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逃避
2024-09-15 02:39:01
作者: 顧三銘
第210章 逃避
「怎麼個換法?」
「解開鎖鏈就能換。」
「荒唐!」斐守歲漲紅了臉,「那鎖鏈已與我的皮肉,生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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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撕開它。」
沉默。
斐守歲沒有回話。
陸觀道便又說:「我知道大人會很痛。」
「……」
斐守歲感受到身軀異樣的情緒,大概……大概是委屈?
有什麼東西哽在喉間,順帶堵塞了身軀與斐守歲的心跳。
身軀不自在地縮了縮,慘笑:「痛嗎……那痛一輩子都忘不了。」
許是在療傷,讓身軀放鬆了警惕,他將一直隱藏在心裡的故事,趁著大雨瓢潑,流下兩行訴苦的淚水。
雨水掛眼睫,哭聲匯心間。
陸觀道聽得一清二楚,是斐守歲哭了。哭的聲音很輕,只要稍微不注意,哭聲就會隱藏在雨水中消失不見。
那般的哭,沒在水中,只哭給自己聽去。
因為大雨,斐守歲身上的衣裳蓄起了水窪,他想掩蓋面具下落魄的自己,就去扯遮不住傷疤的衣角。
動一下。
水落下去一點。
但很快,水就滿了。
而這條去往高地的路,又怎麼走都走不完。
斐守歲咽下千年前被眾仙敵對的無奈,問道:「還要多久?」
陸觀道的喉結滾了滾:「這是大人的心識。」
意思是他也不清楚。
斐守歲沉默。
又過了一會兒,當淚水不再參入雨水中時,斐守歲又說:「若水漫不到了,就停下吧。」
斐守歲在清醒的時候不習慣擁抱,哪怕是相熟之人。
陸觀道卻言:「大人怕痛嗎?」
痛?
斐守歲恍惚了神色,腦內閃過一張張和氣的笑臉。
是千年前,在刑罰台上,那些為他帶上鎖鏈的神明。
神明的面容成了火中搖曳的蓮花,是哭,是笑,亦或者如月上君,如孟章那般帶著憐憫又從不出手。
他們凝視著作為獵物的斐守歲。
斐守歲看不到神明眼底的深潭。
在一張張已經定格的記憶里,神明的不仁,成了千年來壓在斐守歲肩膀上的負重。
而那些大慈大悲從火中取出枷鎖,不經猶豫就把滾燙的刑具,點燃在斐守歲的肌膚。
然後,流血,結痂。
斐守歲被鎖在鎮妖塔最頂層的牢房裡,每日都忍受著鎖鏈里眾妖的咒罵。哪怕顧扁舟常來探望,都被他一一否決。
昏暗的屋子四面無光,也不知過了多久,牢中無罪的妖伸出了手,將那又癢又痛的痂再揭開。
流膿。
癒合。
再。
推開監牢的門,四散的假光照透空中塵埃。
一棵老槐樹在閉塞的石縫間抽芽冒花。
斐守歲閉上眼,不想再回憶那段反覆折磨的日子。
「你不怕?」喘疾在緩緩離開,斐守歲知道這是陸觀道的功勞,也就溫和了語氣,「我的病好多了。」
「那便好,只是……」
「只是?」
「可能還需大人吃痛些。」
看到陸觀道略有些為難的表情,斐守歲伸出手。
手掌摸著陸觀道的耳垂,雨水便從耳垂鑽進本就濕透的衣袖。
斐守歲言:「沒有別的法子?」
「別的法子……」
陸觀道念了遍,耳根子倏地打紅。
那一抹紅色代替了鮮血,綻開在斐守歲眼裡。
陸觀道長得端正,五官大方,一雙深綠鳳眸配濃眉,就讓羞赧無處可逃。還有無處不在的水珠,浸泡墨發,把眼睫的黑與長發的刺撫平。
好看。
周身正氣的好看。
身軀心中笑嘆,此石的存在倒是給他無聊的日子,添了一抹晚春之意。
便笑著打趣:「反正暫時是出不去了,不如與我細細相談?」
「我……」
身軀的意識已經與斐守歲高度重合,眼下仿佛是斐守歲自己在觸摸陸觀道的側臉。
冷的雨水將兩人的距離碾碎。
衣料溶解,皮囊貼在一起,熱意比語音更加直白。
斐守歲又說:「既然關乎我的存亡,我自然有必要知道,你說對否?」
手拉住陸觀道的衣襟,本藏在暗處的內斂被挑撥,有心跳聲悅耳。
一下復一下,加快。
陸觀道言:「是……」
「是?」
突然。
陸觀道低下頭:「大人方才是清醒著,也該……也該聽到才對。」
哦。
乃月上君的「兩情相悅」。
斐守歲與身軀同時猜到,身軀皺了眉,心內怪道:這是哪門子的術法?
