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貪食
2024-09-15 02:38:40
作者: 顧三銘
第194章 貪食
成為什麼雙腳,又有什麼好許諾的。
斐守歲側過腦袋,想要極力掩飾泛出於臉上的紅暈。
蠢貨。
真真蠢貨,愚不可及。
守歲心中暗罵,卻止不住想去看,想要去看看花瓣里的眼睛。
是否還如從前,只有他一人。
可花瓣被風吹開了,陸觀道消失在花海之中,體溫也跟著去了人間,獨留斐守歲呆呆地看著泛白的天。
「……」
走了。
指尖血與人魚油。
斐守歲試圖抓住一片花瓣,那花瓣卻在頃刻之後,散成清香。
倒是連影子都沒有留下。
老妖怪空空地抓住一把香,低著頭,不知道說什麼。
那既慈悲又視若無睹的佛手,一直待在旁邊,看著兩人相擁與離別。
斐守歲知曉神在身側,自也不敢說大逆不道之話。
於是。
佛手頓了頓,才湊上前:「孩子。」
斐守歲立馬轉身,以拱手作揖為禮。
「大人。」
佛手默了下:「你明白了?」
明白什麼?
斐守歲快速尋找得體又合理的回答,最後卻因同輝寶鑑,而說出心中之言:「小妖不敢明白。」
「不敢?」佛手上的玉鐲輕輕,「所以你還是明白了,那便好,那便好。」
又好了什麼。
斐守歲低眉順眼地回:「小妖身在考驗之中,不曾好過。」
「哎喲,」神好似在笑,「你的真言,竟是這般嗆人。」
「……真言向來刺耳,不會好聽到哪裡去。」
「是這樣,說真話的才是乖孩子,這番才算得上真人。」
話落,佛手一點點縮到空中的蓮花台中。
蓮花台大如隕石,佇立在斐守歲面前,不怒自威。
斐守歲彎腰拱手,送著神離開。
神卻撂下一句:「既然來了便看完,這是你說的,槐樹。」
「看完……是鎮妖塔嗎?」
鎮妖塔里還能有什麼重要的。
斐守歲心中所想,化成一團水墨。
神回他:「塔裡面可有趣了,不要錯過。」
「……」
便見。
蓮花合攏,粉白的手臂於花瓣之中蜷縮,像一條條冬眠的蟲。蟲從來不會說什麼好話,便是看著世人在祂面前鞠躬彎腰,也都是漠視。
慢慢地縮小,佛手在霞光中彎曲,成一蓮花瓣包裹住蓮蓬。
斐守歲不受控制地仰起頭,去看這一幕怪誕。
千隻手,萬雙眼睛,仿佛在這一刻閉上。
天的終極,群山不語。
斐守歲朝那蓮花座拱手:「大人走好。」
大人沒有回話,於蓮花盛開之下,於沁入心脾的花香里,消散得無影無蹤。
沒留一點痕跡。
花海朗朗空,不見神明,只有荒原盡頭的草木,顯得寂寥。遠處一縷縷四散的炊煙突兀在斐守歲面前。
那炊煙升起來,終將與天相融。
可。
荒原與花海交接之地,不見人影。就算有金烏了,無人之地何以農耕。
斐守歲垂了眼眉,他見小花朝遠處炊煙而開,他知道他需得往前走,才能出了同輝寶鑑的幻術。
於是,他擡起了腳。
剛擡腳的一瞬,這才發現,野花的藤蔓牽住了他的腳踝。皙白腳踝上有一對好看的玉鐲。
斐守歲看著他生下來就有玉鐲,心中不由得冒出一個念想。
這鐲子,莫不是與鎮妖塔有關?
