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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縫補

2024-09-15 02:38:42 作者: 顧三銘

  第196章 縫補

  可農閒總會過,總得去豐收。

  須臾。

  衣裳縫好了,後頭的陸觀道也規規矩矩地把發束起。

  小人兒好像只長快這麼一截,突然停了熱汗與抽芽,沒事人似的坐在斐守歲身旁,說道:「以後還要縫衣裳嗎?」

  「要的,」咬住白線,身軀慢條斯理地回,「你會長高長大。」

  「唔,那不是過一會兒就要換?」

  「許是。」

  陸觀道鼓腮:「不長高,就不用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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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軀的手一停。

  「這樣你就不用重新縫啦!」

  「不可。」

  「為什麼?」

  「嗯……」身軀思索片刻,拋出個笑話,「你不長大怎麼照顧我?」

  「對哦,」

  陸觀道靠在斐守歲身上,雙腿盪啊盪,「那我要快快長大,以後給你縫袖子,給你倒水喝!」

  身軀看到一面閃閃發光的臉,下意識要往後靠。那熱氣騰騰的小人兒復又湊到他前面,忽閃忽閃的眼睛,還有從不遮擋的好意,身軀招架不住。

  斐守歲看著小陸觀道的樣子,他想伸手去捏捏那張臉,但身軀總隔開了距離,也從未伸手接住熱忱。

  身軀假笑道:「唬你的,也就你會信。」

  「唬我?」

  「我有手有腳,不需要你幫我倒水穿衣。」

  「這樣……」小陸觀道撇撇嘴,「那我豈不是沒了用處。」

  視線落在桌上的蟠桃籃中,小人兒見到桃子,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但身軀打斷了他的想法。

  「不准。」

  「嗚……」

  說罷。

  身軀的手背貼在小人兒的額前,已經不發燙了。

  又瞥一眼被手背遮住的丹鳳眼。

  那雙眼睛正看著他,瞳仁裡頭倒映出斐守歲的樣子。

  默默移開目光:「方才還不夠難受嗎?」

  「難受……」小陸觀道立馬抓住斐守歲的手,蹭了下斐守歲的手心,撒嬌道,「你的手,涼涼的。」

  沒有發燙,但餘溫仍在。

  斐守歲能觸到溫度。

  聽身軀:「因為我不貪食。」

  「……」斐守歲。

  但陸觀道沒有受什麼挫,反倒樂呵呵地回話:「那我也不吃!」

  「嗯。」

  說完此話,小陸觀道再也沒有去注意蟠桃,哪怕是細數斐守歲衣上繡文,也不曾多看一眼桃子。

  數著數著,覺得無聊,小陸觀道便又開始巴拉斐守歲的腰帶。斐守歲腰間墜了月上君所贈的畫筆,與顧扁舟給的紙扇。陸觀道就開扇看,抓筆玩。

  坐得累了,也就站起身,在榻上漫無目的地發愣。直到眼神飄過斐守歲的脖頸,小陸觀道停了小動作,他看到斐守歲脖頸上的鎖鏈,重重地壓住了皮肉。

  「你……」

  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出,身軀開口答:「怎的?」

  「你的脖子上!」

  「嗯。」

  「流血了!」

  「對,」身軀打一個繩結,專心比對袖口,「會好的。」

  是適才嚇退眾妖的後遺症,畢竟斐守歲也是囚犯,雖能用術法,但仍會有反噬。

  眼下妖血凝在鎖鏈上,粘連了傷疤。身軀好似早習慣如此,不痛不癢地解釋。

  「沒事的,不用擔心。」

  但陸觀道不信。

  小陸觀道盯著鎖鏈,猶豫良久之後,他慢慢地伸手,用手指點了點鎖鏈。

  鎖鏈立馬發出一陣警告的低鳴。

  「嘶,」身軀皺眉,倏地回頭,「做什麼?」

  陸觀道不言語,收回了手。

  兩人相視。

  低鳴的聲音還在響。

  陸觀道看著鎖鏈,又看看斐守歲,於是他言:「我想把他摘下來。」

  身軀聽罷笑,了聲:「你做不到的。」

  「可我還沒試過,你怎麼就說我做不到。」

  「哦,那你有什麼法子?」

  斐守歲轉過身,繼續縫衣。

  陸觀道微微凝眉,卻也不敢再碰鎖鏈:「要是鎖鏈換成別的就好了!」

  「你想換成什麼?」

  「嗯……」

  小陸觀道想了想,想到月上君身邊的仙娥。

  每個宮的仙娥,所穿服飾不同。月老掌管姻緣,其宮中女官便會打扮得格外漂亮。那些女官玉鐲髮飾樣樣不缺,但也不會過於喧賓奪主,壞了規矩。

  陸觀道記得那兩位仙娥手戴玉鐲。鐲子亮眼,像是從水中撈出的透綠,讓小人兒記到現在。

  他便說:「鐲子!」

  鐲子?

  斐守歲心中一緊。

  「為何是鐲子?」

  「好看!」

  身軀沉默。

  陸觀道彎下腰,見著身軀手腕與腳踝處的束縛,說道:「我是看到仙娥姐姐手上戴了鐲子,才……」

  「那是女兒家的飾品。」

  「啊,你不能戴嗎?」小陸觀道蔫蔫地問。

  「……要是喜歡,戴也無妨。」

  「好!」

  好什麼?

  身軀垂眸縫衣,未將心中話說出。

  可斐守歲卻把陸觀道所言串在了一起,他的腳踝處確實有一對玉鐲。鐲子大小合適,他怎麼生長,鐲子就怎麼貼合。

  原是術法。

  怎麼之前沒有想到,還以為是什麼伴生法器。

  那……陸觀道又是何時動的手腳?

