他們?」
「是啊,你是妖哎,為何不把君子的身份丟給見素,丟給孟章?」
「……」
久久。
斐守歲沒有作答。
燭九陰努努嘴:「看來也不聽勸,算咯。」
「我。」
「嗯哼?」
燭九陰看到前方還有不知名的幻術小人,他一甩劍身,笑著回答,「你說吧,我就算閉上眼也能帶你出去。」
火蓮花衝上來了。
長劍劃開蓮瓣皮肉,頭落而花開。
火蓮吞噬灰色的骨架,點燃一盞燭燈。
斐守歲看著自己的手在斬鬼,哪一種不真實的觸感,迫著他問:「大人為何救我?」
「……啊?」
燭九陰踩了一腳小鬼,長劍刺入小鬼腹中,「我是被綁來的。」
「您完全可以逃。」
「哦,也是,你說得對,」燭九陰俯身,他用斐守歲的手,撬開了小鬼的嘴巴,「但我樂意啊。」
低頭在找什麼。
「……」
斐守歲的手在燭九陰的控制下,伸入小鬼喉間,黏糊的觸感讓守歲兩眼一黑。
「大人?」
「別怕,我在找東西。」
「找什麼?」
「開門的鑰匙啊。」
兩指一併,燭九陰念出一串斐守歲聽不懂的古書。
隨之,古書成鎖,誇張地困住小鬼身姿。小鬼在鎖里扭曲,嘴巴嘔出陣陣土腥。
不過片刻,小鬼被埋入黃土裡頭。
燭九陰冷眼看著鬆散的土塊。
在等什麼。
火蓮搖曳,熱風翻滾,黃土乾涸,編織沉默的詩句。
當大地再一次破開,它成了一面人高的銅鏡。
而斐守歲看到破土而出的鏡面,照印了他的影子,渾然一具沒有生氣的骨架。
「這是?」
「別睜眼看他,假的。」
「嗯。」
手在鏡子裡攪啊攪,終於,摸到了一個硬生生的物件。
燭九陰用力一拉,當手脫離銅鏡之時,鏡面應聲碎裂,徒留手中的一節小小指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