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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幻盡

2024-09-15 02:39:17 作者: 顧三銘

  第223章 幻盡

  斐守歲:「……」怎麼又是這茬,如此記仇,沒完沒了?

  

  陸觀道可憐兮兮道:「你老是這樣說,我就怕了,才……」

  斐守歲:確實唬過許多次,但那時候不知未來,也就權當了過客。

  既是過客,斐守歲便不會多留真心。

  如此這般。

  老妖怪眉頭一皺:「今時不同往日。」

  確實不一樣了,至少在梧桐鎮之前,那陰暗閉塞的小路上,永遠只有斐守歲一個行人。

  可如今。

  多了好幾抹鮮艷的色彩,將灰白填充。

  沉默片刻。

  斐守歲續上:「我早與你心意相通,便不會隨意離開。」

  話落。

  不慣許諾的槐樹頓了下,想起人間收養他的老嫗。守歲還記得,就在老嫗死前的那個夜晚,他還與老嫗約定,說來年豐收要去海邊撿一撿烏菜。

  但。

  也就過了一夜,不余幾個時辰,人就走了。

  斐守歲下意識嘆息一氣:「明白了嗎?」

  「你……」

  陸觀道卻全然理會錯了意思,他耳邊只有斐守歲方才的長吁短嘆,開口,「你又在唬我?」

  「什麼?」斐守歲仰頭。

  「你嘆氣了!」

  「……不為得你。」

  斐守歲懶怠解釋,轉頭要去聽幻境之中的故事,尚未轉過頭,那塊黑石頭就將他掰了回去。

  手掌來得突然,擒住了斐守歲的下巴。

  斐守歲愣了片刻,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陸觀道掐著,雖力氣不大,但總歸有些不爽。

  可那一絲不滿,在看到陸觀道臉上的孔雀羽時,再一次消散。

  斐守歲蹙眉:「作甚。」

  陸觀道低著頭,額前長發蓋住他黯淡的眼睛:「你還要為了誰?」

  「啊?」

  火孔雀在肉眼可見地生長,陸觀道忍著痛,再問:「你不為了我,還要為著誰?」

  斐守歲反倒被問笑了,他看著陸觀道顫抖的手,還有那絲毫不算威脅的動作。

  老妖怪沒有挪開臉,笑說:「自然不是為你嘆氣。」

  「你!」

  斐守歲挑眉:「是啊,不為你,你不甘心嗎?」

  手的力道大了,但又捨不得似的,緩下。

  陸觀道臉上的火孔雀愈發誇張,只問一句:「到底還有誰……」

  發抖得厲害。

  斐守歲看到手背上,正在吞噬血肉的孔雀術法:「陸澹你……」

  「我?我是叫這個名字……」陸觀道酸溜溜,「是你取的,想來你也早忘了。」

  斐守歲再一次嘆息,解釋道:「嘆氣是因為人間收養我的老婦,再者,我也沒有忘記你的名字。」

  「噯?」

  倏地,陸觀道擡起頭。

  斐守歲續說:「我曾與她約定一同去趕海,但她死在了我許諾後的第一個清晨。至於你的名字,澹泊之『澹』,對否?」

  「對,所以那個老婦……」

  「她之與我,就如陸姨與你。」

  「不,」陸觀道的手鬆開,淚水從他眼眶逃出,「所以你不打算……」

  斐守歲搖頭:「她是病死的,我無力回天。後來我遊歷人間,救下一個尋死的姑娘,也是那位姑娘,讓我見到了前來勾人的黑白鬼使。也算幸運,兩位鬼使大人都好說話,還與我聊起一個不願離開望鄉台,且陽壽莫名其妙多了的老婆子。那時候我才知道,是我帶著她在人間多受了幾十年的苦。」

