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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不忠

2024-09-15 02:39:16 作者: 顧三銘

  第222章 不忠

  「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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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觀道撕心裂肺地呼喊,衝破這端幻境的兩人。

  斐守歲有些不適應,他身側一個,那畫面又是一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索性抱著他的石頭有溫度,不會讓他認錯了人。

  聽幻境裡的陸觀道大吼:「大人,您拉住我的手,拉住就好了,就不用去高台,不用受什麼天雷火刑!」

  可金塑與玉手不長眼睛,祂們仍舊拖著斐守歲,朝那鎮妖塔大門走去。

  人偶一般。

  幻境裡的斐守歲,頭墜在地上,被玉手拽著一條腿,往外拖。

  血紅的痕跡,不知是槐妖的,還是他人。

  斐守歲的頭顱,不斷碰撞鎮妖塔的石板與妖屍,咚咚咚的聲音,響在寂靜,沒有喘息的高塔。可惜守歲再也聽不到了,他被假神封上了五識,關停了痛感,雙眼漆黑。他看不到被掏心的花越青,奄奄一息地往前爬,他也看不到一半翅膀被天雷劈焦,無法動彈的黑烏鴉。

  幻境外的斐守歲卻無比心焦,腦海不斷注入頭顱碰撞石板的聲響。

  咚。

  咚咚。

  咚咚咚。

  心裡有他自己的呢喃:「這條路真不好走……也不知見素後悔了沒……」

  見素。

  顧扁舟呢?