  身軀不受斐守歲控制,斐守歲也只得專心看著自己做著針線活,一下又一下,慢慢地縫補衣衫。

  眼裡是衣,但斐守歲思考著剛才陸觀道所言。他想,這玉鐲只有在心識與流血之時才會出現,其餘皆是隱藏。那麼,陸觀道只得在他的心識海里施法。且心識並非強硬就能進入,需得修習之人放鬆警惕,並同意來客。

  那他又是何時讓陸觀道入了心識?如若是手腕也就罷了,可偏偏是雙腳,是最難想的地方。

  就像……

  就像荒原之時,紅衣一把手將斐守歲拉出了地面。大地的黑藤牽扯著斐守歲從未脫離黃土的雙腳,也是在腳踝處,紅衣用術法包裹住新生的腳,讓斐守歲適應行走。

  並非沒有走過,只是樹的本根見慣了黑暗,一下的破土,難免措手不及。

  斐守歲的記憶在慢慢恢復,他記起淺紅色術法,也是兩個酷似玉鐲的圓圈,輕輕攬住了他的遲鈍。

  他還記起自己在天庭時,曾問過顧扁舟可還記得此事。印象里,那個緋紅不過打趣幾句就過去了。

  再也沒提。

  呵。

  好一個顧扁舟,好一個正直清廉的見素仙君。

  可到底是友人,到底真成了友人,連抱怨都愧對於心。

  油鹽醬醋的罐子在斐守歲心中打翻,他浸泡在玉鐲與紅衣之中,沒有注意到身後陸觀道的動靜。

  火燭淺淺地燃燒,火苗在針線中跳動。

  斐守歲的餘光瞥見身軀的雙腳,有漆黑的鏈條捆綁,走起路來又重又沉。

  也不知他開口時,顧扁舟是何心態。

  想起梅花鎮,顧扁舟執劍前來說的那番話,那番有些埋怨與無奈的話。

  倒不是痴症,倒成了情有可原。

  縫著縫著,思緒織成了網,有一陣異香突然破網而來,叨擾了斐守歲。

  斐守歲一愣,立馬抽離出自己的世界。這香他無比熟悉,可他卻轉不了身,回不了頭。

  陸觀道這廝在做什麼蠢事?

  可嘆,身軀沒有察覺,香味愈來愈濃。異香逐漸充斥窄小的監牢,又因沒有窗戶與風,這香破鏡無敵,肆無忌憚地抱住了斐守歲。

  「……」

  斐守歲閉上眼,用僅剩的連接去感知身後的蠢人。

  蠢人在做什麼?

  看到那蠢貨用不知道哪裡拿的銀針,劃破了自己的手腕。一滴黏糊的濁液,順著血香,滴在斐守歲脖頸的鐵鏈上。

  緊接著。

  身軀渾身一顫,驀地放下針線,他想去捂脖頸。但來不及了,血已經沁入玄鐵,倒流在肌膚。

  手一抹。

  映入眼帘,是血紅。

  身軀有些茫然,他一頓一頓地回過身去,帶著斐守歲的雙眼,看到唇色發白的陸觀道,正割腕取血。

  「你……」

  蠢貨。

  「你這是……?」

  手低垂,血浸了褥子,那個傻人扭過頭,彆扭地說:「娘親說我雖然縫不了天上的藍布,但我還是有用的。她說,說我的血能救人,她叫我見到人受傷就去救。不能見死不救,要一個個救起來,哪怕自己身上都是血,也要救。」

  救人……

  補天石補不了天,便去縫補破破爛爛的世人。

  身軀與斐守歲都不知說些什麼,看著陸觀道,看著異香的源頭。

  陸觀道又言:「我照著她的話救了,只是我救的人都不喜歡我……娘親又與我說,不能不救的,不救就成了壞孩子。我要聽她的話,做一個乖孩子,所以我……我想你、你需要救,我就救了……」

  看到那對眸子。

  有水光泛開。

  濃綠荒原,雨幕覆蓋,下起苦澀,瓢潑不停。

  「你……」

  喚了聲,陸觀道看著斐守歲,他吸了吸鼻子,一上前,用盡力氣抱住了愣在榻邊的老妖怪,「你不要嫌棄我!我的傷口自己會好,他不礙事,一點都不礙事……我求求你,求求你……」

  這回,身軀與斐守歲的心情截然不同。

  斐守歲能感受到身軀想要遠離的想法,還有驚訝與……厭惡。

  厭惡?

  他為何要討厭?

  肩旁的小人兒沒有得到回應,抽泣起來。

  聲音很輕很輕,卻撥動不了身軀的心。

  身軀無法感同身受陸觀道的話,僅用虛情假意,寬慰著。

  「唉,你這是何必,我也用不著你救。」

  「嗚嗚嗚……」

  「別哭了。」

  身軀只得去反抱,用手慢慢地拍著陸觀道早就碎開的心。

  陸觀道的哭聲不重,甚至比不上喘病的呼吸。

  是小心翼翼,莫名其妙地炸開。但炸開的並非火藥炮彈,陸觀道的哭聲成了風中搖曳的蒲公英。

  柔軟,細膩,乃至純白。

  聽那哭,感觸餘溫。

  斐守歲:「……」

  真該死。

  斐守歲的心魂跟隨著蒲公英飄蕩在空中。

  悠悠然,悠悠然。

  看著毛糰子哭成了淚人。

  斐守歲那顆千年前沒有被牽動的心,在如今,還給了陸觀道一個難以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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