  陸觀道:「……」

  「陳諾太重。」

  「但你……」

  「我已經許下了。」

  斐守歲看到陸觀道的手沒有抽離,他便模仿陸觀道慣用的手段,在那手心中蹭了蹭。

  溫熱的手,劃開難以察覺的淚。

  斐守歲:「你可不准離開我。」

  陸觀道唰地紅了臉頰:「我、我、我……」

  斐守歲笑看:「怎麼了?」

  本來打蔫的紅柿子立馬熟透,頭上猶如剛開的蒸屜,嘩啦啦地冒出白氣。

  斐守歲第一回見到這樣撲面的情緒,有些想笑,但又為了顧及陸觀道脆弱的面子,他忍著笑意。

  說:「這不是你常用的計謀?」

  「嗚……」

  「?」

  「那你方才為何不解釋!」

  「……」

  斐守歲想了想,乾脆實話實說:「你太好騙了。」

  「別人可騙不到我!」

  「嗯?」斐守歲伸手扣住了陸觀道的手掌,「那你只許被我騙了?」

  火孔雀的陣在後撤。

  斐守歲眯了眯眼:「快說呀,陸澹。」

  「我、我……」

  斐守歲:「只要許諾,就好了。」

  快燒開的陸觀道停止了思考:「好,好……許諾,是許諾……我聽你的,我只聽你的……」

  斐守歲看到,諾言下減弱的孔雀羽毛,復又引導:「乖孩子。」

  「乖……」

  「嗯。」

  「我已經長大了!」

  「……」犟什麼?

  斐守歲拍了下陸觀道的臉頰,傳音:「蠢貨,為你解幻呢,專心些。」

  陸觀道驀地一愣,他這才察覺痛意消散,力氣也恢復不少。

  黑石頭一知道槐樹的目的,眼眶裡的委屈又漫開來了。

  「你早說……」

  「……」

  斐守歲一時間嫌棄也不是,抱著也不是。

  身側這個惹人憐的巨型犬,吸了吸鼻子:「對不起……」

  「嗯……」

  「我剛剛是不是捏疼你了……」

  「沒有。」

  「真的嗎?」

  「真的。」

  「讓我看看,」石頭單手抱住輕盈的樹,「要是留……」

  可是斐守歲立馬推開了他。

  靠得太近了!

  斐守歲想再推開些,但陸觀道就像一隻大狗,試圖撲倒那個心軟的妖。

  那狗還用濕漉漉的鼻子,蹭過斐守歲的臉頰。

  哼聲:「我知道你不會厭煩我!」

  斐守歲:「……我早說過,是你患得患失。」

  「那就讓我貼著你,好嗎?」

  「方才還只想站在我身後。」

  「你同意了!」

  「……」唉。

  斐守歲抵抗無用,也就任由陸觀道在他脖頸上,落下一個吻痕。

  「嘖。」

  「徑緣……」

  「嗯。」

  陸觀道喚一聲:「我們一起走下去,好嗎?」

  「嗯……」

  又要走去哪裡?

  斐守歲耳邊是陸觀道斷斷續續的情話。或許石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只顧說,說給一個閉塞了許久的心。

  呢喃取代同輝寶鑑的懲罰。

  一根紅繩在消散的火孔雀下,出現。

  模糊間,斐守歲見到紅繩打了個圈,隨後系成一個死結。

  而那最後的火孔雀羽毛,脫離了陸觀道的身軀,在死結之下,墜脫一小小銅鈴。

  銅鈴閃著金光,卻不刺眼。

  斐守歲想要伸手去夠,那銅鈴就往遠處飛。

  陸觀道還在守歲耳邊說著細語,守歲有些支撐不住,悶哼一聲:「好了……」

  「不要……」

  「你。」也罷。

  紅繩與銅鈴越飛越遠,就像花海的蝴蝶,采完蜜,也該歸家。

  斐守歲將力氣全部傾倒在陸觀道身上,陸觀道將他牢牢抱著。

  似繩與鈴鐺。

  守歲低聲:「還痛嗎?」

  那抵著額頭的人兒:「不痛。」

  「那就好。」

  手輕拍。

  蝴蝶遠走時,鎮妖塔的血也消散。

  天界的審判仍在,卻因靠攏的彼此,不復重要。

  那些神明又說了什麼?

