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速生
2024-09-15 02:38:41
作者: 顧三銘
第195章 速生
「……」
身軀說不出話。
但斐守歲知道,陸觀道在人間已經找到了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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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耳邊斷斷續續,如雨珠的哭聲,身軀不是滋味,只好將就著共情,安慰一句。
「許是氣話。」
「氣話……?」
「是,」斐守歲跟著身軀點頭,沒有溫度的言語從他嘴裡吐出,「說著氣話,其實她……她還想念著你。」
斐守歲不知曉神在想什麼,他的口無遮攔,或許已在將來遭了報應。
但就報應吧,斐守歲不在乎。
身軀又言:「你當成『愛之深,責之切』吧。」
「什麼……是深?我不明白。」
「嗯……」
身軀的思索浸入斐守歲的心識,聽到身軀在與自己說。
「自己都不清楚,就不必好為人師了。」
是如此。
斐守歲贊同了從前的自己,他察覺到身軀將話語嚼碎了藏入肚中,閉口不談道理。
說著客套之言:「先顧好自己。」
「唔……」小陸觀道鼓著腮,蹭了蹭斐守歲的手背。
淚水還在流,像一條解凍的小溪,流到了斐守歲面前。
緩緩。
陸觀道說:「頭昏昏的。」
「嗯,」身軀複雜的情緒粘住了斐守歲,「過會兒就好了。」
卻聽到身軀在心識的自言自語。
說著什麼:「這到底是禍還是福?為何這張面容與紅衣如此相似,為何挽留之人與帶我走的紅衣……他到這鎮妖塔里有何目的,用著小孩身軀來看我?是那神的旨意,還是他自己……可神又有何利益……有的,見素不就是……罷了,我又反抗不了,我什麼也做不成。」
是了,身軀已與斐守歲同時知道,所謂挽留與帶走之人,是同一個。
是了,斐守歲自始至終裹挾在天與地的洪流里,無法回頭。
不甘。
不甘的燭火,點燃在斐守歲心識。
鎮妖塔的斐守歲沒有反抗之心,但今非昔比,多了幾千歲的槐樹,心境與所遇之人都變了,又豈會原地踏步。
斐守歲看著身軀,身軀看似不爭不搶,其實膽小懦弱。
那指腹划過小陸觀道的臉頰。
孩童的臉,嫰如花骨,就在斐守歲面前栩栩如生。
陸觀道還在抽泣,身軀卻沒有可憐之心,就是冷冷地看著,試圖揣測出懷中小兒的所思所想。
但,從頭到尾,只有嗚咽。
斐守歲的墨發垂在榻上,身軀的視線淡然如茶,落得陸觀道漸漸停下哭訴。
兩人凝視。
陸觀道打了個嗝,啞著嗓:「你……你不開心?」
身軀搖搖頭。
「可是你……」陸觀道的手迎上來,溫熱的指尖觸到斐守歲的鼻樑,「你在嘆氣。」
「……你聽錯了。」
相遇故人,卻不識彼此。
身軀輕笑一聲。
陸觀道嘟囔幾句,又問:「你又開心了?」
「不是。」
「那你是開心,還是傷心?」小手好似長大了些,手掌托住斐守歲的臉頰,「為什麼笑了還會難受?我知道你不高興,一點都不高興。」
「……不高興又能怎麼樣。」
身軀沒有躲開,反而帶著斐守歲的心魂靠近小陸觀道。
很近。
近到喘病未停的呼吸將距離模糊。
斐守歲顫動著眼睫,看到深綠的荒原在小陸觀道的瞳中出現。
小陸觀道卻沒忍住,笑出了聲:「你的眼睛!」
「我?」
身軀柔和了聲嗓,「許是有血絲。」
「不是!」陸觀道仰起頭,碰到了斐守歲的鼻尖,「我沒有見到灰白色的眼睛,好特別,喜歡!」
「……」
身軀默默移開視線,但那直言直語的小人兒,伸手把逃避拽了回來。
「……做什麼。」身軀侷促起來。
「看啊!」
身軀所溢出的情感比現在的斐守歲還要複雜,他下意識咬了唇:「眼睛不會變,你看了也沒用。」
「你,你好像……」陸觀道皺起眉,於是湊得更近了,咫尺距離說起赤忱,「好像總說『沒有』和『沒用』,為什麼?」
「沒有為……」
身軀煞了嘴。
小陸觀道笑道:「你又說了!」
但這回身軀不再耐心,他惱了,立馬直起脊背,換上一張臭臉:「既然頭不疼,就自己穿衣。」
陸觀道還沒意識到不對:「可是衣裳還沒縫好啊。」
「那就別墨跡。」
丟下一句,身軀正欲拿榻邊針線,手剛挪開,卻生生停在空中。
斐守歲看著呆呆然的陸觀道,又看著身軀的停頓。
停什麼?
「你……」身軀的心中言,說給了斐守歲聽。
怎麼長高了?
什?
