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吞針
2024-09-15 02:39:25
作者: 顧三銘
第230章 吞針
默然。
斐守歲瘋狂消化燭九陰的意思。
闖什麼?天宮?
莫不是關押他,那個戒律嚴森,皆是大能之地?
斐守歲臉上凝成一個:「您說笑了。」
「說笑?」
燭九陰的臉,跟隨暗紅水波,繞到斐守歲身旁,「我的每一句話,皆是精打細算,可沒有取樂之意。」
斐守歲:「是嗎。」不信。
燭九陰挑眉:「你在質疑我的實力?」
「並非。」
「那為何不願?」
「是小妖……對,是小妖。」
用小之稱呼,以謙卑為底色,斐守歲用慣了的身份,不敢妄談反抗。
但心中總會遐想,那個沒了束縛的樣子。
恭維道:「小妖能逃離天庭,已是大幸。」
「就這麼看著自己被捉弄?」
「捉弄?」
「是啊,他們在捉弄你,就在手掌上。而你,不知反抗,只想著逃。逃也就幸運。」
說著,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從水波中升起。
暗紅血水於指縫中溜走,想來是燭九陰的術。
水褪去後,那手掌上有一個抱頭無聲痛哭的小娃娃,斐守歲似曾相識。
好似是他。
一襲簡便的白衣,墨發耷拉在衣上,墜在手掌。身子骨在微微顫抖,有眼淚濕透指節與衣襟。
燭九陰笑了下:「哭什麼呢。」
「您打趣小妖。」斐守歲。
「我可沒有,這就是你。」
「但眼下,小妖未曾落淚。」
「是嗎?」燭九陰彎著眼眉,他將手舉高,「你再仔細看看,這是不是你。」
斐守歲:「……」
是他,但……
但已經過去很久,斐守歲心中那個死人窟的自己,早就磨滅。
那時候,究竟為什麼會哭。
斐守歲沉默。
燭九陰的另一隻手伸長,戳了戳小守歲偶人:「別哭啦,又沒聲。沒有動靜,就沒人心疼你,哭有什麼用呢。」
斐守歲:「……」
「心裡頭難受嗎?要是難受就點點頭,讓我知道。」
便看著小偶人停下哭泣,怯怯地仰頭,輕輕晃了晃腦袋。
「噯,明明哭得這麼傷心,還覺得不難受?」
小偶人咬唇,這才極其輕微地點了下。他的眼睛埋在長發里,黑髮是他眼前的珠簾,遮蔽一切的光亮與烏雲,也將他和現在的斐守歲切割。
成了長短不一的竹條。
燭九陰笑嘻嘻地戳他:「你就不想報仇嗎?那些在死人窟欺負你的邪祟,你就沒有碎屍萬段的想法,哪怕一瞬而過?」
斐守歲不語。
「怎麼不說話呀。你告訴我,我不光替你保守秘密,還能殺了它們。」
「我……」小偶人頓著聲音,說道,「它們的血濺在我的臉上,我早洗不乾淨了……」
燭九陰:「啊?」
小偶人:「我用了和尚給的法子。」
說的是樂安。
斐守歲依舊沒有開口,因為他知道了自己落淚的原因。
有點可笑。
燭九陰套話一句:「那你都把他們殺了,為何在這兒哭哭啼啼?」
「殺?我沒有!」
小偶人倏地站起來,本來純白的衣裳,一剎那變成血紅。
鮮紅的顏料傾倒,有霸道的血珠濺滿臉頰,小偶人抹了把臉,卻無法抹開。
他道:「他們本就是死的!」
斐守歲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但小偶人誇大其詞:「死人再死一回,怎麼算殺呢!」
語氣頗似燭九陰。
燭九陰笑回:「唔喲,你說不殺,可別人覺得你殺了,你再怎麼解釋都沒有用。只要他們打心裡認為你錯了,你就是錯了。」
「憑什麼!」
小偶人的聲音越來越大,直勾勾地闖入斐守歲的耳識。
