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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沙畫

2024-09-15 02:38:49 作者: 顧三銘

  第201章 沙畫

  泥人不是陸觀道。

  斐守歲的心在告訴自己,那個泥人並非方才貪歡之人。

  不是他……

  又能是誰?

  斐守歲問著自己,他怎麼篤定泥人的身份,就好似他認識那泥人一樣……

  認識嗎?

  是謝義山、江千念亦或者顧扁舟?定是他們三人中的一個,一個被神捧在手心,細細端詳,用心雕琢的泥人。

  但斐守歲從起初就想錯了。

  當那沙畫開始放大,斐守歲被佛手推入沙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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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畫上的臉愈發清晰。

  斐守歲顫著眼睫,他不敢看,試圖迴轉過身,卻見一個高大的女人從他身後攬住了他。

  女人人身蛇尾,女人長發玉鐲。

  與他說:「我的『本心』,你且看看。」

  「我看?」

  斐守歲不能反抗,只得一咬牙,去望他心中莫名其妙牴觸的東西。

  他愣了愣。

  沙畫顆粒的臉,他是見過的。

  並非謝伯茶,並非江幸,也與兩朵花兒無關。

  斐守歲下意識吞咽,他清楚地看到黃沙聚攏成他的臉,是他年幼的樣子。

  過於消瘦單薄的身軀,襯出一對硌人的蝴蝶骨。墨黑長髮粘在脊背上,堪堪遮住腰身。茫然又微蹙的灰白眼眸,將視線四散在空中。

  像一隻剛從蛋殼裡鑽出的雛鳥,身上赤.裸,衣不蔽體。

  而雛鳥被神護在手心。

  沙畫神滿是歡喜地看著,說道:「孩子啊孩子,你是我的得意之作。」

  得意……

  「孩子,別發呆了,我有事情要與你說哦,」神戳了戳小斐守歲,「快回過頭來看看我,聽到了嗎?」

  斐守歲默然。

  那個沙畫做的小人兒卻反應過來,抱住神的手指,咿呀學語:「孩子……孩子……」

  「哼哼,」神笑了兩聲,「你才是孩子,我可不是。」

  「唔,不是不是。」

  神高興地撫摸小斐守歲:「哎呀,接下來說的你可要聽好了。」

  「聽!聽!」小斐守歲仰起脖子,回應神的聲音。

  神便言:「我要你去人間,變成一棵槐樹。以後啊,就由你負責點化凡間有怨念的魂魄,讓他們有家可歸,好嗎?」

  可是……

  斐守歲分明記得自己的畫筆與紙扇並非出自神之手。

  那真神在他身後解釋了:「你且看著。」

  看?

  斐守歲看向茫茫一片黃沙。

  黃沙里的小斐守歲還不會說話,只能聽神一人孤單地自言自語。

  神說著:「你不用擔心,等你去了人間一切都會運轉起來,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但你也不可貪心,只握分內,別問其他。」

  說著,沙畫神將手放到地上,小斐守歲便一蹦一跳地跑向天地初啟,一片荒蕪的人間。

  小斐守歲邊跑邊說:「不可貪心,不可貪心!轉起來,轉起來!」

  神笑眯眯地目送遠走的小斐守歲,她又開始捏心的泥人。

  一個一個。

  斐守歲並不認識。

  直到一塊黑黢黢的石頭從神手上出現時,斐守歲心頭一緊。

  沙畫神也皺了眉頭,喃喃:「奇怪了,你是哪裡來的?」

  斐守歲身後的真神見狀,輕笑一聲。

  「記性真是差。」

  「?」

  真神解釋:「那石頭本來與此次捏泥人無關,只是那會兒我忘了將他拿出,才有今日的事情。」

  「今日?」

  「是。」

  看向沙畫。

  畫裡的神百思不得其解,卻見小黑石頭已然成了人形。

  那是陸觀道。

  小陸觀道擡著頭看神。

  神與他面面相覷。

  「你……」

  「娘親!」

  斐守歲:……無師自通。

  神凝了眉:「你的娘親不在這裡,去人間找找吧。」

  「……唔,」小陸觀道撇撇嘴,「不要!」

  「你居然不願去?」神好似感了興趣,靠近小陸觀道,「既然你是石頭做的,那就留在我身邊吧。或許過些日子,你就有用了。」

  這時,神停下了捏泥人的動作,她抱著小陸觀道靠在巨樹根旁。

  沙畫雖然只有棕黃的顏色,可那樣多變的畫,卻讓斐守歲感知到裡面一層層遊走的棉雲。

  棉雲飄忽,在神的頭頂一片一片飛去。

  神愜意地說:「不知人間會變成什麼樣……」

  話落。

  沙畫在神的臉上逆轉。

  斐守歲見畫變成漩渦,復又重新展開成新的畫卷。

  到底還要看多久?

  斐守歲從未知曉自己的由來,寶鑑里的事情也好,眼下沙畫的自己也罷,都是以前的他未曾料想的。

  他何曾知道自己,也能受到眷顧。

  那畫兒鋪展,便是全新的一幕。

  是昏黑殷紅的天,神肅穆了臉面。

  而神的腳邊跪著一個面熟的人。

  陸觀道。

  又是他。

  陸觀道跪在地上,愛哭的眼眉沒有流一滴淚花。

  「您高高在上,您從未去過人間,您怎知人間何許?」陸觀道。

  什麼?