斐守歲跟著視線,看到方才縫好的衣袖已經蓋不住陸觀道的手腕。
這廝……
身軀咀嚼著話語,最後吐出一句:「衣裳小了。」
「衣裳?」陸觀道舉起手左看右看,努努嘴,「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不知道。」
「小了就換一件吧。」
身軀站起身,但他的心裡話再一次傳給了斐守歲。
說著:「是蟠桃的緣故嗎,僅是吃了桃就會長大?」
翻動衣料的聲音,窸窸窣窣。
身軀拿出一件新衣,他看了眼在琢磨自己的陸觀道。
袖子又短了一截。
老妖怪好似見怪不怪,沒有絲毫波瀾,這名義上是月上君讓陸觀道來照顧他,但眼下穿衣喝水擦汗都是他在做。
沒有怨言,也懶得怨,那衣裳就遞給了陸觀道。
「穿上吧,可能大了些。」
「唔,」陸觀道接過,「我是不是添麻煩了?」
「……沒有。」
身軀轉過身,去倒冷茶。
陸觀道喃喃自語:「可是你沒有笑。」
「沒什麼好笑的。」
冷茶入喉。
吞咽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斐守歲知道這是自己在掩藏情緒的動作,背對著人,喝一口茶,也就將想說的想看的都忘去了。
身軀心中:「他既然帶我出荒原,也算得上我的恩人。至於有何用心,發現之時在逃也無妨。」
逃得了嗎?
這下輪到斐守歲自問。
沒挑掉吧。
斐守歲看到自己手腕與腳踝上的鐵鎖鏈,有些說不出的心酸。出了鎮妖塔,沒了明面上的束縛,可他卻逃不開。
陸觀道意欲何為?
跟著他去了人間,窮追不捨,可憐兮兮。
想到此,突然的酸澀漫開來,填充起斐守歲有些空曠的心識。斐守歲皺了眉,憶起那相處不過一年的人兒。
他怎的為他變了,為著個愛哭的,自己反倒也哭哭啼啼,不成樣子。
便見身軀坐到陸觀道身旁,給陸觀道紮起碎發。
陸觀道卻不願意,拿過了髮帶:「我會用!」
「你綁不好。」
「我可以的!」陸觀道不信邪,琢磨著髮帶,嘴裡碎碎念,「你自己都披頭散髮哩。」
「……」
是方才見素來的突然,身軀沒有時間束髮。
潑墨似的長髮垂在斐守歲身後,如若再養得久些,許是過了腳踝,沾到黑磚。
斐守歲暫且放下心中念想,去看小陸觀道。
可是一模一樣的臉,總容易聯想,想起依依不捨的花海。
小陸觀道說:「要不,我給你綁髮帶!」
「你?」
「是我呀。」
看到陸觀道忽閃忽閃的眼睛,身軀與斐守歲無法拒絕。
於是,轉過了身,說一句:「唉,隨你吧。」
適才的紅棉線還在上頭,小陸觀道耐心將棉線解開。
青絲穿桃木,小小人兒站在榻上疏通髮結。
從頭到腰,手兒攬住,一縷一縷。
小陸觀道笑說:「為什麼不剪短些。」
「發之父母。」
「什麼是『發之』。我沒有爹爹,我也要留著長發嗎?」
「……我也沒有,」身軀哼一聲,打趣道,「既如此,你替我一刀兩斷,如何?」
「唔……」
陸觀道卻不肯,「長發好看。」
「嗯。」
「就是忒麻煩了。」
「麻煩?」
「是呀,每日都要梳頭,可不麻煩嗎?」陸觀道說著說著,停下了手,「要不從今天起……」
「不必了。」
話被打斷。
陸觀道不甘心地又說:「我樂意嘛!」
「你……」
斐守歲垂眸。
陸觀道在後頭軟言軟語:「求求你了~」
還順帶手從腰處抱住了斐守歲。
斐守歲:「……」
脾性倒是沒變過。
身軀也沉默。
陸觀道以為不肯,著急補上:「我還會種花!」
「……你去哪裡種。」
「就在門口,」陸觀道憨笑著,「要種很多很多的花。這樣你一開門,看到花兒和綠地,心情也會變好。到時候在門邊開一扇窗,天氣好時,就微微打開窗戶,有花香,還有……」
突然,就不說了。
陸觀道默默抱緊了斐守歲:「對不起……」
「無妨。」
小人兒的聲音沉悶:「我忘了這裡沒有金烏。」
「嗯。」
「那……」
「嗯?」
「那等我帶你出去,就能種花了!」
帶我出去……
你已經拉著我的手,飛奔過了。
斐守歲默然。
身軀回了話:「好啊,那你想怎麼出去?」
「偷偷挖個地道!」
「好。」
「你同意了?」
「是啊,挖個地道,從天庭挖到人間去。」身軀。
「嗯……」陸觀道聞到斐守歲身上的槐花香,「好香……」
身軀沒有挪開,心裡頭卻在翻江倒海。
孩子吧,他還是個孩子。
他與那個紅衣無關,沒有紅衣的記憶,沒有紅衣的談吐,豈能混為一談。
斐守歲聽著自說自話。
反正都是過客,招待一下,也算得體。
得體……
身軀回道:「穿好衣裳。」
「唔!」
陸觀道立馬起身,利索地套好外衣,這才發覺還是大了些,他略有為難,「不方便。」
「掖一下。」
陸觀道照著斐守歲所言,捲起袖口走了兩步,可看到托在榻上的袍子。
便有兩束不能避免,且亮晶晶的視線從身軀後頭襲來。
「……等等。」
「好!」
好像在過家家。
斐守歲又見自己開始縫製衣袖。那些舊布料與新衣被剪開又縫上,一針密一針,而身後的小人兒在慢慢地給他束髮,一遍復一遍。
時間就這般打發走了。
悠悠然,好似不在鎮妖塔,不是囚犯。
是農閒時節,坐在田埂邊,編制花環的兩個牧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