先前,他見到身軀的脖頸、手腕與腳踝處都是有鎖鏈束縛,而玉鐲正是在鎖鏈的位置。這突兀的鐲子,好似就在告訴守歲,此物定是有故事的,不然為何要明晃晃地生在這個地方。
思索著。
斐守歲彎腰蹲下.身,他伸手去扯野花的藤,觸到綠藤時,一股溫暾的暖流從他的指節處湧入。
是暖春。
眨眨眼。
斐守歲卻沒有留戀什麼春天,他用力一扯,便扯開了困住他的藤。還剩一些與他腳掌粘連的綠絲。
究竟是什麼時候,藤蔓悄悄地纏住了他的雙腳,想困住他不能遠行?
藤蔓……
這樣的藤,總覺著在哪裡見過,且定然是不久之前,一百年之內。
斐守歲緩緩靠近有感知的花藤,手指勾住的時候,一幕熟悉的過往闖入他的記憶。
是溶洞裡,萬紫千紅的花樹。
腦海湧出那條漆黑的甬道,甬道盡頭有一座嵌在山壁上的客棧,是海棠鎮的阿姊客棧,是花越青囚牢北棠的紅棺,是蘭家婆子關押阿珍的繁花後院。
陸觀道曾被那兒的藤蔓扎傷過腳!
一霎那的慌張,迫使斐守歲施法切斷了藤。
藤蔓脫離斐守歲的腳掌,沒有痛感,也沒有流血。
老妖怪靜默著,看到想要悄悄縮入地底的罪魁禍首。
他心生一計。
倏地抓住其中一根藤蔓,笑道:「不知是何方神聖,竟在海棠鎮就做了埋伏。眼下這天界的同輝寶鑑,也是你來去自如的?」
藤蔓被抓,一動也不敢動。
「還不快說!」
斐守歲變出紙扇,直指綠藤。
綠藤好似長了眼睛,哆哆嗦嗦地拽著斐守歲,就要往地里去。
可惜,力氣太小,拉不動守歲。
斐守歲眯了眯眼:「你若不招,我可不管這裡是天庭還是地府。」
「……」
綠藤不動了。
斐守歲用力一拉,起身便把泥地里的物件連根拔起,但尚未看清面前為何物,一陣撲面的眩暈就從他的頭顱里炸開。好像刻意遮擋藤蔓的面貌,哪怕守歲皺緊眉梢,也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大霧。
「嘖……」
霧氣愈來愈重,有藤蔓於霧中來,困住了斐守歲的脖頸、手腕與腳踝。
還有細腰。
這下,輪到斐守歲動彈不得。
斐守歲心中暗罵,拿著紙扇的手試圖去握藤蔓,卻被藤蔓死死卡住。
只聽一聲:「時間不多了。」
誰?
大霧之中,有什麼傾巢而上,撲在斐守歲眼前。
那熟悉的霧氣,說:「給你的時間不……不多了……」
這個聲音斐守歲無比清楚,這是……
「我啊我,怎不往前走了?」
這是他自己的聲音!
斐守歲駭了一刻,但聲音已經用力將他推向白霧。
白霧不知從哪裡冒出,一下侵占了花海與荒原。
濃稠的,仿佛雨簾倒掛。
潮濕的感知捂住了斐守歲,斐守歲想要去看自己的聲音,可入眼皆是空白。
遊走的白,擬作了他的八百年的歲月。
斐守歲咬著唇,問道:「海棠鎮,你意欲何為?」
那自己頓了頓:「你該去問海棠狐貍,而不是我。」
海棠狐貍?
花越青?
可笑狐貍早死了,死成一片灰燼。
斐守歲雙目一黑,沒有時間給他考量,霧氣頃刻抱住他,將他拖入寶鑑的幻夢之中。
……
須臾。
再一次睜開眼,便又是鎮妖塔的小屋。
沒有窗戶的屋子,透不進光亮。僅紅燭搖晃,斑點昏暗。
斐守歲虛眯著眼,模糊的視線中不見方才的月上老人,屋內一個仙者都沒有,靜得仿佛封路的墳場。
可斐守歲還記得身軀犯了喘病,那眼下又是怎麼一回事?