迴蕩在海面平靜的槐樹之上。
「我明明沒有做錯!」
「沒辦法的事情。」
「不行!」
「不行什麼呀。」
「我不能受冤枉!」小偶人開始主動,他抓住燭九陰的手指,「沒有的事情不能平白無故捏造,若是把莫須有的罪名給我,那我還不如殺了他們!」
「那你究竟殺沒殺呢?」
小偶人愣了下:「我?殺了嗎……」
「是啊,沒殺才能幫人。」
「那我就是沒殺!」
「可你身上、臉上還有衣裳,都是血。」
「就算都是血,我也沒殺,你不信我?」
「信你總要有證據。」
「證據?證據……」
看著小偶人喃喃自語,斐守歲在後:「我的的確確動了手。」
「哦?」燭九陰饒有興趣。
斐守歲續道:「那群祟念,一而再再而三地擋在我面前,我便殺了它們。」
「沒有!」
小偶人不承認,他蹦躂在燭九陰的手掌上,「你這是在說什麼?我明明沒有殺人,你這是污衊,要吞針的!」
「……我怕疼,不敢吞針,所以我說的都是實話。」
燭九陰笑看著,若有所思。
「只是情況緊急,我若不殺,死的就是我。但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我殺了不少的妖邪。」
斐守歲邊說,邊將亓官麓喚回身邊,他不敢看女兒家的表情,說出來的話一直平靜。
「小妖生性膽怯,不敢欺瞞大人。大人想知道什麼,小妖知無不言。」
「……無趣。」
燭九陰輕哼一聲,便伸手要撫散那個小偶人。
偶人好似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他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吵也不鬧,就在燭九陰的手心之下,愣愣地看著斐守歲。
散成灰燼前,小偶人這般說:「你不怕疼,你在說謊。」
斐守歲的臉頰波瀾不驚,未露出難色。
「你的喉嚨里全是針,不難受嗎?」
針……
斐守歲被引導,下意識吞咽。
喉嚨里沒有針。
擡頭時,也不見小偶人的蹤影。
被抹去了,仿佛從未來過,燭九陰已將術法解開。
隨之,一雙血淋淋的大手,托住了斐守歲的臉頰。
斐守歲一動不動。
燭九陰笑看:「生的確實俊美,不愧是她常說的得意之作。」
她?
哦,斐守歲記起自己的由來,是沙畫神的雕刻。
燭九陰又說:「不過我最喜歡和他們反著幹了~」
「反著?」
「是啊,」
燭九陰的臉順水而上,他看了眼處在震驚之中的亓官麓,「我與你說悄悄話呢,你還不快把她帶走?」
亓官麓被點,很慌張,想去拉斐守歲的衣角,卻見斐守歲困在暗紅水牢中動彈不得。
燭九陰變成了水流,一步一步吞噬水波下寂靜的槐樹。
見此。
亓官咽了咽:「我這就走!」
「不是,姑娘你等等!」斐守歲一驚,他奮力著將手臂掙脫,拉住亓官,「姑娘先別走!」
亓官麓回身:「公子?」
「是……是我有事情相求,能否勞請姑娘在臨走之前,為我束髮戴冠?」
「束髮?」
亓官麓不知何意,他面前的斐守歲明明連發冠都沒有,又何處……
斐守歲正朝女兒家使眼色。
「我……」看向有些不悅的燭九陰,亓官捏拳,「那我為公子束髮?」
「什麼束髮不束髮!」燭九陰看穿了一切,「他是怕你一個人在幻境中出岔子,或者是在怕我殺人滅口。」
「!」亓官麓。
斐守歲收回了手,默不吭聲。
燭九陰笑道:「有護人之心就明說,拐著彎算什麼君子。」
斐守歲視線偏移。
「你這番模樣和石頭真像。」
「……」
「他有時候也會避著不回答,哪怕我都將刀子遞給了他,他都沉默。」
「刀子?」什麼時候?