  那一身緋紅的仙官……

  看到了。

  很容易,就在灰黑白三種色彩里找到一抹紅。

  是濺開來,如花一般的顏色。

  斐守歲默默偏過頭,不忍再看下去。

  昏暗的鎮妖塔,斐守歲略一眼這觸手可及,但又遙遠的過去。不知天庭意欲何為,是想讓他再當守牢人,還是……懲罰他的罪孽,去做那牢中的一棵枯樹。

  斐守歲為了不看顧扁舟的慘狀,低下了頭。而那亂石堆里,又是一滴大紅的顏料闖入他的視線。

  那一點,是陸觀道。

  身著火孔雀衣裳的陸觀道被折了腰身,赤紅的孔雀尾羽連接著他的肋骨與皮肉,分不清是血還是破碎的衣料。

  陸觀道一整個身子被大刀斬斷,尚有皮肉,堪堪在藕斷絲連。

  幻境之中的異香,因主人流血而失控,可治療了見素,治療了一黑一白,卻無法救治那個早看不到、聽不到、聞不到的斐守歲。

  那棵槐樹什麼都無法感觸。

  斐守歲:「……」

  身側的陸觀道微微嘆息:「是我自己作的。」

  「什麼?」

  「你忘了?」

  陸觀道俯身,用臉頰蹭了蹭小斐守歲的額頭,「你說這火孔雀我掙脫不了,但那時的我想見你,發了狠,不信邪地偏要試一試,才落得一個皮開肉綻的下場。」

  人兒的長髮拂過斐守歲,斐守歲縮了下身子。

  老妖怪敏銳地聞到一絲異香,或許是陸觀道故意為之,或許是那一頭的香冒了出來,試圖找到無法開口的自己。

  「你說得對。」陸觀道。

  「我?」

  「嗯,」陸觀道點頭,「是很痛,火孔雀也確實難以掙脫。」

  「……」

  「但我跑出來了,我看到你要被神帶走,我就扯下了衣裳。」

  「扯?」

  斐守歲擡頭,與陸觀道對視。

  陸觀道沖他笑了笑:「我不知道孔雀羽毛早已和我相連,扯的時候心裡還在納悶,怎麼感覺皮都掉下來了。」

  皮肉……

  是火孔雀太過於艷麗,遮蓋了血腥的肉.身。

  「那你……」

  斐守歲擔憂地看著。

  陸觀道側過臉頰,柔和聲音:「摸摸我,好嗎?」

  「好。」

  小斐守歲的手掌撫上陸觀道的側臉,溫熱的肌膚在告訴斐守歲,這個是真人。

  這般說著傷心事的,竟然不是幻術。

  斐守歲下意識蹙眉:「對不住,是我忘了。」

  「可我也不想讓你記得。」

  「你……」也罷。

  陸觀道蹭蹭手心,笑說:「別走。」

  「我不走。」

  「嗯,你不走,」陸觀道湊上去,讓斐守歲的手摸到他的耳後,「這兒,火孔雀就是從這裡紮根,扯斷了我的身與骨。」

  「……?」

  「或許,它以為我不忠吧。」

  仿佛能看到赤紅的羽毛化成利刃,在陸觀道的皮囊里紮根。

  孔雀尾翎,定然散著金光,布滿陸觀道的血管與骨骼。

  斐守歲一想到此,方才又見那幻境中斷成兩截的陸觀道,他不忍心繼續去看,手試圖離開,卻被陸觀道迎上。

  陸觀道眨眨眼。

  斐守歲皺眉:「你該告訴我的。」

  「為何?」

  「這樣我便不會來看什麼曾經。」

  「噯……」

  「嗯?」斐守歲仰著頭,「嘆什麼氣。」

  陸觀道笑道:「你這是心疼我。」

  「……嗯,不然?」

  「那我的目的就達成了。」

  陸觀道扯出一個笑來。

  斐守歲正欲開口,幻境裡嘈雜的聲音,打斷了他想說的話。

  他心裡頭納悶,尚未去看,陸觀道的大手已然捂住了他的眼睛。

  手下是黑暗,邊緣有白光穿透肌膚的暗紅。

  斐守歲不解著想要掙脫。

  陸觀道壓著嗓子:「別看了……」

  「嗯?」

  身側人好像在發抖。

  斐守歲靠在陸觀道胸前,還能聽到逐漸加速的心跳。

  「怎麼了?」

  可惜。

  陸觀道遮得住視線,卻攔不了聲音。

  是一聲慘叫,穿透斐守歲的心識。

  斐守歲被叫聲嚇得渾身一顫,痛感慢慢從幻境而來,扎入他的心魂。

  「嘶……」

  漸漸變重的呼吸。

  陸觀道壓不住喉間的一口熱血,只好不停嘆息,試圖緩下緊繃的神經。

  兩人都不說話了。

  斐守歲壓制痛感,努力說道:「你……」

  「我在……」

  「你是不是……」

  斐守歲伸出手,那手掌里立馬有了回應。

  是一面冒著虛汗的皮囊。

  斐守歲心疼道:「你比我痛。」

  「沒有,」陸觀道抱人的力氣加重,「都已經過去了,不痛不痛。」

  斐守歲:「……別逞能,放我下來。」

  「我不。」

  痛感愈裂。

  越發接近幻境,陸觀道的術法也就在逐漸消失。

  斐守歲便在陸觀道的懷中,變回了成人。

  可,陸觀道還抱著,說道:「馬上過去了,馬上……」

  馬上又是多久。

  斐守歲頭疼欲裂,他能察覺脖頸、手腕與腳踝處的束縛,就像被白蟻啃食,痛感穿透神經。