  陸觀道又說:「您該去看看,看一看那個水深火熱,民不聊生的大地。您該去看一眼,您深愛……不,您創造的小泥人們。」

  此話耳熟,好似是在不久前鎮妖塔里聽聞。

  是小陸觀道昏迷時說的話。

  果不其然,接下來的,斐守歲也有印象。

  「我沒想到你會背著我偷跑去人間,你不怕死嗎?」神。

  陸觀道擡起頭:「終有一死,至少痛快。」

  「不後悔?」

  「不,」陸觀道篤定的目光,說道,「我永遠不會後悔選擇,這是您教我的。」

  「我教你的?真是忤逆。」

  陸觀道聽罷:「忤逆?我沒有忤逆,您不也笑了?」

  沙畫裡,那個陰雲密布的神,確實有了笑意。

  但神說:「我讓你反抗命運,並非反抗我。」

  「呵!好一個反抗命運。我的命,還有槐樹的命不都是您安排的?您不是在欣慰我和他的反抗嗎?」陸觀道質問著,「您想要的,您該最清楚才對。」

  「我想要什麼?」

  「您想要……」

  陸觀道頓了下聲音,繼續道,「用別人的血,用別人的骨,鑄造一個乾乾淨淨的世界。」

  「……」神。

  「但是您太久沒去看看了,」陸觀道的喉間有了怒音,「您不知曉人間的樣子,您派去的花兒都枯萎了!」

  花兒?

  莫不是……

  神皺了眉。

  陸觀道想要接著說下去,神卻施法用黃土堵住了他的喉。

  神說:「我可以下去看看,但槐樹與你都要受到懲罰。」

  陸觀道瞪大眼。

  「我還可以多捏些泥人,好的壞的,我都可以捏,」神眯了眯眼,「但無論如何,懲罰仍在。」

  說完。

  陸觀道嘔出了黃土,有些慌張地問神:「您說的懲罰從何而來?」

  「從何而來?」神冷笑道,「就從你揮刀殺人的地方來,那一整個部落,就是你的懲罰。」

  「那、那他呢?」

  神眯了眯眼:「他算得上罪魁,也要受罰。」

  語氣冰冷,與方才的神截然相反。

  陸觀道聽到此言,一下子絕望,泄力般坐在地上,他那雙墨綠的眼眸透過了沙畫刺入斐守歲心識。

  好痛。

  真神卻言:「那時候的我啊……」

  嗯?

  「吃了髒東西。」

  「髒……?」

  忽然。

  沙畫的力量擰在一起,好似是一隻大手捏住了脆弱的布料,而布料中心就是陸觀道所在的位置。

  陸觀道被擠壓著,他的五識逐漸看不清,卻猛地全跪。

  說了句:「您!勞請您只罰我一人,屠殺是我一人所為,與他無關!他還有他們都是無辜的,錯的是我,錯的是我……」

  神不回話,居高臨下地看著瑟瑟發抖的陸觀道。

  陸觀道說著說著有些哽咽,就好似斐守歲是他眼淚的開關,一旦碰到,就會酸澀鼻尖。

  他說:「娘親,娘親……我錯了,娘親……我求求您,放過他,求求您……」

  神:「……哼。」

  「放過他吧,求求您,我什麼都願意做……求求您……」

  「什麼都願意做?」神忽然笑道。

  陸觀道立馬仰頭回應:「您……」

  神言:「你不用擔憂,那群人扒皮敲骨的懲罰我會降臨,當然你的也不會落下。」

  「還有槐樹,他呢?」

  「呵,剛才不是很硬氣,還頂撞我?」神周身的黑雲散去不少。

  同時,斐守歲也注意到神臂膀上大量暗沉的黑斑。

  那是什麼?

  仿佛能聽到心聲。

  真身於斐守歲身側,頗有歉意:「其實我早早下了凡,只是分身被毀,有人用我分身的軀殼做成了傀儡。」

  傀儡?!

  斐守歲轉過頭,驚訝在灰白眸子裡格外明顯。

  那高高的神歉道:「對不住孩子,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麼。」

  「燕齋花?」

  神頷首:「薛家的那個傀儡,就是用我的分身所做,所以我才叫竹元用赤火燒盡薛宅。」

  還有薛譚。

  「原來……」原來這就是赤火連傀的原因。

  「唉,」神嘆息一氣,「不過可憐了他。」

  「您是說……」

  神的視線落在沙畫上。

  沙畫又換了一幕。

  棕黃的沙子在轉變里變成了暗紅色。那般的顏料,好似浸泡了鮮血,又在烈日下乾涸成粉末。

  斐守歲咽了咽。

  就在畫的中央,守歲看到被釘在崖壁上的陸觀道。

  崖壁陡峭,坐落連綿山林。墨黑山峰下,是渾身浴血的陸觀道。陸觀道就如乾屍一般,被嵌在上頭,突兀在冷色,步入凜冬的山。

  陸觀道的手腕與腳踝被玄鐵橫穿釘死,嘴巴上帶了一圈生鏽的鎖鏈。鏈條狠狠地扎入他的皮肉,肉已與束縛結合,生在了一起。

  他的頭髮毛躁,掛到了腰間但因為奄奄一息,髮絲就只生到了那裡。仿佛長發都在憐憫主人的肉身,不願再長。

  索性是沙畫,斐守歲看不清陸觀道龜裂的唇瓣,還有發乾的臉頰。他只能見到,三兩禿鷲飛旋在崖壁上,虎視眈眈他可憐的愛人。

  「那是……?」斐守歲啞口無言。

  神捏了捏眉心,回他:「是懲罰,我……」

  「那懲罰……」

  「嗯?」

  神用餘光看到斐守歲有些發白的臉。

  斐守歲不知如何開口,他趁著還能冷靜,問了句:「所以,是加上了我的,對嗎?」

  「……對。」

  看到陸觀道低垂著頭,沙畫上的他,半死不活的樣子,印在斐守歲的眸子裡。

  斐守歲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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