「你猜。」
「大人莫要戲耍小妖。」
燭九陰顯然受不了斐守歲的套話:「你被困寶鑑的頭幾天,我曾扮作賣菜的老翁,在他的夢裡指點他。」
「您……您說的指點莫不是……」
「是啊,他進出幻境就是我的慫恿。」
「……」不太對。
斐守歲垂著眼,心想:那時候的陸澹應該已經記起一切,想來看穿了燭九陰的偽裝……也說不準。就算沒有看穿,陸澹也定然要與謝伯茶商量。寶鑑並非兒戲,至少他不會拿性命開玩笑。
燭九陰等著斐守歲回答,而斐守歲心中得出了答案。
「慫恿沒有作用。」
「是。」
「但他還是闖入了寶鑑。」
「對了,」燭九陰笑道,「快猜一猜,用我給你的線索想想為何。」
「為何……」
趁著斐守歲沉思,暗紅潮水繞上斐守歲的後頸與長發。
黏在髮根之間,扎入皮囊與骨骼。
斐守歲皺眉:「您激將他。」
「還有呢?」
「您還騙他了。」
「怎麼騙?」
「騙他說……說我在寶鑑里出了意外。」
斐守歲說出此話時,耳垂微紅,但也只羞了那麼一刻,他就看到燭九陰湊上前的臉。
鼻尖對著鼻尖。
「您……」
「你說對了,我是騙了他,」燭九陰雪白的眼睫,叨擾斐守歲的心識,「騙的內容很少,不過捏造你在寶鑑中的處境,說你無法承受過往的痛,痛到昏迷在地,一蹶不振,任人踩踏,皮爛肉腐。他起初是不信,但我一直念叨,說得很真很真,他就動搖了。多好玩啊,一說到你,他的心識晃蕩得不成樣子,隨後還需要我動手嗎?他就去了。」
「……」
斐守歲想要逃開燭九陰的雙手,掙脫不了。
亓官麓在旁想要幫忙,無從下手。
燭九陰還在說:「多好的紅線,紅娘定是心疼極了,不然他豈會為了你們而受天雷之傷。槐樹,你說說我該怎麼幫你?就當補償舊友的執念。你說啊,別不說話。我的耳朵,我的眼睛,我的身體髮膚都在等著你的回答。」
「我……」
「你,想鬧天宮嗎?」
「……不。」
「那你要我如何是好?我除了拆山閉月,其餘的可都不會。」
「大人,您放開我……」
斐守歲整個身子浸泡在暗紅的水裡,完全無法呼吸,「大人與小妖貼得這般近,小妖回答不上來。」
「你能回答。」
「可大人想要的答案,小妖說不出口。」
「哦,不打算反抗嗎?」
「這世上除了反抗,還有別的路能走。」
「是夾著尾巴,掩蓋眉心紅痣,然後穿一襲書生衣裳,去往人間?」
斐守歲啞了聲音。
「你說呀,哪兒有路。我都沒看到你面前的路,你又想要去哪裡赴約?」
燭九陰如鬼魅在斐守歲身邊遊走。
「起初又是為何扮作書生?為的討水方便,還是另有所圖?」
「可我見你無欲無求,究竟這人世間,你到底要尋什麼?莫不是老婦的轉世?還是那一枚長生不老的神藥?」
「神藥好找,你若真心渴求我現在就能給你,但你得與我說實話。你求的什麼?你的路又通往何方?你難不成要去天的盡頭?可是天盡頭,那天盡頭,沒有你我之歸宿。」
悠悠然的聲音,貼在斐守歲的耳識。
斐守歲想甩開,卻無法言喻,他沉默了好一會,心中的字詞才慢慢組織。
組成一段生硬的,不屬於他口中的反駁:「並非沒有路。」
頓了下。
「只不過對您而言,反抗唾手可得。而與我,與亓官姑娘,這反抗僅僅是曇花一現,不切實際。」
「可是我想給你機會。」
「那機會之後呢?」斐守歲擡起眼,他看到龍的豎瞳,語言再次排列,「之後又之後,千年又千年,誰來庇護小妖,誰來砌磚搭瓦?」
燭九陰聽著。
「大人想要的反抗,是叫我上演一場好戲。戲如若散了,大人便甩袖走人。而我與陸澹,亦或者是前來的雪狼,我們無依無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