  「真想……」真想變成一隻毛糰子,至少痛時,可以縮起來,自憐。

  想著想著,斐守歲昏了頭,他用力拍了下陸觀道的手臂。

  陸觀道卻抱得更緊了,低沉顫抖的聲音乞求道:「就讓我抱著你吧。」

  「蠢貨,鬆手!」

  「不要,」陸觀道貼近了,一絲血腥味從他舌尖流出,「徑緣你,心疼心疼我吧……」

  「我就是怕你承受不住,才不要你抱,快鬆手……!」

  話沒說完。

  陸觀道的手離開了。

  斐守歲眼前瞬間清明,他看到陸觀道布滿血絲的眼睛,以及皮囊上誇張的孔雀羽。

  「你……」

  而遠處,幻境中的陸觀道,也是這般模樣。

  孔雀羽生得精緻,漫開來的時候,有金粉在赤紅中沸騰。

  就像囚犯的烏黑刺青,誇張了陸觀道本乾淨的色調。

  陸觀道一雙濃綠的眼睛,疲憊地凝視斐守歲:「我只想霸占你一會兒,就在你身邊,一會會……」

  「你……」

  斐守歲欲言又止。

  陸觀道笑說:「所以,我真是不忠的,連你的話都不聽。」

  「不,」斐守歲咽了咽,「你若這樣想,那我豈不是……」

  撒謊成性。

  陸觀道搖晃了腦袋,痛感讓他沒有注意到斐守歲的停頓,他試探著低頭,想要一點點靠近斐守歲的臉頰。

  斐守歲卻迎了上去,用指腹劃開陸觀道嘴角的血絲。

  陸觀道:「……」

  斐守歲移開手:「我好些了。」

  因為鎮妖塔的低壓在消失,就算陸觀道刻意斜著站了,斐守歲也還能瞥見血紅的屍首,感觸撲面的異香。

  但。

  幻術在退卻。

  就在兩人相擁之時,幻境中的斐徑緣被帶去了高台審判。

  而那斷成兩截,本該嗚呼性命的陸觀道,被月上君撿走,用幻術扮成了誰也不認識的模樣。

  陸觀道垂眼。

  幻境的聲音替他開了口:「月伯伯,我想他了。」

  斐守歲:「……」

  「月伯伯,我想去人間找他。」

  月上君:「還不是時候。」

  「那還要多久?多少個年月?」

  「再等等。」

  「您上次也是這般與我說的,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

  「等到……」仿佛能看到紅衣月老眺望遠方,他道,「等到你一直想要的娘親。」

  「娘親?我沒有娘,沒有爹,我是一塊石頭。」

  「所以才要等啊。」

  「可是我想他了。」

  「乖些,我還能害你嗎?」

  「您不會害我,我知道您對我很好,但……是不是她?是她讓你這般做的?」陸觀道的聲音開始急促,「若是她,就叫她來懲罰我好了!我受得住,不管什麼懸崖峭壁,我都受得住,她呢?她呢……」

  月上君沒有再說話了。

  僅剩陸觀道一人的自言自語。

  斐守歲聽著,就在陸觀道的懷裡,他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與陸觀道的話交疊,重合。

  高高的神明,如同沒有心的稻草人,宣判妖的罪孽。

  「槐妖,讓你去人間受罰,你可願意?」

  「大人,您獨身在荒草遍野地,下了雨,怎麼的好……」

  「槐妖,你作惡多端,放走鎮妖塔眾妖,你可知罪?」

  「大人,您明明清白,為何偏被鎖鏈束縛,困苦半生……」

  「槐妖,你身上的追蹤術法永生永世不可洗清,這是天庭對你的懲罰,你可明了?」

  「大人,您總說灰色的眼眸晦氣,可我好喜歡。您總說眉心的紅痣惹眼,可那一雙眼眉,偷偷進了我的心裡……大人,我會不會忘了您?您去了人間,會變成別人的模樣嗎?就像我,在月伯伯身邊養傷,那些仙娥仙子明明見了我很多次,卻總說是第一次相見……大人,沒人記得我了……大人,他們都忘了我……怎麼的好……」

  聲音飄遠,獨剩陸觀道滑下眼眶的淚珠。

  斐守歲看到淚水開了花,一滴一滴墜在他的額前。

  於是老妖怪忍著余痛,用力圈住陸觀道的脖頸:「我記得你,別哭了。」

  淚水浸濕衣襟。

  「你不願我受苦,我也是一樣的。你一落淚,我也會心疼。彼此之間不會只有你疼的道理,所以我才讓你放下我。陸澹,你若是受傷了,我也會跟著皺眉,不是嗎?」

  陸觀道聽著聽著,抽噎聲加重。

  好像許久沒有人愛過他,關照過他,以至於一被問及,就覺得委屈,覺得受苦。

  他猛地吸了口氣,低垂腦袋,應道:「那你先前怎麼還趕我走……」

  像一隻犯了錯的小狗。

  「還趕了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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