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許諾
2024-09-15 02:39:24
作者: 顧三銘
第229章 許諾
斐守歲:倒不是這麼用的。
燭九陰又嘆:「你看看那人,還在痴痴地等呢。多傻啊,好似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對他好,他也就死心塌地信了,信什麼相認。」
斐守歲沉默。
「你說話呀。」
斐守歲不知道說什麼。
燭九陰順勢躺在榻上,笑道:「小槐妖,你是樹下痴心人,還是遠走的絕情人?」
斐守歲:「我都不是。」
「哦?」
「可我覺著……」
話音未落,紫藤花架下,探出一個石頭腦袋。
是陸觀道。
燭九陰笑說:「看來是我錯了。」
斐守歲自然也見到了陸觀道。
紅色的薄紗里,那個陸觀道的身影格外朦朧,而燭九陰也起了捉弄之心。
只見燭龍穿靴下榻,先是散步似的在門邊晃悠,又故意裝作看不到石頭。走來走去,走來走去,惹得石頭總想見見眼睛裡的人,離開也不好,留著更是腿酸。
斐守歲看著陸觀道站一會兒,又蹲一會兒,不由自主地脫口:「大人,您別戲弄他了。」
「哎喲。」
「嗯?」
「你心疼啦。」
「……」
燭九陰笑眯眯地說:「你就是心疼他。」
斐守歲在同輝寶鑑里抿唇。
「不就是讓他等你嗎,我就算不這樣,他也還是要等的。」
「是……」
平淡的聲音下,藏著些落寞。
斐守歲手上的五行法陣終於回歸正常,而身後的唐家兄弟也越甩越遠,可他的心,就像牽在了另一頭。
牽在紫藤樹枝上,擬作一朵小花。
燭九陰沒得到想要的結果,也便不去救人,他蕩來蕩去,喝一口茶,吃一嘴點心。
不停地問:「槐樹,你還想出來嗎?其實這同輝寶鑑也不錯,就算是假的,但也都是曾經。曾經不都是真的?在你的一生里,定有後悔的時候,你難道不想借著寶鑑去看看……」
聲音故作停留。
燭九陰看到路盡頭,思安試圖拉走陸觀道。
「看看吧,去看看那個跳崖的老婦人。我知道你想她了。」
「她……」
是跳崖輕生卻後悔不已的人,也是給了斐守歲姓名,一直不肯投胎的白髮。
斐守歲咽了咽:「她已經死了。」
「不,她的轉世還在人間。」
「我找她做什麼?」
「去看看啊,看她活得好不好。」
「可……」
「只要你想,我就能撥動寶鑑的法陣。你想看到的,我都能給你找出來。斐徑緣,那你想不想呢?」
「我,我……」
寶鑑內的大火還在灼燒,斐守歲低垂著眼,看到五行陣中,交融的水木。
雖然早已隔開距離,但總會有所牽連。
守歲想起一開始的相處,或許那個動作生澀的老婦人,並未把他當成孩子,或許她只是在害怕一個素不相識的妖怪。
可。
可怎麼就養大了。
斐守歲的嘴裡好似有一塊糖糕,就是老婦人死前,叫他去買的東西。
他空嚼兩下,覺著口乾舌燥,但眼眶卻濕潤,起了一層水霧。
耳邊,燭九陰還在說:「咦,你哭了。」
「……沒有。」
「你就是哭了,好不坦誠!」
「……」
「您說什麼是什麼。」
「不承認也就罷了,竟然還想堵我的嘴?」燭九陰笑看推搡的陸觀道與思安,「你說他還會來找你嗎?」
「他?」
哦,說的是陸觀道。
斐守歲指揮著亓官往前跑,心裡早有定論:「不會了。」
「為何?」
「他若真心擔憂我,就不會在節骨眼上犯傻。」
「……呵。」
冷笑一聲,燭九陰就見陸觀道跟著思安往園外走去。
但還是三步一回頭,像是小屋裡有什麼東西勾住了他的魂,那般的不捨得。
遠遠的,有聲音。
「走了!」
「讓我多看一眼,就一眼!」
「我說你真奇怪,走到一半折回來不說,還騙我落下了東西。要不是解大人提醒,你是想在這兒蹲一宿嗎?」
「嗯。」
「嗯?」
「我想他了。」
「你!」思安氣笑了,「想他就去救他,看有什麼用。」
陸觀道站在拱門旁邊,深深地望了眼:「你說得對。」
「那不就好了,走罷走罷。」
「只是我想,萬一燭龍他……」
「沒有這個萬一!同輝寶鑑放在天庭的刑罰台上,這兒可是人間的山頭,他又怎麼可能從這兒出來?」
「是……」
陸觀道知曉這個道理,他跟上思安的腳步。
那聲音也就愈發聽不清。
鬆散的,被風卷開。
「你當真願成守牢人?」陸觀道的疑問,落在已經關上門的屋前,「那鎮妖塔又暗又黑,連花都養不活,你……」
「我若不去,又輪得到誰?」
「……」
「我自有我的打算,從雪地里給你出『餿主意』時起,我就已經準備好了。」
「也算是共患難的……」
「哎別別別,我一生漫長,患難之友數不勝數,不差你一個。」
「你的一生漫長……」
陸觀道的喉結滾動。
他又何嘗不是。
思安聽出了話外話,短笑道:「真煩!」
陸觀道:「?」
「三天兩頭不是念著就是想著,苦了我和釵花!」
「都五年了!再說池姑娘不是在傀儡身子裡。」
傀儡身子?