「所以這個法子,不成。」
說出此話,陸觀道微微嘆息。
斐守歲自然聽到了,聽的一清二楚。
如何心悅芥蒂。
身軀只好說:「或許將來,有那麼一刻。」
「將來?」
「是,」斐守歲靠在陸觀道胸前,「是在很遠很遠,不著思索的將來,但現在……」
現在。
陸觀道知曉:「大人若是痛了,咬我便好。」
「哼。」
話落。
大雨滂沱,水卻停在了兩人身後,不再追趕。
陸觀道抱著斐守歲,於抽春的槐樹蔭下,迴轉過身。
雨點剝玉盤,絲絲敲入骨。
大海開始有了雛形,蔓延的水在海底平穩,可是海面依舊波濤,斐守歲身上的鎖鏈依舊沉重。
斐守歲注意到瘋漲的水。
身軀開了口:「這是一時的術法,還是?」
還是永生永世無法磨滅的印跡。
陸觀道好似有些歉意:「大人,我不知。」
「你不知?」笑了聲,「你的手筆,你豈會……」
看到陸觀道濕噠噠的眼神,身軀咽下後頭的損話。
就這般相處下去,只怕身軀再也無法忽略陸觀道,又或許總有一天,那視線會占據他的心跳。
擦不乾淨。
亦或者,已經……
「也罷,」身軀帶著斐守歲的嘴巴,說,「治病要緊。」
「是。」
說完,陸觀道將懷中人放下,動作很柔,沒有讓斐守歲感受到絲毫痛意。
靠在槐樹根旁,斐守歲眨眨眼,笑看俯在他身邊的陸觀道。
「你想怎麼換玉鐲?」
陸觀道伸向腳踝的手一滯:「會……」
「莫不是硬生生扯下鎖鏈?」
「並非!」陸觀道縮了手指,「先用術法麻痹大人您的雙腳,然後……」
「還不是一樣。」
「不一樣。」陸觀道。
「哦?」斐守歲歪歪腦袋,「我若先在你身上施法,而後用力給你一拳,等術法時效一過,那一拳之處可不光會痛,還有淤青。」
「……」
陸觀道抿唇。
斐守歲嘆息:「所以啊。」
「所以大人……」
陸觀道下意識看向斐守歲,默默把自己另一隻手遞到斐守歲面前。
斐守歲挑了挑眉,推開手。
「你治了我的喘疾,我已經無法回報,鎖鏈之事日後再議吧。」
「可我來此就是為了這個!」
斐守歲無所其謂的表情投入陸觀道的眼中。
陸觀道心有不甘,但語氣緩和:「大人你也不想一輩子被鎖鏈束縛吧,大人你覺著我說的對否?大人……」
斐守歲:怎麼感覺這話不像陸觀道的手筆。
陸觀道又言:「大人,月上君先前授予我一個術法。」
看來是月老教的。
「那個術法能將己之病痛轉移到他人身上,所以我想既然能轉換……」
「不成。」
雨珠打痛了陸觀道的眼帘,他的話再一次被斐守歲掐斷。
斐守歲藏在雨幕之後。
而陸觀道心裡五味雜陳,奇怪的怒意湧上他的心尖,變成一句:「那大人愛我一下,好嗎?」
陸觀道知道自己早就輸了,輸得徹底。
於是他乾脆沒臉沒皮,小狗搖尾。
「大人,你說這不成,那不成,」陸觀道努力回憶月上君教的法子,抓牢斐守歲的衣袖,「那還能有什麼辦法,我想不到了。」
斐守歲與身軀:「……?」
陸觀道的眼睫閃乎閃乎。
「是月上君教你的?」
「唔……」目移。
「你以為我沒猜到?」
陸觀道的手鬆開了些。
斐守歲笑了下,看到本在旋轉的尾巴低低垂落,便打趣道:「那我要怎麼愛你?」
「怎麼……愛?」
陸觀道的瞳孔微微放大,有一朵淺粉色的小花在他眼裡含苞。
斐守歲:……
身軀言:「是啊,在你眼裡怎麼才算愛?」
挪了挪身子,身軀的手將將好托住陸觀道的臉頰。
血管里永不停歇的心跳,在加快。
陸觀道沒有回話。
身軀又言:「你看看,你自己都不清楚,又要如何……」
故作停頓。
看那淺粉之花抖擻著,試圖突破眼眶的束縛生長。
身軀笑說:「又要如何愛人。」
「我!」
陸觀道的眼睛被花朵占據,他自己卻不清楚,只是立馬拉住斐守歲的手,著急著,著急說出糊話。
「月上君與我說過什麼是愛!所以我清楚,是一個人的眼中只有另一人,那人無論在做什麼,心都被牽動,這就是……」
是他自己。
陸觀道話落一半,語氣蔫了徹底。
「是不是只有我一人,不夠?」
「……」
「是不是還需大人也這樣,才算得上?」
好像一直不願面對的問題被打開,陸觀道才知曉自己毫無勝算的棋局。
下錯了子。
一瞬間沒了聲音。
他哭起來了,落下心酸的眼淚:「大人!大人……你看看我。」
玉鐲被他丟到一邊。
陸觀道連忙將斐守歲的手握住,他將那隻沒有熱意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淚水濕了指甲與指縫,溫熱的,比雨水更有暖意的東西,在撼動身軀的心。
本該肅穆的臉,卻被陸觀道拿來落淚。
身軀知道會有這麼一出,他回過身,把玉鐲遞給了陸觀道。
言:「動手。」
「……什?」
「我的意思是不用術法,你動手吧。」
玉鐲塞在陸觀道的手裡,陸觀道難以置信般,看向斐守歲。
斐守歲沖他笑笑:「怕痛是一回事,想要往前走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來都來了,就做吧。」
做吧。
逃過陸觀道口中「愛與不愛」的話。
陸觀道卻不依,仍舊盯著斐守歲,那張眉間一點紅痣,層層面具的臉。
「大人,你還沒有回答我方才之言,」眼淚濕過面容,陸觀道說,「一直在逃避的是大人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