  大概是有罪,都是罪人。

  罪者下凡,罪者贖罪。

  罪者抵債,罪者不甘。

  罪者妄想從良,罪者死在寒冬。

  罪者……

  斐守歲如此,顧扁舟也是如此。

  他們被祂們拋下人間。

  有的只記得一半,試圖掩藏過去的一米一粟,背著枷鎖,偷偷在深夜點燈。

  有的忘卻了所有,將鎮妖塔的一草一木,全部還給了月老殿的黑石。

  到頭來,肩上的百姓成了一隻燒焦的手臂。

  到頭來,孤身獨行的,打傘時也有笑談。

  斐守歲閉上了眼,輕聲問:「幻術是不是盡了?」

  「是……」陸觀道蹭著他,「走嗎?」

  走……

  耳邊呼呼的風,吹來。

  斐守歲在風中捕捉到友人的聲音。

  「這一葫蘆好酒,你嘗嘗!」

  「你又去人間了?」

  「不然?」

  「真好笑,如此喜歡他們,為何還要成仙。」

  有打開酒壺之聲。

  嘩啦啦的酒水傾倒,坐在一旁的緋紅笑著回話:「喜歡是一回事,成仙又是一回事,不可混淆,不可不可。」

  「怎就不可,」抿一口冷酒,「你既有成仙的本領,難不成還沒有愛人的氣概?」

  「哎喲!」

  衣料聲。

  顧扁舟站起,笑著給自己續上一杯:「今日徑緣又說了大道理,這句可是要記下來的,讓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緊接著是笑聲,談論什麼卻又聽不清了。

  斐守歲抓住陸觀道的衣襟,他害怕再一次丟入三不猴的魔障,他有些擔憂這樣的友人,會再來捂住他的五識。

  所幸。

  陸觀道還在。

  黑石頭立馬回應了槐樹。

  「我在,不用擔心,走吧。」

  「好。」

  走吧。

  陸觀道擡起腳。

  腳下是漫開來的海水,還有交匯處的血光。

  一面天堂,一面地獄。

  深藍與殷紅。

  寧靜與死寂。

  陸觀道抱著斐守歲走在交界之處,走向遠方同輝寶鑑的盡頭。

  漣漪卷卷。

  幻境顧扁舟的聲音,揮散不去:「徑緣,你別怨我這些時日不來看你。」

  「我知道。」

  「你又知道了?」

  「忙,很忙,」幻境裡的斐守歲放下書卷,「忙點好。」

  「你這話說的!」

  「怎麼了?」

  「我還想清閒呢。」

  「此話怎講,你難不成想要尸位素餐?」

  「呸!什麼屍位!」

  顧扁舟啐了一口茶葉沫子,「我掌管東南一帶的良田播種,那百姓每日在大地上幹了什麼,一筆一划皆要記錄在冊。我若是清閒,說明這人間東南暫無災荒,我若是焦頭爛額,只怕女魃與應龍又要為圖騰獻身。這樣一上一下,苦的還不是普通百姓……」

  「好了好了,我都記得,你不必說了。」

  顧扁舟卻喋喋不休:「你不要小看這差事,就如四象記錄天軌與節氣一般。上蒼之變化多端,唯有細心推演,方能護得百姓安居樂業。」

  「等等。」

  「怎麼?」

  「你們不就是『上蒼』?」

  顧扁舟聳聳肩:「他們是。」

  幻境外的斐守歲輕笑。

  還是人性難改。

  陸觀道捕捉到斐守歲的笑意,好奇問:「聽到了什麼?」

  「嗯。」

  「我聽不著,能與我說說嗎?」

  「沒什麼大不了的,一個痴心人。」

  「痴心?怎樣的痴心?」

  斐守歲沒有立馬回話,他擡起眼帘,去看陸觀道。

  陸觀道正看著他。

  兩人相視。

  守歲笑出了聲:「與你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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