竟然與顧扁舟一樣。
打此句落,外面再無陸觀道之聲。
而斐守歲捕捉到這微小的信息,他想起與他一起吃苦的亓官。
究竟是傀儡好,還是水墨術法好。也許他不該用水墨,困住亓官麓的未來。
嘆息。
「怎麼不說話了?」燭九陰冒出一句,「是在寶鑑那兒抹眼淚嗎?」
斐守歲:「……不是。」
「那你倒是告訴我在哪兒啊。」
「為何?」
「為……」燭九陰掐訣的手一停,「不用我來救你?」
「不是!」
「你?噗嗤,哈哈哈哈!」燭九陰大笑道,「放心好了,我既然許下諾言,定會做到。不過你與石頭真是,哈哈哈哈!」
笑什麼?
斐守歲納悶。
燭九陰抱著軟枕,擦去眼角的笑淚:「我曾扮作人間賣菜的老頭,教陸觀道用補天之血救人。他知道自己的血能起死回生時,反應與你一模一樣,你說好笑不好笑!」
賣菜的……
好像在很久之前,還不相熟的時候,陸觀道曾經說過此事。
原來……
燭九陰笑說:「你猜猜他第一次用血,是為了誰?」
「……誰?」
定不是他斐徑緣。
斐守歲知道陸觀道的性子,便開口:「是去找了陸家人。」
「對了。」
「……」
「你說他傻不傻?一聽到能救人,頭也不回地往廢墟里跑,我在後面拉都拉不住!」
「但是。」
「沒救成的,怎麼可能救下。一家子的魂魄早被地府抓去了,他又能救誰呢。」
明明眼前是繚繞的火蓮,斐守歲卻仿佛能看到大雨之下,踉蹌的小人兒。
那小陸觀道跌跌撞撞,在田埂上一遍一遍呼喊娘親姓名,但寂靜的田野,灰濛濛的天地,沒有人能回他了。
就算大雨濕透了闌珊,也不會有人從家門後應一聲。
應那:「哎喲,淋著雨作甚,快快回家來!」
回家去吧。
有人也這麼與斐守歲說過。
斐守歲咽下反覆無常的情緒,他知道是同輝寶鑑,亦或者是燭九陰的手段。
他端著無比冷靜的心,卻因冷靜,讓那溫暖更加容易侵占。
燭九陰續道:「不過後來我攔下他啦,畢竟一滴血都沒有的軀殼如何活命?更何況讓補天之血浸泡大地,那還得了。」
「是……」這般?
斐守歲分明記得,陸觀道說的是「飄走的老爺爺」。
燭九陰嘆道:「在那冊子上的神仙妖怪,不能隨便殺生與救人。若干預了凡人命運,是會被雷劈的。所以我捏了個老頭樣子,也算慈悲。」
「您……」
斐守歲不知道開口什麼,他心中雖有謝意,但話卡在喉間,總覺得彆扭。
燭九陰知曉斐守歲的欲言又止。
「閒來無事罷了。」
「好……」一個無事。
話落。
斐守歲讓亓官麓調轉方向,跟隨巽風而行。
燭九陰趁著斐守歲不注意,他掐訣一句,進入了同輝寶鑑。
同輝寶鑑是月上君的法器,用來輪迴緣分未盡的紅線,所以說它殘忍,一面美人,一面白骨。
有情人在裡頭若能修成正果,便將紅線續上,成就一段佳話。如若不能,輕則灰飛煙滅,重則輪迴畜生道,做那朝夕之浮游,見不到垂垂落日。
而斐守歲這樣的小妖,沒有威脅,不曾狂妄,同輝寶鑑也就夠了。
燭九陰的意識飄蕩在火蓮之上,他看到大火里,一點飛來飛去的水墨。
以及斐守歲手上的五行陣法。
「一個妖怪,卻喜歡學這些正兒八經的東西……」燭九陰眯著眼,瞥見不遠處的唐家兄弟,「找到了。」
於是一點暗紅從上空緩緩落下,又正正巧,滴在了亓官麓的頭上。
斐守歲:「??大人您……」
這是作甚?
那滴暗紅開始霸占亓官麓的水墨身子,亓官麓還未反應過來,意識已然被擠占,強行脫離軀殼。
女兒家透明的魂魄在空中撲騰,斐守歲與她大眼瞪小眼。
「公子,我?」
斐守歲:「你莫慌。」
「我?」亓官麓指了指自己,又睜著眼看向被暗紅裹滿的水墨軀殼,「這是……我?」
「不。」
眼見暗紅順著水墨沾上斐守歲的手掌,斐守歲根本無處能逃。
兩眼一黑。
守歲問:「大人這是要作甚。」
亓官麓:「什麼大人?」
燭九陰的聲音悶在暗紅中,他笑道:「你困在這裡如此之久,難道不想扇那群仙官一個巴掌?」
「什?」
斐守歲不敢置信,他看到暗紅如藤蔓,攀爬他的臂膀,「勞請大人直言。」
「直言就是……」
話語猛地扭轉,燭九陰的臉頰浮在暗紅水波,原本亓官麓的後頸皮肉。
一張臉,雖然俊美,但詭異得出奇。
他咧嘴道:「你可以仗著我的威名,去闖一闖天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