身軀與斐守歲連接,並未有異常。
平穩的呼吸,寂寞的心跳,這就是身軀給斐守歲的語言。
病好了?
看來月上君給的藥有了作用。
斐守歲思索之時,耳邊突然有嗚咽之聲。
聲兒輕如羽毛,飄落在斐守歲的心識,惹人憐惜。
「痛……娘親……」
痛?
是誰在鎮妖塔的小屋內,喊痛?
身軀也聽到了,一點點朝那聲音看去。
順著視線,斐守見著一個縮在衣料的小人兒。
「咳咳……」
咳嗽?
又是喃喃的夢話,說著:「娘親……你逼我入槐林……」
槐……
「娘親,我的好娘親……我找著他了……」
斐守歲的心魂沉默。
身軀卻往陸觀道而去,頗有些難以啟齒:「你……你在說什麼痴話。」
疲憊感爬上斐守歲的雙肩,脊背酸痛,腿腳乏力,這是大病初癒的身子。也就是說,此情此景就是在身軀暈倒之後,不過多久時間。
那陸觀道這又是怎的了?
帶著狐疑,面見方才消散的故人,斐守歲有些五味雜陳。
身軀已然走到衣料前。
喘.息聲打在斐守歲耳邊,身軀才走了幾步就虛弱,也不知接下來能做什麼。
眼見身軀掀開一層白衣,於亂糟糟地衣袖中,抱出一個小娃娃。
陸觀道。
懷中的小孩面色紅得返潮,還在不停地說著痴話,與那方才依依不捨的樣子截然不同。
斐守歲有些不敢聯想,這小小的娃娃,怎就與擁他入懷者扯上了干係。
身軀說了句:「叫你貪食。」
貪食?
看小人兒的手募地巴拉住身軀衣襟,也就在斐守歲的身上,低聲:「不吃了,吃不成了,嗚嗚……」
身軀言:「一口氣吃五個蟠桃,身子骨沒炸開還算幸運。」
原是蟠桃。
斐守歲低眉,見懷中的毛糰子愈發出汗,黏糊糊的話粘在他的手上。
「再也不吃了,嗚嗚嗚……咳咳咳,好痛,骨頭……骨頭好痛……」
「唉,」
身軀將人抱到存了冷水的木盆旁,一隻手撩起水中棉巾,「我不會治癒術法,且你這並非尋常病,只好忍一忍了。」
說著。
棉巾擦過陸觀道的額頭。
斐守歲能觸到熱,跟隨身軀,他細細地擦乾陸觀道臉上的虛汗。汗水是燙的,看陸觀道雙眼緊閉,眉頭捲成窄月。
老妖怪生出了心疼。
「你……」身軀說,「難受嗎?」
陸觀道痴言痴語:「難受,嗚嗚嗚……」
「沒得法子。」
「嗚嗚,咳咳咳……」咳嗽著,陸觀道的手拉住了棉巾。
棉巾被體溫感染,也發著暖意。
斐守歲通過身軀看可憐小兒。
「做什麼?」身軀。
「我是不是要……」
「嗯?」身軀側過耳朵,「你再說一遍。」
「嗚!」
陸觀道猛地湊上身子,好似用盡了力氣抱住斐守歲,「我要死啦,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怎麼辦好!」
「……不會。」你可是補天石。
你可是女媧娘娘刻意丟入人間的,一顆黑石。
斐守歲沉下心中憐憫,聽身軀言:「你不會死,你死不成的。」
「為什麼?」
「……沒有答案,你『娘親』的意思,便是讓你活著。」
「娘親?」
陸觀道縮了縮脖子,散著光的眼睛具焦不住視線,他虛弱道,「娘親不要我啦,她早不要我,才把我丟開。她讓我自己去找娘親,她說她不是我的娘親。可……可她又說,她是很多人的娘親……」
大顆淚珠打濕了臉頰。
陸觀道抽泣起來:「那為什麼、為什麼她偏偏不能是我的娘親……」